《采薇》只怜彼岸花

5、第五章 怒辞荐举

　　世间的贤才就像熠熠生辉的明珠，王上渴求贤才，世袭贵族多纨绔子弟，王上不满足于只在其中提拔人才去拜官封相。左右贤臣进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大，贤良之士如芳草幽兰一般生长在郊野幽谷，散落四海，王上须得放眼宇内、广召有能之士，嘉奖贤良之才，周身方能芳草云集、幽香环绕，辅佐君王治民治国安固国家基业。
　　王上下诏，将乡学与国学相联系，凡乡学中品学嘉善、忠孝仁义的平民庶士皆可参与考试，若考察合格，便可由统管乡学的司徒推荐进入国学与世袭贵族子弟一起在王宫东南的大学受教育，待九年大学完毕考录合格者可以拜官封将，辅佐王上左右，从此脱离平民身份，受士大夫级别的礼待。
　　这些年来朝月哥哥以先人圣德自律，修习的品性高洁、性情优雅，行为进退必遵守仁义礼节，又兼满腹诗书经纶，庠中教书的老叟个个对他珍爱有加，可谓修于身，行于家，达于邻里，闻于乡党。
　　他十四岁那年里正来到庠中查问，看朝月哥哥品行才学不俗便上报负责乡学的司徒，司徒上报考评之后赐封朝月哥哥为秀士。如今三年时间过去，朝月哥哥谨守孝悌之道，秉持仁义美德，养父兄、事长上、信朋友，临财廉，处众让，嘉名远播，众口美誉。
　　从那之后朝月哥哥便又学生转为老师，接替顾老叟在庠中为师。

　　今天天气晴好，嫂嫂拉着我帮她在菜园中除草捉虫，园子里满满是我们自家种的青菜，平日里我们在嫂嫂的带领下浇水施肥勤于管理，故而棵棵青菜长的葱葱茏茏翠色欲滴，唯一讨厌的是年年都有可恶的虫子啃咬青菜，总也捉也捉不完，偶尔有些长期的漏网之鱼竟然长得肥硕无比，慵懒的躲藏在青菜厚实密集的枝叶里，很是逍遥惬意，不过若让我发现，那么自然好日子就到头了。
　　倒是翻土时若翻出了褐色的蚯蚓，嫂嫂就决不让我们伤害到它，总是小心翼翼的重新送回土中。嫂嫂说，蚯蚓是有灵气的虫子，它上食埃土、下饮黄泉，既看人间又知晓地府。它是土地神的手下，专门管理泥土，照应收成，而且它在夏夜总是会唱着蚓曲。清凉如水的夏夜，枕着凉凉的竹簟，听着蚯蚓忽而传来的低鸣，宁静而惬意。
　　头顶的阳光明亮灿烂，被照耀久了的青菜有些发蔫儿，我去井边打了桶水回来，拿着水瓢挨个浇。一路下来，总算把菜园浇了一遍，我放下水桶，直起身拿袖子擦汗。
　　我一抬眼恰看到莫芷正从门外进来，耀眼白亮的阳光下，身着麻色葛布衣服的莫芷分外精神，玄色的腰带紧紧地缠在腰里，显得人愈发清瘦欣长，墨黑的长发束在脑后，白皙的额头弧度优美，一双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眉角飞扬入鬓，只是依然面无表情薄唇紧闭。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长弓，一只手提着绑在一起的几只野雉，背后的麻袋里鼓鼓的也装满了猎物，袋子一角不知是狐狸还是野狗的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来。我的脑中突然冒出一词，洵美且武！
　　“阿芷，回来啦！”大嫂起身含笑着说道。“嗯，大嫂，天气如此炎热，您快去屋中歇息一会儿吧。”“我不累，阿芷，又打了这么多猎物啊，你的箭法真是愈发精进了。”嫂嫂赞扬道。
　　莫芷的脸颊似乎微微有些泛红，“今天恰巧碰到了一只白狐，毛色很是纯净，嫂嫂你留着冬天做披肩吧。”“好啊，”嫂嫂开心道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白色的狐狸毛皮？”
　　“拜托，嫂嫂你念叨过很多次了好吧”我接口道。“好啊，你明明知道我很想要，还每次都送我白兔子的毛皮？”嫂嫂秀目圆瞪道，“嫂嫂你不能怪我，我又没有那么好运气碰到白狐。”我反驳道。
　　看着我们喋喋不休，莫芷的嘴角似乎不经意间微微上翘却又疏忽不见，他径直走到木架旁放下弯弓开始码放猎物，不一会身旁就摆满了毛色各异的狐狸獐子，尾羽七彩发亮的雉鸡。
　　时近午间，我换掉沾满泥污的衣服，我等会儿要给朝月哥哥去送饭，朝月哥哥除了为人师表教导幼童，自己仍然勤于读书，那些厚厚的腐败发霉的竹简在我看来艰涩无味他却甘之如饴一拿起来就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经常忘了午间回来吃饭，所以我到了时间看他未回就去给他送饭，每次他都一脸歉意，对我连连道谢，还说我不须每次都麻烦的跑来，饿一顿没什么的。我听他这样说就会板起脸瞪大眼睛“如果你要饿着那我也坚决不吃！”朝月哥哥总是笑呵呵的，无奈的摇头。
　　我提着食盒，轻快的沿着路边的柳荫走着。和风习习，吹在脸上甚是舒服，我的头发连着布衫一起飘动，心里同样的轻快。其实我怎么会嫌麻烦，这件事我同样甘之如饴，每天多看到这个书呆子一次，我求之不得呢。
　　到了茅屋门口我听到里面好像有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知是谁，我怕打扰到他们，悄悄猫在一旁的窗边，偷听里面的谈话。
　　“按照我们周朝的规矩，母亲去世要守孝三年的，你知道吧？”陌生的声音道。“司徒大人，我知道。”朝月哥哥答道，
　　“像你这样满腹才华的青年才俊又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耽误？三年时间白白浪费无所作为，那样的话真可谓暴殄天物，沈公子，您这样的才俊之士不会真的安于埋没在乡间茅庐，白白耽误大好年华吧？”
　　“司徒大人，您为何这样说？”
　　“沈兄，莫要糊涂，如今王上勤于政务、渴求贤才，正是你这般平民庶士飞黄腾达的大好时机，而三年之后情况有无变化不得而知，明智的人不会让机会白白溜走，沈公子理应抓住时机跳出此间乡野泥沼飞上枝头改变命运。”
　　“司徒大人，您是在考验我吗？沈某怎敢有那样的痴心妄想，逃避守孝可是重罪，这是我朝大忌，朝月怎敢越雷池半步？”
　　“沈公子言重了，本朝礼仪规矩是给那些痴心妄想的凡夫俗子设定的，沈公子如此天赋甚高、才华不凡自然不能让这些陈规陋矩阻了脚步，事由人为，凡是都有的通融，鄙人所言是也不是？”
　　朝月哥哥看着司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沈公子，我向来敬佩您才华绝伦，自当竭尽所能尽力相帮，只是若要摆平这些麻烦，往上通融须得少不了一番打点，沈公子将来必定飞黄腾达，如今做些牺牲也是为将来打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小而取大也，想来沈公子必定不会让陈某人失望。。。”
　　“司徒大人，恕朝月目光狭窄、胸无大志，您请回吧，朝月不敢劳您如此费心。”
　　陈司徒带笑的脸陡然有些挂不住，“沈公子可要想清楚，若要向上打点必然要经过陈某，将来反悔陈某可不敢保证还有耐心等待。”
　　“司徒大人，三年孝期朝月守定了，娘亲对我有再生之恩，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沈某也愿意守，您的好意朝月心领，恕不远送。”说完转身步向沙盘，再不看司徒一眼。
　　“沈公子可要想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司徒目光一凛，凶相毕露，恶声恶气的说道。朝月哥哥埋头写字，毫不理睬。我不禁暗暗有些忧心。
　　“沈朝月你是个有骨气的，不过你不要忘了，这个县可是归我管，我倒要看看你的骨气能支持多久，哼——”司徒恨恨的说完拂袖而去。我慌忙绕到屋后隐起身形。
　　看着司徒步到不远处登上华丽的马车绝尘而去，我从屋后走出来步入屋中。朝月哥哥还在埋首写字。墨黑的头发垂在脸旁，遮住了脸颊看不清表情。
　　“朝月哥哥，司徒的话我都听到了，他的意思是要我们拿钱买路是吗？”“我就当他是疯狗在叫，他的话你就当没听到。”朝月哥哥身形不动，冷然说道。
　　“朝月哥哥，如若真能打点顺利，那你就能入仕做官了，岂不是好事一桩，我们就按他说的做行吗？”我忍不住试探着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朝月哥哥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我，从未有过的锋利的眼神让我不禁心惊。“阿离，我就当你一时糊涂说了胡话，你想想清楚辨清是非，从此还是我的好兄弟，若你再有这般言辞莫怪我翻脸无情。”他字字掷地有声，冰冷的看着我。
　　“朝月哥哥，对不起，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你莫要生气。”我吓呆了，连忙急急地说道。朝月哥哥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更别提如此凶的说话，我一时难以接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惹起他这般怒气。
　　“阿离，你还记得当年山中的那位阿公说的话吗？丈夫立于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若顺了司徒的意思，他日无论是否飞黄腾达，我心底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今日的行为，我背叛了娘亲的养育之恩，必会痛恨自己一辈子，你希望我那样吗？”朝月哥哥定定的看着我，清秀的眉峰纠结在一起，一字一句的说着。
　　“不，朝月哥哥，我不想，我不想。。。”我摇着头连声说道，心里难受的急出了眼泪。我怎么会想让你变得那样，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取你的幸福，我怎么舍得看到你痛苦？
　　朝月哥哥步到我近前，语重心长的说道：“阿离，暗中行贿得来的高官厚禄我不稀罕，能在这里教导孩童、为人师表我就已心满意足，这样一辈子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就很好了。”朝月哥哥看我这样就有些语气不忍，言辞也缓和了起来。他说完抬起手臂轻轻的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使劲的点着头。朝月哥哥把我拥入了怀中，抚慰的拍了拍我的后背，明明受欺骗受挫折的是他，倒变成他安慰我了。
　　朝月哥哥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可以，如果有一天你不快乐了，那我也将会失去全部快乐的意义，我心底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