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 第二个爱西塔 ...


  •   当漫天晚霞的落日一天比一天长,
      当空气里逐渐带了炽热的阳光,
      当繁花褪尽,绿树成荫,
      当小麦,苹果和草莓都到了成熟的季节,
      五月。
      大地的鼓点渐渐隆重,铺垫着一个盛开的夏天。

      难得的凉风穿过面包房。
      柜台下面一排让人食欲大动的奶油小蛋糕,纯白的鲜奶油上放着切开的草莓和酸到心底的木莓,又浇上宝石般美丽色泽的果酱。明明是过了最繁忙时候的上午,店里还有好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买了不便宜的甜点调笑。桌上摆着新鲜带水的紫藤花枝。
      “薇拉,最后一车面粉。”门上的风铃又一响,乔走进来。他抱着一大袋面粉,亚麻短上衣浸透了,把面粉堆到厨房里,抹了一把汗水。
      “要不要我帮你?”我难得的良心发现了。
      “不用。”他全身的肌肉绷得通红,吃力的摇头,“你搬不动。”
      收获季节,乔和他的父亲暂任了商人,赶着马车在乡间收购小镇上需要的东西。面包房需要的新鲜面粉、鸡蛋、牛奶、水果,都要靠他们运过来。
      乔在把最后一袋面份拖出来之后,脱力地靠在柜台上喘气。我把打湿的面巾递给他:“擦擦汗。”
      “谢了。”他拿过面巾在脸上乱揩一气,“才五月就这么热。我都想直接跳到河里洗个澡了。”
      “最近很忙吧。”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了,“这么忙就不用早上送花过来啊。”
      “我可以。”乔摆手。
      自从我们从伍德回来之后,乔每隔两三天就趁早晨有空的时候采了新鲜的野花送到面包房来,让我插到花瓶里。
      当然这很漂亮,但现在乔真的忙起来了,连我都是趁着他送花来的时候能见他几面,怎么忍心让他再多一项工作呢。
      “你要真的想谢谢我,就给我一个吻吧。”乔一脸不正经的表情。“啊,对了。”
      他飞步跑了出去,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去干嘛。好在片刻之后他带着一个小篮子回来了:“薇拉,这是送你的。”
      我打开篮子上的盖布,柳条篮子里全是小小的圆圆的蓝色果子。
      “爱西莓吗?谢谢。”我说。
      “薇拉。”他把脸贴近我,炽热的呼吸钻到我领子里。我紧张起来,康德太太在后院呢。
      “上次你的草莓酱做坏了,欠我一打爱西塔哦。”他眨眨眼睛,转身推开门走了。
      随着门上铃铛的一声轻响,我才反应过来。草莓酱是白送他的,鬼才欠他东西呢。
      然而和凡妮拉告别之前,她拉着我到一边对我耳语的话又浮现出来:
      “乔是个好男孩,但如果你不准备和他结婚,就别和他走太近。”
      “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五月节渐渐热闹了起来,店里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趁最后的闲暇赶制五月节的新裙子,主妇们开始购买五月节要用的原料,果酱和起司,玉米饼和面包棍。
      在厨房里,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做果酱了,就算不是轻车熟路,也能做出果酱的味道来。
      康德太太和店里的几个中年女人八卦着。
      “我家那个小子喜欢上薇拉了,整天都往这儿跑,当学徒赚的那点钱都拿来买面包棍了。现在我家里堆的面包棍够吃好几个月了。”
      只是做着果酱,不露脸地听着,说实话,我脸红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子”是谁。
      “不管怎么说薇拉还是很安分的。”康德太太替我辩解。
      “自从她来了,面包房的生意一定都变好了吧。”
      “今年五月节那帮小孩又要开始折腾了。”
      “听说了吗?奈莉怀孕了。”
      “奈莉?那个死了父母的奈莉?”康德太太的声音。
      “不然还有哪个奈莉?这么些年都是大家接济的,没想到做出这种事来。”
      “肚子都显出来了。才十三岁,问她是谁的孩子也不肯说,还口口声声地说要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现在的小孩啊……”
      “都没有人承认吗?”康德太太有点愤慨。她是镇上的最有见识的人,也是个女人,碰到这种事情很难镇定下来。
      “这种事哪有人承认……那群女孩都是买了一块蛋糕哄哄就能上床的。”
      我心里突然跳了一下。每天早晨来这里买下蛋糕哄女朋友的男孩们……都是这样的吗?
      “对了,今年的爱西莓收成不错吧。”
      “很好,一定能做出很好的爱西塔……”
      快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八卦团们这才散了。
      我把爱西莓果酱从锅里倒出来冷却。
      “爱西莓的味道真好闻。”康德太太掀了帘子进来,忽然惊叫:“薇拉!”
      我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转头。这次我可没把果酱做坏。
      “你怎么回事,那个来了都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抓住我的手好像怕我跌倒似的。我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体。
      雪白的裙子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康德太太大概察觉了我的一脸无措,说:“你不会是第一次来吧。”
      “第一次什么?”我被那一片红色吓到了,康德太太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瓦伦斯先生不是结婚了吗,怎么什么都没和你说啊。”她摇摇头,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把我推上楼。

      浴室里我把一片红色的裙子脱下来。隔壁康德太太在储藏室里乒呤乓啷地好一阵才扯出来一长截旧棉布,手把手地做给我看怎么把棉布叠起垫到底裤里。
      “薇拉,”她说,“女孩子都这样的。以后你每个月都会这样流一次血,流血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不要受凉。如果不来了很可能就是怀孕了。”
      “哦。”我潜意识里对这些好像知道一点,但又说不出来。
      她把我的衣裙整理好,拉起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难受。”我试图走了几步,但两腿之间好像堵了一团动都动不了。
      “忍着点吧。”康德太太拿了我沾血的衣裙出去了。
      我把手指尖沾着的血迹洗掉,看着镜子里苍白到不正常的脸孔。周围的人不是小麦色的皮肤就是古铜色,就我一个白得像鬼一样。
      我搓了搓自己的脸。
      楼下康德太太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薇拉,今天你就呆在床上休息,店里的事不用你管了。”

      这样过了三四天,我才适应了带着一团棉花走路的感觉。乔又过来送花的时候——是紫薇的花枝——我正拖着无比僵硬的腿在店里晃荡,他还很关心的问:“你没事吧?前几天我来的时候康德太太说你不舒服,感冒了吗?”
      能说什么呢?我只能送他一个白眼。
      而之前做的爱西莓果酱,不知不觉也到了最醇美的时候。
      爱西塔最具风味的地方不是爱西莓本身,而是层层叠叠的酥脆外皮。
      这个是技术活,我做不来,康德太太已经趁着几天做了好几炉外皮了,只要浇上新鲜爱西莓果酱就可以了。
      金黄色的松脆塔座里,我浇上呈紫色的水晶般的爱西莓果酱,忍不住放进嘴里。紧致的爱西莓果粒和甜味直接流淌到嗓子里的果酱,配上牙齿咬上去时层层咬破的柔软面皮,果然是爱西塔。
      “嘿,薇拉,我带小托来看你了。”是乔的声音。
      首先叮铃铃撞开门的不是乔,而是一只白色的……大狗,型号不输绵羊,一进门就汪汪直叫,听得我耳朵都疼了。
      厨房里的康德太太吼着:“乔,把你的狗带出去!吵死人了!”
      “嘿,小托。”我蹲下身子把亢奋的狗狗抱进怀里,一边躲避着不让他舔到脸。
      “小托”,这只完全名不副实的狗,一到我身边就安静下来了。大概是我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带了点剩的肉骨头,以致他每次见到我都过度兴奋。
      “小托一般又不闹,让薇拉看着他吧。”乔很不在乎地说,“康德太太,我带了苹果来,而且,我有事要和你说。”
      “有事?什么事?”康德太太走出厨房,围裙上沾了好些奶酪。“乔你这个小家伙竟然也开始有事了。”
      “奶酪面包啊!”乔一脸要开始蹭饭的奸诈表情了,“那个,我们还是进厨房说吧。”
      我摇摇头,手在小托一身软软的长毛里滚来滚去。“嘿,小托,最近又吃了一只狼吗?”
      小托只是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的,完全没有把一只狼咬断脖子的凶狠模样。

      康德太太把乔送出厨房的时候,表情有点怪怪的。我招呼他:“嘿,乔,我做了爱西塔要不要吃。”
      “今年最新鲜的爱西塔啊。”他伸手直接从柜台里拿了一个扔进嘴里,“虽然每年都吃,但还是能尝出很不一样的味道。”他可可一样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别过头,“因为今年是薇拉做的吧。”
      他直接坐到柜台上,我不得不抬头看他的脸。他拈起一把我从面巾里掉出来的碎发,笑:“薇拉你知道爱西塔的意思吗?”他把我淡到几乎透明的头发缠在他蜜色的指尖,“爱西塔,是只有相爱至深的恋人才会送彼此的礼物哦,因为会像它一样一生甜蜜。”
      他有力的手臂环在我脸颊边,几乎能感觉到他清晰的脉搏,巧克力色的眼睛难得的认真,和温柔。
      小托黑色的无害大眼睛仰着头看我们。
      一刹那的失神,那一刹那我真的愿意坠入他的手臂里,怨咒也好惩罚也好,我都不在乎了。现在他就站在这里,我要的就是这一刻。
      但我就是没那么感情用事。
      我抿了抿嘴唇,狠下心把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装出微笑:“一生甜蜜就算了,我们可以一辈子做最好的哥们哦。”
      他几乎有些惨淡地回应我笑笑,说:“薇拉啊……”
      我咬着嘴唇仰头,你怎么着了吧。
      “那我带小托回去了。”他就这样推开门走了,小托甩着毛茸茸的小腿屁颠地跟上去。
      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撑在柜台上。
      眼眶里湿湿的,泪水却掉不下来,把所有的委屈都堆积在逐渐水光透亮的眼角。
      喜欢他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是个平凡的少年,我是个平凡的小女孩。
      这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我不要那么多沉重来背负,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乔,做兄弟吧。
      你知道我不够勇敢,我每到这种时候就退缩。
      我有些失神地拿起另一个爱西塔放进嘴里。
      看着我匀长白皙的手指。
      第一次觉得这种让我心惊胆颤的美丽其实是种诅咒。
      第二个爱西塔,味道有些不同。
      首先滋润过喉管的是绵延的酸意,爱西莓也呈出一种奇妙的矛盾的清甜,只有蛋塔本身温和的鸡蛋牛奶味道,成了味蕾里仅剩的安慰。
      而最后所能抓住的这一点安慰,是我绝不会放弃的。
      突然一只温柔的手隔着头巾在我的头顶摩挲着丝般的头发。
      我抬头,康德太太站在身边,眼里有某种我读不出的意味。那绝不仅仅是空乏无物的感伤,那一刻我很确定,过于澎湃的过去和记忆,在我们之间冲刷而过,留下对立的苍白的两个人。
      和这一刻盛开的苍白的五月。
      我张开嘴,舌头和齿尖的再次碰撞显得细致而陌生。我将那些碎裂的字句慢慢吐出:“五月节,到底是什么呢?”
      “据说北方把这个叫月神祭,”康德太太不常用这种暗藏伤感的语气说话,“五月是很久很久以前月神造访人间的时候。”她看了看窗外,“你听。”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队吟游艺人在镇中心的广场上架起了简易的舞台,人们稀稀落落的坐在周围。一个皮肤黝黑,嘴唇通红,穿了大花束腰裙子的年轻女子正扭动着丰腴的手臂,用甜腻的嗓音吟唱着:
      “寂静的夜里没有声响
      如水流淌的银色月光
      乘着六翼凤凰,来到人间的
      是月神露西娅”

      “夜莺不再叽叽喳喳地低语
      风也不敢摇动丛林的腰肢
      只为月神紫色的眼睛
      一眼就夺去了他们的灵魂”

      “没有人能抵挡月神的魅力,啊,没有人
      她没有少女的笑语盈盈
      也不会卖弄风姿
      她的美正如月光
      轻灵,透亮,在不经意时流过你的心上
      月神啊,露西娅
      你决定世界的走向,也握着自己的命运之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