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light》洛夏夏

5、第四章 酸草莓

　　“薇拉小姐，我要一磅起司，一打面包棍和半打肉桂卷。”朴素农夫装扮，戴着帽子的年轻男子对我露齿微笑。
　　“好的。”我飞快地回答，从柜台后墙上的小窗里拉出又一板热气腾腾的肉桂卷，架在货架上，又抽出一张油纸把另一板已经冷却下来的肉桂卷包起。又从柜台上的篮子里抽了一摞面包棍用绳子扎起。“弗兰先生，一共6个银币。”
　　男子把钱递给我的时候说：“孩子们最喜欢肉桂卷了。”
　　“是吗。”我把一叠飘着奶油香的面包交到他手上，“我特意加了很多糖呢。”
　　我没告诉他，为了降低成本，现在的肉桂卷比食谱里要求的味道要淡多了。康德太太说的，加了太多糖小镇里的人就买不起了——毕竟肉桂卷只是甜点，每年爱西塔周围总有几户农庄连面包棍都吃不起。
　　只是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对面包房的一切基本都熟悉了。而小镇里的人在刚开始的一番惊讶之后，也习惯了我这个新面孔。
　　唯一纠结的是我认脸的速度比记名字的速度快多了，而镇上的人熟悉我的速度比我熟悉他们的速度快多了。所以除非是每天都会来的常客，在他们叫我薇拉小姐的时候我都喊不出他们的名字。
　　朝阳穿过店堂的白窗帘，斜映在天蓝色的桌布上。几对比乔年纪还小一些的小情侣坐在窗口，女孩子手里多半一只手抱着男孩从房前屋后采来的带着晨露的野花，一只手捧着新鲜出炉的奶油小蛋糕。按乔的说法，因为若干年前的战争，他是他们那辈最大的孩子。而这些年轻的男孩女孩总喜欢在一天的杂务开始之前，约在康德太太的面包店调情。
　　我竭力忽视着门边两个越靠越近，嘴唇都要凑在了一起的少男少女。店里的其他人就没这么风雅了，一群挤在面包房里的男人们母鸡一样叽叽喳喳着，交换着早上的新闻。
　　“我要一罐果酱。”我面前的男孩把两个亮晶晶的银币放到我手里，说。
　　一般被遣来早晨买东西的都是男人，多半是家住的比较远，趁上工之前来买需要的东西。
　　我刚踩着梯子把去年的陈果酱从货柜上搬下来，就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穿过店堂：“让让，让让，我找薇拉！”
　　果然推开人群的就是乔这个家伙，按他说的，把那些对我“不怀好意”的男人都挡在了身后。“薇拉，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儿！”
　　康德太太正好掀开门帘，从厨房抱出一篮面包棍重重的砸在柜体上，抽出一根面包棍在手心里敲打着：“喂，乔，怎么说薇拉都是我的人，早晨这么忙，你最好有个好的理由把她叫走。”
　　“我这里有给薇拉的信哦！”乔有些得意地扬起手里的纸卷。
　　“谁会给我写信啊..”
　　“薇拉！”乔有些不悦的给我使个颜色，又絮絮地说：“康德太太，借用薇拉一分钟，一分钟就好。麻烦您先在这儿顶一下啦。”
　　“好吧。”康德太太加深的眉头纹一定不是装出来给乔看的的。
　　我学着乔的动作耸耸肩，把有些油腻的双手在柜台的毛巾上擦了擦，走出柜台。
　　乔抓起我的手，把我从柜台里拉出来，一路挤过人群，温暖的手心再度让我以为已经习以为然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里面还真热闹。”乔抱怨一句，经过门口的时候勒住了快要吻到女孩的男孩的脖子，男孩古铜色的有些恼怒的脸转过来，但在看到乔的时候彻底换成崇敬的目光，“乔，是你啊！刚从伍德回来吗？哦！”他看到了我，“薇拉小姐！”
　　“山姆你这小子在这儿勾引女孩子呢！”乔取笑，对面浅棕色大眼睛的女孩子倒是放肆地盯着他看。乔拉开邻桌的椅子坐下，“薇拉，这是瓦伦斯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信。昨天回来的太晚，怕你已经睡了。”
　　我接过来把纸卷展开，依然是那种软软的羊皮纸，纸上是无比飘逸的字迹：
　　“亲爱的薇拉：
　　在爱西塔镇过得好吗？听乔说你在康德太太那里住得很好。他带来的肉桂卷也很好吃。
　　很快就要到雨季了，伍德也会变成葱茏的草原。如果你愿意和乔的马车过来的话，可以过来住一晚。夏天的伍德是避暑胜地呢。
　　你最真诚的朋友
　　瓦伦斯和凡妮拉”
　　我抬起头对乔微笑，“谢谢啦。但可能还要麻烦你带回信。”
　　“没事儿，”他摆摆手，“等你写好了我过来拿。”
　　“还有，你怎么把我的肉桂卷带过去了？”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语气里带着某些暧昧的嗔怪和撒娇。
　　“康德太太说的，”他无辜的耸耸肩，眼神里却有些调皮的意思，“瓦伦斯大人要的面包让我从店里随便拿，前天过来的时候竟然还有没卖完的，随手就拿了。”
　　我撑着肘，看着窗外的阳光洒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蓝色透明的天空里云朵飘扬，而空气里弥漫着盛开的春天味道。“天气放晴了呢，昨天我还以为会下雨。”我说。
　　“就是，那么阴的天又是大风，害得我我回来的路上都不敢走了。”乔无聊的扯着桌上花瓶里几近凋零的白色雏菊，“幸好只是几滴雨，就算雨季也不可能这么快到吧。”
　　“乔。”我看着他。
　　“怎么？”他被我看得有些心虚地低头检查着领口。
　　“没什么啦。”我推了他一把，“昨天那么晚回来，还不赶快去补觉。”
　　面包房里的客人已经稀稀落落了。
　　我看了眼窗外。
　　名叫山姆的男孩终于在街角抱住了女孩子，他的手指插在女孩浓密的黑色长发里。女孩子的腰肢被揽着向后弯曲，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不断颤动，他们缠绵相触的嘴唇之间，还残留着白色的奶油。

　　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康德太太在厨房里教我做果酱。
　　“做果酱比做肉桂卷肯定简单多了。”康德太太努力维持着抑扬顿挫的语调，说的很可信的样子，好像怕我临阵脱逃似的。
　　但看着她站在放满草莓的锅前，拿着调味的小罐子无比熟练地随意倒进糖和水的时候，我崩溃了。做肉桂卷怎么说还有食谱，这几杯那几杯的。就这样看着康德太太做果酱，我哪知道各种配料放多少啊。
　　“看到了吗？”我一定会摇头的，如果她问的是“看懂了吗”。
　　于是我只能很沉重的点头。
　　“果酱这种东西不难，做做就有经验了。”她拿着一个木勺子在锅里搅啊搅啊，把锅前的位置让给我，锅里深红色的液体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感觉我们好像是缩在地下室的女巫，用蚊子血、蝙蝠毛、青蛙腿之类的东西调制着神秘的药水。“用的是四月的酸草莓，比甜草莓适合。”康德太太继续说，“你继续这样搅拌一下，感觉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可以了。你从头开始试试看。”她把一篮草莓倒进另一架锅里。
　　差不多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啊...我盯着冒着泡的锅纠结，按照某些无聊戏剧的架势，这时候应该有一个骷髅头在我旁边提醒我才对..我不是烹饪天才啊...
　　我把那潭红通通的胶质体又搅了搅，学着康德太太的样子把装糖的罐子在新的锅上抖啊抖啊抖，又倒进了水。然后，就是搅啊搅啊搅..搅得我手都酸了。
　　等两锅不明物体都冷却下来之后，把它们分别倒进两个陶罐里。这时候厨房里已经飘满了几乎让人反胃的草莓酸味了。倒的时候康德太太又过来了，看着我倒我那锅的时候没说什么，倒她那锅的时候开始尖叫了：“天哪，薇拉，你把它留在锅里的时间太长了！”
　　好吧我看到了，满锅黏的都是黑色的焦糖..
　　康德太太依旧在尖叫：“粘了焦糖的锅最难洗了！而且果酱的味道都被破坏了。”她把罐子我手里抢过去抱着被我玷污的果酱，“这一年最新鲜的草莓啊！我还指望着做点新鲜的果酱卖呢..”
　　“嗯..这里还有..”我拿起我的那罐果酱，搅的时候不像前一罐那样，感觉勺子都粘在里面了，而且出锅的时候也没焦糖。
　　“算了，薇拉，那个你要想要就留着自己吃吧..”康德太太摇头，念叨着些“算啦反正第一次做都这样”之类的话，又走到店里去了。
　　我将那罐果酱举到窗前看了看，樱桃色的透明液体，没什么不对啊。我疑惑地拿出一把小勺子舀出一点放进唇舌之间。
　　放进去的那一瞬间世界颤抖了一下。因为糖加的不够酸草莓的酸味无限放大，加上水加多了整个就成了奇酸无比的草莓汁，要是把这个夹到面包里就可以做酸面包汤了。
　　而且已经冷却下来的果酱（好吧果汁）就算加了糖也拌不匀，就是这果汁已经没救了。
　　我第一次怀疑凡妮拉说的，面包房的工作最有趣了。

　　又是一天的夕阳了..
　　我把玉米粒、嫩莴苣、番茄和香菜一起倒进厨房的锅里，倚着操作台站到一边。
　　草莓的酸味还没有散去，还加了碎香菜和洋葱的刺激味道。从厨房的狭窄小窗里透出来的金红晚霞已经不像一开始般让我惊叹了。反而，在绯红色的光芒里，让我有些泪水将盈满眼眶的感觉。
　　周围有人，有事情可以做的时候，一切感觉好像都很好。只是一旦闲下来，就彻彻底底的不知所措。
　　“薇拉。”康德太太从烘烤炉那边的门进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我飞快的眨眨眼睛掩去本就不明显的泪光。
　　自从有一天我做晚饭将烤肉做的和腌黄瓜一个味之后，康德太太就没让我碰那堆盐、胡椒和洋葱，而是自己从各个罐子里各自随便拈一把放进锅里。
　　“康德太太！”店堂里有人喊着。
　　我抱起一篮面包棍走过去。
　　地平线的那一头，蓝紫色正将暮霭侵蚀。
　　夜晚即将遮掩一切。在夜晚我感觉到安全，我可以只面对着自己。
　　康德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薇拉，这几天有时间去一下铁匠铺，和他们说丰收节前后我要两打新铁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