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易》两竿竹子

3、第一次没有预见的约会

　　我拿出妈妈给我准备的病历本，我把它交给了年级辅导员，我来的时候没想过要用上它。大学的美好回忆自然比不上苏念重要。

　　这个城市的夏天格外炎热，我正坐在苏念的前排打盹，其实第一天我是和他坐一块儿的，我威胁苏念如果不让我跟着我就跑回家去，让叔叔和婶婶来收拾他，他和那位女子，却不顾我双目睽睽，犹自打得火热，这才叫我移了地儿。我欺负台上的女老师年纪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换着边睡，我以为她像高中的年轻女老师一样，都不大管事，我没有在意周遭突然而至的诡异的安静。

　　我迷蒙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扰我清梦的家伙，她不说话，我继续瞪着她，大概我的眼神凶恶，吓得她移开几寸，指骨抵唇轻咳一声，迈开了步子。我的视线随着她在教室转了一个圈，她回来我的前边我还是疑惑地望着她，她却一个劲儿避开我的眼睛，我猜想她应该没我什么事儿，想明白这个后我似乎又趴着睡了。后来她和我说她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又睡着了。

　　如果不是因为老头，我想我和她的缘分便就此断了。那一个月我跟着苏念上了许多课，也是在一个蝉声喧嚣的下午，苏念已经不再嘱咐我用书挡着点儿了，铃响的时候他自觉地递来我的枕头。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听见猛地一声炸响，我疑惑地望向窗外，瞧瞧天色似乎没有下雨的迹象。

　　我轻轻打了个哈欠，其实我在教室睡得很不安稳，我的手臂、脖子、胸腔都很不舒服，我兴起回宿舍折腾的心思，苏念和那位女子一起的画面遏制了我这种渴望。

　　我似乎望见了一双盛怒的眼，我疑惑不解，我没想过自从爷爷去世后还有人会揪着我的耳朵。我打掉他的手，回瞪住他。

　　我一直记不住人，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桌上轻轻一按，电石火光中，我想起了他是谁。他是我爷爷的故交好友，也是第一个教我下围棋的老师。

　　我喜出望外，身体跨过狭窄的课桌奋力扑向他，桌沿也奋力撞向我的骨头，我痛得泪如雨下，老头连声安慰，“囡囡不哭啊，爷爷这就带你下棋去。”

　　其实我不想和他下棋，他的棋品不大好，我似乎知道他能制住苏念，我指了指身后的苏念，“罚他扫地板。”那个时候，我的声音就很轻柔，像羽毛似的，听得我直哆嗦，现下我都不怎么说话了，大概也不想听见那样轻柔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我看见苏念羞愤的脸，终于笑靥如花。

　　下车的时候我也没止住笑，我拒绝了苏念的怀抱，我对他做过的最可恶的事不过是那年狐假虎威罚他扫了一回地板，他却说我心如蛇蝎，我记不住旁人的脸，也忘不掉听过来的话。

　　我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我静静理清思绪，这是我的长处，我理不清掌纹的脉络，却能迅速理清头脑的思绪。我示意他坐下，我试了试嗓子，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只好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速写本，我告诉他我们离婚吧。

　　我的字已经不好看了，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扼腕叹息，这曾经是我的拿手绝活，她有段时间还临着我的字写贴，她怎么也学不会我字里的欢快，她也就放弃了。

　　我又写了一行字母，它们也失了她笔下的神韵，我陪她泡图书馆的日子，我埋首苦干的活便是描画她的英文字，我最后成功了，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我还记得她满脸的哭笑不得。

　　我心里生了闷气，我把速写本甩向他，他们都说我得了抑郁症，苏念也这么说，所以我的字也写不好了，因为他们说的抑郁症她的字也被我丢失了，我怎么能够忍受，我的泪珠大颗大颗落在衣服上，我蜷缩在沙发里，呼吸似乎遭了阻塞，我想念她，她说她不相信那一天我真的睡着了，我要告诉她其实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朵里挠着痒痒，我怎么都不敢深睡。

　　我听见苏念在说电话，我听见他嘱咐电话里的人好好照看苏河。我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我不想听见他这样的电话，我不要记住他电话里说的话。

　　他拉下盖住我的被子，他问我要不要喝水，我终于忍不住吐出了声。“苏念，我们离婚好不好？”

　　他大力抱住我，很久没有松手，也不说话，我拍拍他的背，“我看见云殊了，她和我说她不相信那次我真的睡着了，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朵里挠着痒痒，我怎么都不敢深睡，我想把这些告诉她，我要去找她。苏念，我们离婚好不好？”

　　他还是没有回应我，我想他大概是喜极而泣，我感觉他抖动的双肩。“我还看见叶静兰了，她还是那么美，这么些年我霸占着这个位置，我该还给她了，苏念，你娶她好不好？你定然会娶她的。苏河做你们的花童，我可以做她的伴娘吗？她会不会还在怨恨我？”

　　我说了很多话，我的嗓子许久不曾这样工作，它慢慢失去了声音。原来苏念就是那个倾听者，我把这两年积攒的话都说了一遍，他比那些医生都要认真，因为我的一句一词他都能适时地僵住或是抽泣，我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我似乎又回去了那个园子，那一年苏念牵着叶静兰的手，那一年她牵着我的手。

　　她第一次约我去赏花的时候是那一年的三月底，那一年的樱花也是四年来最繁华的一场，十几个晴天撑起了这一场花事，她没有带相机，她那时候肯定不知道我对她意味着什么，我也没有预见这是需要记录的一场约会。

　　半年后我就接受了苏念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我把我的苏念弄丢了，我以为我的日子自然也完了，我以为这会是毁天灭地的一件事，回头看看，我不过是小小伤心了那么一会儿。

　　我罚苏念扫地板后，老头经常约我下棋，不拘地点，不拘时辰。她原来是老头带的研究生，因为勤工俭学又是老头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助教，我后来知道她叫乔云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