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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章 马蹄莲白 ...

  •   奉天郊猎之后,塔纳与旺扎勒多尔济愈加亲厚,二人无事便聚在一起。
      达尔罕王爷性子冷傲些,不苟言谈,二人相聚时,或策马郊外,或河畔饮酒,宛若多年好友,静默中心照不宣。
      二人并辔,塔纳侧眼望着多尔济,落日光华,铺展在他面上,这草原上神祇一般的王者,双目微陷,鼻直口方,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额际处泛着淡淡金光,宛若天人,夺人眼目。
      “绝尘兮绝尘,本非凡马,堪配英雄!此生随吾,疆场无缘,可曾悔否?”塔纳长叹一声,身子前倾,举手轻拍马头,一字一顿言道。
      “本王以为,绝尘正配公主。”
      “哥,公主,你们在这儿,让我好找!”布勒古德的一抹身影从河边窜出,云儿紧随其后。
      “你找我们作甚?”
      “公主,和相派人从京里送来贡品,皇上口谕让公主先去挑几样喜欢的留下。”云儿答道。
      “既如此,姐姐替我挑几样罢。”
      “也好,公主早些回来,免得皇上挂念。”说完,拨马回身。
      塔纳瞥了一眼布勒古德:“你不回去?”
      “我只管找人,不管挑东西,回去无事,何如留在此处?”布勒歪着脑袋笑道。
      “随你便。”接话儿的是王爷。
      塔纳扭头看了看多尔济,想不到达尔罕王爷嘴里竟能挤出这样一句话来,便觉有些好笑。
      布勒古德讪讪跟着二人。塔纳看看夜幕将至:“布勒古德,你去,找点吃的来,要好酒好肉。”一句话将他打发出去。
      塔纳与多尔济下马,坐于树下,望着布勒远去的背影,塔纳问道:“布勒为何不喜阿德?”
      “布勒小孩子脾气,公主何必当真!”多尔济拨弄着地上土块,低头回答。
      “王爷休要瞒我,布勒又非市井顽童,必是听人说了什么,才对阿德生出误会。”多尔济听闻此言,忙抬头看着塔纳,唯恐她疑心是自己从中作梗。
      “你今日若不对我实言相告,我便亲自去问布勒!”
      多尔济叹了口气说:“其实这都是些朝堂里杂七杂八的事,跟额驸并无太大关联。”
      塔纳想了想,“王爷是说阿德是被和相所累?”
      多尔济抬头,将脚下一颗石子丢进前面水泡子中,“额驸聪明稳重,公主无须担心。”
      塔纳面上微红,“王爷怎知我担心额驸?我是担心和大人……朱师傅说,将相失和,国将不国?”
      一句“国将不国”,引得达尔罕一阵轻笑,笑声中夹杂着一丝不屑,还有一丝嘲弄。“将相失和,国将不国?这些话都说那些腐儒无事胡诌的,有皇上在,说什么国将不国?草原上若有互相掐架的狗,拉出去砍了就罢。牧民家的狗,只管伺候主子,对付狼,不听话的狗,留他们何用?”
      听完达尔罕的谬论,塔纳不禁心中火起:“据王爷说,大刀一把,就能砍得天下太平了,那圣祖康熙还哪里用得着为索额图和明珠的朋党之争困窘半生?”
      达尔罕回头笑看塔纳义愤填膺,说道:“想不到公主天家贵女,竟也关心朝政?”
      “责无旁贷。身在其位,王爷不应比本公主更深有体会?”塔纳见惯了宫中大臣的权欲熏心,蝇营狗苟,倒是惊异于多尔济隐于华丽衣衫之后的淡泊心境。
      “本王只关心草原上的事,朝堂上,纵然是雷霆风雨,对我而言,也无非是清风过耳……”
      敢视天子庙堂于无物,此乃何等胸襟!或许那些个魏晋名士,唐宋奇人皆是这般情怀。塔纳看着这位年轻将军的背影,之前多闻他自少年时起,为皇上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他身份尊贵,从未拥兵自重,他治军严明,使得科尔沁骑兵成为大清满蒙汉八旗编制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劲旅。那修长的身影,此刻显得闲适而优雅,他才更像是绝尘的主人,那份王者气度,那份不愠不火,那份畅然淡泊,若非眼前一直萦绕着他昨日舍身相助时的义无反顾,实在难以让人把他同那个于千军万马前叱咤风云的青年将军联系在一起。“王爷豁达,倒显得我世俗了。”
      多尔济面对着足下一池清水,静默不语。塔纳从其身后望去,觉着他仿佛是在端详自己映在水中的面容。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端在胸前,这般慢慢俯身下去……
      他难道是顾影自怜?塔纳此时心中暗笑,想着达尔罕王爷也有如此孩气的一面。“臣不认为公主世俗……”,多尔济并未过多留恋自己的俊容,而是转身向塔纳走来,手中握有两三支盛开的马蹄莲。
      那花,多是因为长在水边,蕊中嫩生生的衔着一大滴水珠儿。多尔济取过一支开的最盛的,比量着塔纳的发髻,用腰间匕首削去多余的枝叶,如簪子一般轻轻插入她的鬓旁。
      “慈姑?”塔纳接过多尔济手中余下的另外两支花,捧在怀中细看,“没想到这北方塞外也能长出这般鲜亮的慈姑花!”
      “公主说这花叫慈姑?”多尔济微微皱着眉头。
      “宫里的花匠这样说的,他们还说这花在江南多水的地方开的最好,京城气候干燥,虽也能活,但不见得能开出好花来……”
      “王爷管这叫什么?”塔纳抬头笑问。
      “马蹄莲。公主觉得这名字如何?”
      “形象贴切,果然好名字。”塔纳随口赞道,“比慈姑好多了,好好的花儿,非得取个老气横秋的名儿方才作罢……”
      “又是那些个南蛮子作弄出来的东西!”多尔济低声骂道。
      “王爷莫非不喜汉人?”
      “汉人整日里就知道窝里斗,三两句说明白的话,也非要断做一堆,搞得众人都听不懂了,方才显得自己识得字!”
      塔纳哈哈大笑,想着多尔济八成在军中受过那些个汉人老学究们“之乎者也”的招呼,才跟布勒古德一样一口一个南蛮子。“王爷可知,我母乃是皇阿玛的汉妃!我正是半个小南蛮子!”
      多尔济愣住。王公贵族中都知乾隆皇帝素爱幼女胜过皇子皇孙,自幼抚养在身边,只知不是容妃亲女,其母是谁,竟鲜有人提起。
      塔纳正色曰:“王爷无须介怀,我并无怪罪之意。”
      又笑道:“汉人迂腐,我亦不喜。只是治这天下,还要靠汉人。都说帝王之心,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汉人迂腐些也是好处。”
      汉人果然迂腐吗?塔纳眼前晃出那一抹飘逸的白色身影,耳际回荡着动人心魄的箫声。林慕白,他如今可好?身在何方?
      “下来吧,藏头露尾,算什么君子!”
      “谁说我不是君子!我是梁上君子!”
      ……
      “是么,公主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有个老爹做了皇帝嘛!我老爹不是皇帝,我照样乐得逍遥,粪土王侯。”
      ……
      “十五爷不必担心,公主聪明仁厚,定然不会害你!”
      ……
      “公主!”
      “嗯?”塔纳倏地醒过神来,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不过一面之缘,竟自魂牵梦绕。
      塔纳看着手中鲜花,抚过手中的娇嫩,走至绝尘面前,低声问道:“喜欢吗,绝尘,马蹄莲!”秀手轻翻,将花儿别在马身一侧。
      “公主喜欢马蹄莲?”多尔济挠着绝尘马头。
      “我容额娘最爱此花!”抬头一笑,令百花失色,“我也喜欢。”
      娇蕊清颜白紫芽,马蹄踏处遍飞花。
      长天云落芳菲露,楚水烟凝丹赤霞。
      绿柳闲池吟曲雅,红莲画舫赋诗华。
      素绢颦黛魂一缕,皎月寒辉照玉葩。
      塔纳软语轻吟诗一首,多尔济双目迷蒙,似懂非懂,顾自言道:“科尔沁草原开着好多……”塔纳轻笑,“王爷莫不是想利诱本公主?”
      “公主可否受臣利诱?”多尔济亦笑。
      “我倒是愿留在这草原上一生,策马伴夕阳,如今看,只是想想罢!王爷,也不常往京中来吧?”
      多尔济怅然曰:“京中诸事繁杂,本王多有不适……皇上体谅,亦不为难于我……”
      “王爷是科尔沁草原的太阳,科尔沁离了你,草木都会枯糜。京城里乌烟瘴气,若留你在京中,只怕会遮住你的光辉!”塔纳又说:“听云姐姐说,我幼时还想请皇阿玛留你在宫中,如今想来,幸亏当时未曾得逞,否则就是我作孽了。”
      多尔济看看已经沉下来的夜空说道:“当年我快马加鞭赶回科尔沁,才知道阿玛身体并无大恙,只是不想我留在京中罢了,说来也算是欺君。我当时不解,现在才明白阿玛当年的苦心。阿玛说我是他长子,科尔沁未来的亲王,守着草原才是本分。蒙古男儿生来就是大清的骑兵,助皇帝剿叛除逆是历代科尔沁亲王与大清定下的盟约,而皇帝对科尔沁蒙古亦多具优待,一向相处甚欢。想来也不过是四时进贡,战时出兵罢了。”
      “我听说达尔罕亲王做到你这一代是听调不听宣?”塔纳瞅着多尔济试探着问。
      多尔济笑曰:“这又是那些朝臣们给我扣得帽子!我只是不愿去京城罢了,热河行宫还是常去的,木兰秋弥也多不落下。”
      塔纳撇撇嘴,狠狠言道:“我就说嘛,皇阿玛那样的人,岂会容得下不臣之人。那些个臣子,专会挑拨离间,仿佛不生些事出来,显不出自己忠心似的,何苦来?”
      多尔济听见此话,不禁心中苦笑,暗想,若我果真与乾隆心生嫌隙,坐实了这个“听调不听宣”的罪名,那凌迟处死也是不为过了?!这公主小小年纪,怎么肚子里也是些为君者的权谋,又不像是刻意为之,唉,莫非这就是皇帝的女儿?真是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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