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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章 奉天城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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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塔纳与多尔济一行人打马回营。逼近皇上龙帐处,便有侍卫多人迎上前,扯住马缰,虚扶塔纳下马。帐前,灯火通明,笑声盈耳,彩袖翩翩。
“十格儿,快过来。”多尔济及布勒见乾隆,尚未行礼,眼瞅着塔纳越过众人,三两步直奔乾隆座前。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乾隆帝招手将塔纳揽至身边,看向左右蒙古王公,笑曰:“朕之十公主是也。”
“臣等请公主金安!”座下众卿回应。
“诸位王爷台吉远道而来,本公主有礼!”塔纳于座上微欠身,行蒙礼回之。
乾隆大笑。
“哥,是十公主!”布勒古德喃喃道,看向多尔济,却发现他毫无惊异之色,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塔纳的背影。
“你早已知晓?”
“嗯——”王爷微笑不语,呷一口酒,双目失神,转而盯着桌上盛馔。
席间或有漠北王公向乾隆敬酒,诸皇子在座,乾隆却示意塔纳回礼,塔纳从容上前,双手举杯:“本公主代皇父谢喀尔喀土谢图汗厚谊,愿喀尔喀草原四时富足,牛马成群!”言毕,满饮一杯,众皆称贺,乾隆大喜。
多尔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侍从手中抢过银酒壶,亲自斟酒一杯,至御前单膝跪地,双手举杯于顶,朗声颂道:“臣,达尔罕亲王,旺扎勒多尔济,恭祝圣上千秋万代,福泽万民!”
乾隆见此,亲下御座,将金樽接下,一饮而尽。
及后,塔纳亲自持壶,为乾隆斟酒,乾隆举杯,“雄鹰飞驾到盛京,骏马奔驰在草原,诸位世代尽忠我大清,朕,爱新觉罗弘历感谢你们!”
“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塔纳放眼望去,乾隆一语,两侧王公呼拉拉跪倒一片。
“众卿平身。”乾隆归坐,诸臣遂渐起身,一一落座。
乾隆低头正碰上多尔济立在原地,岿然不动,“达尔罕王爷还有何事?”
“臣请陛下恩准,臣第二杯酒敬奉公主千岁!”
塔纳一惊,转首相视乾隆。乾隆微笑,示意塔纳上前。
多尔济正值弱冠,斑斓火光之下,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尤显得英雄出少年!
“好!王爷的酒,本公主一定喝!但,本公主也要敬我大清巴图鲁御酒一碗,请王爷赏脸!”塔纳举止端庄,进退有节,虽体貌年幼,却丝毫不减皇家威仪。
乾隆帝观之,甚是欣慰。
酒至半酣,篝火燃起,众多衣衫鲜亮的蒙古女子上前起舞。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公主,奴婢偷得好鹿肉,来尝尝……”云儿站在一株大树旁,笑着从褡裢中掏出荷叶包的吃食,铺在地上。
不远处山坡上,两人骑马立于月光下。
“哥,这丫头疯了不成,一个人唧唧咕咕干什么呢?”一人问道。
“你没瞧见树上还有一人嘛!”另一人冷冷回答。
“啊?”
策马而下。
云儿停下手中活计,回头遥看突然杀出的两人,抬头瞧着树上说:“公主,达尔罕王爷来了。”
“哦?”浓密树叶中冒出一人,顺着树干爬下,快至地面时,纵身一跃,潇洒落地。
两个不速之客看看此景,下马上前:“小王可是扰了公主雅兴?”
“偷空找乐子而已,谈不上雅兴……王爷席间可吃饱了,要不要一起尝尝这鹿肉?”说着,剥开荷叶,放到鼻子下一嗅,“嗯,真香,怎么样,也来一块吧……”
多尔济瞅着塔纳,浅浅一笑,顺手捞起两块最大的,丢给布勒古德一块,大吃大嚼起来。
“哥,要是有酒就更好了!”布勒擦着满嘴油腻,歪着身子,大喇喇地说。
“奴才,奴才见公主席间喝地不少,就没有备酒来……”云儿面有愧色。
“无妨,如此月色,如此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一语既出,塔纳与云儿二人不禁一愣,目光都盯在多尔济身上,都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沉稳,不善谈笑的达尔罕王爷居然对当朝公主口出轻薄之言。而王爷二人似乎并未有甚不安之色,依旧潇洒,君子坦荡荡,反显得塔纳二人“小人之心”了。
“奴才……”
“姑娘,此处无外人,俗礼都免了!”多尔济截住云儿话头。
“好!良辰无酒,我以此鹿肉先敬公主‘真名士自风流’,再敬王爷‘惟大英雄能本色’!”
“说得好,我借花献佛,也敬姑娘鹿脯一块!他日姑娘若来我科尔沁做客,本王当必肥羊犍牛十头,以偿还姑娘这块鹿肉!”三人皆哈哈大笑,唯有布勒古德一人傻愣愣呆在一旁,“哥,你们说什么呢,好好地,非得说那些个南蛮子的话,满语也成啊?”说完,扔下一块鹿骨头,大声抱怨。
多尔济往布勒背上狠狠拍了一掌,“谁让你小子平日里汉文学个半吊子,这会子反让我们三个将就你一个!”
四位中,云儿不通蒙语,面上微微一红,道:“奴才满语也还可以……”
“哈哈,好!就依姑娘所言。”
“公主马术虽好,更罕勇气可嘉!今儿……今儿那么样的大坡,公主眉头皱都没皱,就跟着咱们兄弟冲下来,真是,真是好样的!不像是那京城长大的小公主,倒是是咱们蒙古人的公主!我额娘说得果然没错!咱们,咱们兄弟就喜欢这样的朋友……”
布勒古德回忆着白日里初见塔纳的情境,越说越兴奋,喷着肉沫子,还伸出爪子拍了拍塔纳肩膀。嘿!这小子,不知是方才在席上喝多了酒,这会子闹将上来,还是本性如此,一时忘了收敛,竟一股脑都暴露出来……
布勒古德,乍一看面皮,还有几分三公主的秀雅模样,这时候再看起来,跟常年呆在军中的兵痞也无太大差别……
塔纳看了看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油腻腻的爪子,并不生气,笑呵呵道:“我说,布勒古德,如今该闹清楚地也都明白了,你该称呼我什么?”
“呃,呃……”布勒含着满嘴的鹿肉,瞪着两只大眼睛,一口噎住。
“怎么样,你叫是不叫?再不叫,我可要请皇阿玛治你的不敬之罪……杀头!灭族!凌迟处死!”塔纳扬了扬脖子,直起身,一脸坏笑。
“请……请姨,姨母安!”瞅着布勒一脸窘样,其余三人笑地前仰后合,全无公主王爷的仪态。
“笑什么笑,人家正经瞧着你好,才跟你称个朋友,你却讲究起这些个来!去到科尔沁打听打听,想跟我布勒古德称兄道弟,那都是萨哈达,巴图鲁!”布勒古德振振有词。
“公主,笑死我了……哎哟,我不行了……”布勒一语,众人又大笑不止,云儿更是捂着肚子滚在地上。
“哎呀呀,布勒古德,想不到三皇姐蕙质兰心,竟有了你这样呆头鹅……”布勒愈加双眼迷茫,不知所云。
“好了,好了,好兄弟,公主唬你!满蒙联姻数百年,辈分早就乱了,谁还真拿这个做文章!”
“哈哈,也就是你吧,白长个聪明样,给个棒槌就当‘真’!”云儿笑道。
布勒古德终于琢磨出味儿来,翻身站起,指着塔纳二人,怒骂,“你们,你们!小小的丫头片子,不是好人!只会耍嘴皮子,有能耐明儿猎场上,真功夫较量……”
塔纳亦是一咕噜爬起,掐着腰,朝布勒古德吼道:“较量就较量,怕了你不成!”
……
四人围坐在草地上,嬉笑怒骂,天文地理,谈得不亦乐乎。谁想在方才,多尔济兄弟立马之处,又有二人翘首凝视着山下的四位少年英才,一语不发。
“阿德,先回去吧,达尔罕王爷在此,想必公主安全定无差错……”一黑袍少年问道,此人身形略壮些,气度与布勒有几分相似。
“哥哥可先回营帐歇息,我再等片刻……”另一温雅少年,着蓝袍,身量较小,眉清目秀。才方入秋,便裹着带夹层的锦绣披风,若非身体有些羸弱,定然是在家中极金贵的小公子。
“唉——”黑袍少年并未离开,只是向旁边的温雅少年靠近,拍拍他的后背以示抚慰。
山下四人,鹿肉早已吃尽,兴趣依旧盎然。
塔纳看看天空月已沉,“公主,只怕亥时将尽,回营去罢!”
“臣送公主回营!”
“好,有劳王爷!本公主今日先与王爷定下三日之约,三日之内,定携美酒与王爷再来此处把酒言欢!”
“小王一定如约!”
众人谈笑一阵,策马沿原路回营。
爬至坡顶,塔纳迎面撞见二人迎风驻马,衣袂翻飞。
“阿德,何以来此?汝风寒刚愈,不宜吹风!”
马上蓝衣少年欠身笑曰,“奴才择席,难以入睡。塞外风景别致,更兼今夜月朗星稀,故而与家兄宜绵出营赏月……”
“择席?阿德,你东巡数月,若一直不得安寝,如何是好?快,我们回营,马上宣太医来看!”塔纳看着阿德有些苍白的面色,不禁有些心疼。
“公主,奴才……”丰绅殷德紧抿着双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什么择席?”黑袍少年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塔纳言道:“公主不知,阿德瞥见公主席间中途而退,独自一人策马出了行辕。阿德不放心,又恐公主嫌侍卫聒噪,就叫上奴才来寻公主,在这坡上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塔纳一听,皱起眉头,瞪着蓝衣少年:“阿德?!哎呀,你真是……我该怎么说你……这样……和大人半生就你一子,你让他在京城如何安心?唉……我晓得你挂念我,但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哼,又是一小秀才,做样子给谁看……”身后飘来布勒古德阴阳怪气的一声。
众人顿时变了脸色,丰绅殷德更是涨得满面通红。毫无疑问,其余几人都是听得懂蒙语。
“布勒,不得无礼。”多尔济冷冷斥道。
旺扎勒多尔济的身影方才显露出来,蒙古男人本自高达大,此时月低西方,身影拉地更长,有些骇人。
“臣丰绅殷德,丰绅宜绵见过达尔罕王爷。”殷德依然礼数周全,宜绵此时却低着头,一副待见不见的模样。
布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奴才’叫的挺欢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臣’?”
丰绅殷德毕竟是额驸,又是权相之子。塔纳闻言,正欲发作。却听见丰绅殷德不卑不亢,缓缓答道:“臣丰绅殷德只是皇上家的奴才,不是博尔济吉特家的奴才。”
“你!”布勒立在马上怒喝一声,一腔怒火被多尔济一个不易觉察的手势压了下去。
旺扎勒多尔济兄弟二人初次见到丰绅殷德就如此敌意,不知是本来看不对眼,还是有人故意挑唆,还是其他什么因由,塔纳方才的轻松愉悦瞬时冷了下来,六人一起打马回营,一路无语。
布勒古德这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及至营门口,欲分道而行时,瞅着塔纳不见,朝着丰绅殷德马腹就是一脚,夜黑风高,虽看不清这一脚有没有把马踢伤,但这马连着尥蹶子,疯出去几丈远,确是众人都眼瞧见的。宜绵在旁,赶忙追上去奋力扯住阿德马缰,阿德亦狼狈伏在马身上,手轻抚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将其安抚下来。
塔纳一直瞧着丰绅殷德无事之后,不待宜绵发作,径自上前照准布勒的马屁股上,咬牙狠抽一鞭。而布勒仿佛早有防备,坐下之马并未如阿德一般受惊,只是跳了两步便安静下来。布勒潇洒地跨在马上,不仅不怒,反而回头瞅着塔纳咧嘴一笑,而后紧随多尔济朝蒙古营地奔去。
望着二人远去,丰绅宜绵实在按捺不住,大声吼道:“这个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三公主份上,我定然将他拉下马臭打一顿。他也不过是仗着老子的脸面,有什么能耐,嚣张如此……”
丰绅殷德瞥了一眼塔纳阴冷的脸色,低声说:“堂兄,不要说了!”
宜绵也觉察到异样,本以为达尔罕亲王今日与塔纳乃初次相逢,纵然脾气相合,也不至于亲厚如此,再看来,阿德终究还是顾自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