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言江山》皮卡鸠摩空

16、十五章 草原重逢

　　七月，龙驾起往盛京，入驻奉天行宫。
　　近日，有漠北及漠南蒙古王公来盛京谒见乾隆，乾隆下旨在郊外天子行辕中摆宴，并于次日行猎，圣谕随驾诸皇子皇孙一律戎装上阵。
　　“公主——”云儿看见塔纳换上蒙古装，独自一人钻出帐外，追上前询问。
　　“唉，十分无趣，行猎便行猎，客套什么！”
　　云儿微笑，自然知道塔纳指的是诸蒙古亲贵前来觐见皇帝，历年如此，纷纷扰扰一堆人，还有诸多侍卫，长途奔袭，跑得一身汗臭味，都挤进乾隆的龙帐里，乐呵呵满蒙一家，半辈子见不了一次面的人，也称兄道弟，谈得不亦乐乎。这说东扯西，最终还是一句“皇上圣明，万福万寿”！
　　“公主，奴婢可听说晚上蒙古人的宴会，喝酒唱歌，热闹的很……”
　　“既如此，那咱们就先出去逛逛，晚上再回来！”侍卫牵来一匹白马，塔纳笑着拍了拍马头，一跃翻身上马，“绝尘，走！驾！”
　　两骑在营地外来回兜圈子，塔纳见绝尘有些疲累，便松开缰绳，随它自己选路，迤逦前行，紧紧慢慢又行半个时辰。塔纳驻足下马，见此处离营地已远，僻静优雅，水草丰盛，果然是好地方。
　　“绝尘性灵，善会挑地方……”云儿也下马，审视周围景色，乐滋滋答道。
　　“它呀，怕前世也是个少爷，平日里那般惜力，惯会享受，若到了战场上逃命时，还不知跑不跑得动？”塔纳用手梳理着绝尘脊背上的毛，阳光下莹莹玉泽，体态健硕，只是仿佛在宫中呆的久了，这绝尘较之野地里的马，多了份慵懒闲适的贵气。
　　这马自幼跟着塔纳，甚是识人，极有灵性，跑起来轻盈稳健，步履如飞。白马配美人，确实赏心悦目。当年，塔纳年幼时得到此马，甚是喜欢，隔三差五带出去遛遛，一日被乾隆瞧见，好一通称赞，什么“女儿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恰逢和珅在场，亦免不了添上几句，哄着塔纳给这小马起名“绝尘”，堪比汉文帝之名马。
　　塔纳卸下马鞍，绝尘轻轻抖了一下，点着蹄子闲适地晃出去。
　　“云姐姐，来，陪我躺一会儿……”塔纳枕着马鞍，凝视着如洗的碧空，碧草如丝拂过面颊，好生惬意。
　　“公主……”云儿声音中透出一丝怯懦。
　　“嗯？”
　　“这儿不会有蛇吧？”
　　“这可不好说……”塔纳轻轻一笑，随手摘下一朵白花，把玩着。
　　云儿赶忙站起身，唯恐有蛇隐在草中，朝自己突袭一口。
　　忽而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群蒙古男人挥马扬鞭蜂拥而至，领头的是一眉清目秀的蒙古少年。
　　行至近前，看见云儿一不行礼，二不避让，两只眼睛直勾勾和自己对视。登时，小脸儿就皱了起来，用马鞭指着云儿，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蒙古话。
　　云儿一愣，虽一时没听懂他说的什么，但料定此人定不是个善茬儿。
　　云儿自幼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学得极好，满语也说得，唯独蒙语磕磕绊绊，幸而宫中生活用不到这个。
　　“公主，这小子说什么呢？”云儿俯身问塔纳。
　　“他骂你呢，说你是不知死活的奴才，敢在达尔罕王爷特选的草场里遛马！”
　　云儿一听，不禁怒火中烧，好心情都让这个小子破坏了，也管不得许多，用汉话就骂了起来“你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达尔罕王爷亲临，也需依礼而行，皇上圣驾秋围，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处划地盘？”
　　来人一愣，这才注意到云儿身上穿得乃是满人服饰，莫非是随圣驾而来的侍女？便换用满语问道：“你是何人？缘何来此？”
　　这话儿云儿听的懂了，正欲用满语回答，见塔纳从地上爬起，笑盈盈地说：“吾二人乃圣上亲随，奉旨参加秋猎。你是何人？”
　　那蒙古少年打谅着从草丛中突然蹦出的塔纳，一袭艳红的蒙古女装，流利的蒙语，眉眼精致无比，气质端庄贵气，想必也是天子近臣。问道：“你是蒙古人？”
　　“错了，我是满人，她也是。”
　　“你们随皇上来的？怎么不在营地？”
　　“闷了，出来逛逛……”
　　二人一上一下，一言一语。旁边绝尘吃饱喝足，慢吞吞地朝塔纳身边蹭过来。
　　“这是你的马？”少年盯着光彩艳艳的绝尘，面露惊讶之色。
　　“是。它叫绝尘。”云儿上前，帮塔纳给绝尘上鞍。远处又传来马蹄声。
　　“你们走吧，这是家兄的营地，他不喜欢外人来的……”
　　“尊兄是谁？”塔纳问道。
　　“我哥是科尔沁达尔罕和硕亲王。”少年脸上显出自豪的神色。
　　“可我听说达尔罕亲王的胞弟尚不满十岁……”
　　“达尔罕亲王是……是我堂兄……”俊秀少年脸色微红，有些结巴。
　　塔纳笑了，“这么说你阿玛是王爷的叔父了？”
　　“我阿玛是固伦额驸！”少年又神气起来。
　　这个固伦额驸，云儿听的懂了，与塔纳相视一笑。原来这少年论辈分居然是塔纳的外甥，和敬公主的小儿子。
　　“布勒古德……”一年轻的蒙古贵族领着一干侍卫出现在塔纳面前。
　　“哥！”少年笑得一脸灿烂，策马靠到年轻人身边。兄弟二人都相貌不俗，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年长者，神色冷傲，剑眉星目，定然是一性情刚毅的王者。他目光扫过塔纳二人，略过绝尘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塔纳眼中也颇惊艳，原来这身着宝蓝色服饰的年轻人就是蒙古诸部中身份最尊贵的科尔沁达尔罕和硕亲王！果然仪表不俗，心中暗叹。
　　少年看着塔纳呆住，笑道：“这是我哥达尔罕王爷！”
　　经这样一番折腾，年轻人的身份已然揭晓。云儿欠身行礼，满语言道：“请王爷安。”
　　那人见塔纳不语，并不生气，反而笑着对云儿说：“姑娘不必多礼。此处景致甚好，二位可随本王前来，共赏美景。”
　　“公主记得臣否？”
　　“我久居宫中，而王爷难得进京，或年幼时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如今记不得了，王爷勿怪。”
　　达尔罕瞥了一眼绝尘，问道，“公主可记得此宝马何人所赠？”
　　“绝尘乃是……你是……”
　　“小公主，多年不见，公主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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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该死，竟然忘了，当年赠我‘绝尘’之人，如今已是战功赫赫尊贵无比的达尔罕王爷，是本公主失礼了！”
　　“绝尘啊绝尘，可还记得你的主人，莫非也如我一般忘却那英美少年？”塔纳轻轻怕打坐骑，低头笑言。
　　达尔罕亲王冷毅的面庞显出微微红晕，浅笑不语，纵马前行。
　　“喂，丫头，他们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布勒古德凑到云儿跟前，用满语问道。
　　“呵呵，不足与君道也。”云儿笑得一脸诡异。
　　这达尔罕王爷旺扎勒多尔济，自幼常在军中，军中多有满将汉军，汉话说得极是流利。
　　塞外的草果然长得好，众多随从，策马狂奔，竟扬不起一丝灰尘，只翻出青草沁人香气。
　　众人一路狂奔，不想地势陡转，前方乃是一陡坡。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陡坡，多有獭子洞，鼠洞，还偶有顽石，一不小心，就别了马腿，连人带马滚下坡去，不死也是重伤！这样的坡，纵然人不惧，马也怕，达尔罕王爷英勇非常，行至跟前，面不改色，马速不减反增，身体后仰，直至与马身相平，□□黑马，想必也是久经沙场，亦毫无惧色，不用加鞭，径自直冲下来。身后随从，皆随王爷蜂拥而下，马蹄纷飞，夹杂蒙古男人嗜血兴奋的呼号，如临阵杀贼一般，让从者热血沸腾。
　　塔纳见此，一惊一笑，遂拉紧缰绳，高喊一声，“绝尘，冲啊！”亦奋勇上前，绝尘勇猛，不愧名马之后。奔驰中，塔纳瞥见前面不远处，晃出布勒古德钦佩赞赏的笑脸……
　　“没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马术还不错！”布勒揪住马缰，回头笑道。
　　“你叫谁小丫头，我不比你小吧？我们家格格身份尊贵，叫‘丫头’也轮不到你呀！”云儿经过方才疾驰，面上红潮似霞，脾气也大了好些。
　　“你！”布勒被云儿一通训斥，涨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哈……”塔纳伏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不远处，一双眼睛绽出似水柔情，盯着放生大笑的塔纳。
　　皇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宫人未之！
　　塔纳与多尔济并辔前行，款款而谈，布勒与云儿相随其后，不亦乐乎。
　　“听说达尔罕王爷至今未娶王妃？”云儿问道。
　　“嗯，我哥的确还没娶亲。嗨，那年老王爷三年孝期刚满，老王妃又薨了，我哥自己的亲事，他自己都不着急，我这个做弟弟的瞎操什么心？不过，说来也怪，我哥他从来不把那些个南蛮子，呃，汉人的东西当回事，不知怎么的，竟然当真拿着那个守孝三年做幌子！”
　　“王爷心里有人了？”
　　“不能啊？我哥心里要是有什么人，我这个做弟弟的能不知道？唉，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这达尔罕王妃的称号！就我哥，娶位公主做嫂子都不过分。不过听说，皇上那小公主长得漂亮又聪明，跟我哥应该合适。”
　　“你胡说什么，当朝十公主早已指婚了！”
　　“我知道，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再说了，我额娘是她亲姐姐，她要是嫁过来，我还得称她姨母，矮了一辈儿，亏了……”
　　“美得你！”云儿秀眉微蹙。
　　“对了，你有没有指婚给什么贝勒，贝子之类的？”
　　“你问这个干嘛？”云儿语气骤冷。
　　布勒古德一口噎住，瞪着两只眼睛。
　　云儿笑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