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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章 包衣大管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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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一如往常从容不迫,无丝毫惊惧慌张。袖中探出修长的手指,捡起地上的折子,打开看来。
这一串如水的行动,倒使得乾隆的凛冽气息减弱了不少。说也奇怪,若换是别人,也许会因自己天庭之怒未能震慑其人而愈加生气,而对和珅,却因他的从容不迫,有些许欣慰。
和珅自有一目十行的能力,展开奏折,洁白的绢纸上工工整整写着一篇弹劾自己家奴才的疏,其中有言道:“……和珅家人刘秃子、本系车夫,洊管家务……其服用奢侈,器具完美……苟非侵冒主财,克扣欺隐,或借主人名目、招摇撞骗,焉能如此……”
折后另附着一表单,明白记述着“刘秃子”家中门阔几何,车驾几乘,车辕马拉三匹,家中多少良田屋舍,又有多少服饰器具违制,和珅一页页翻将看去,纵然早已心中有数,也不免惊异——刘全确实有失检点,若非早先得到消息,此番必遭重创!心内如此盘算着,直看到书末那“曹锡宝”三字时,按捺不住腹内早已升起的无名之火。
和珅一目十行,早将那奏折阅完,为显慎重,更多看一时。半响抬头对乾隆道:“回皇上,曹御史所奏刘秃子,或是指奴才家管家刘全儿。其乃奴才家世仆,有旗档可查,并无秃子之名。一向因家人众多,且宅内不敷栖止,是以令其在宅西附近兴化寺街居住。一向派在崇文门税务上照管一切。素昔尚为安分朴实。”又说,奴才平时管束家人甚严,向来未闻其敢在外间招摇滋事。或因扈从出外日多,无人管教,而渐有生事之处,亦未可定。恳请皇上下旨饬派严查重处等语。
一番话说得妥妥当当,乾隆听了气儿先消了大半,先另和珅起身赐座,又细问详细。
和珅趁机道:“皇上所虑甚是,若果有情弊,奴才绝不敢纵容。”
看其说得如此肯定,乾隆盯着和珅道:“才御史亦谏朕,京中人多口杂,恐走漏消息,使汝等早作方便,故而朕欲立即下旨,彻查此案,你意如何?”
和珅端坐回答:“正该如此。虽则刘全儿奴才先以家务来热河,本不入此担心。话说回来,此事若处置不当,与御史留下话柄,到不妥当,确须从速处之。”
乾隆看着和珅言辞坦荡,神态自若,所余一些疑心也释去七八了。又被和珅一句,提起那刘全现确在热河,也想起那日路上碰巧问着的。思量着这曹锡宝或许是瞅准了刘全这几日不在京中,才来此告状,又非要亲递奏章,面圣弹劾他,或许另有居心。
乾隆心里这样想,嘴里还自是言道:“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似无意说着,却把眼来觑着和珅。
和珅忙回道:“奴才幸与皇上所虑同。家人全儿,久在崇文门,代奴才办理税务有年。按规矩也分有应得之项。故而稍有积蓄,亦属事理之常。奴才一家久沐圣上龙恩,又把大权,或无意得罪他人招致嫉恨也未可知。”
如此一来而去,询问良久。和珅言辞清楚,条条在理,把个案情理顺地愈加明白。
乾隆平日常说:本朝无名臣!弘历自即大位以来,乾纲独断,选贤任能,不拘一格。朝野之中也确实兴起“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一番胜景。满大臣富察家族,讷亲,兆惠,汉大臣刘统勋,高斌,蒙大臣班第,成衮紥布建文治武功,扶持盛世,颇有古大臣之风。然皇帝却反复强调“无名臣”一说,乃君权忌相权也。乾隆皇帝是一聪明之主,平生最容不得有臣下行事跋扈,不尊王法。一者为彰显自己至尊之位,二者也是为名,怕人计较自己处事不公,无人君之德。故而清朝至乾隆年间,大臣升迁贬谪乃是常事。今朝为宰辅,明日阶下囚。官职性命只看乾隆一人脸色。皇权至于鼎盛。
虽说是历朝历代的太平盛世,都是大小臣官聚敛财富,贪污纳贿之时,但做官的有几个果然毫无瑕疵的,也多是靠着门生故吏官官相护,无十分出格之事,也不会有人计较的。但若是得罪了人,被人盯上了,成日里算记着捏你的错,便无事也会折腾出事情来。平民百姓之家,都知道有一说是“民不告,官不理。”这官家行事,也是如此。若是为官一生的,人情往来的甚好,略有些政绩,无甚大错,再有些文声,只要同僚里无人弹劾,平平淡淡升到二三品的外官,至老了便□□耀回乡,自然挣下一番大家业,连着声名,子孙后代都受用不尽的。这便是做官的好处。怕只怕,官路上一路青云,半路里杀出一个案子来,着落在自己身上,若坐实了,一家子性命难保,若冤屈了,纵是平反出来,也是好一场惊吓。前面说的纪昀、卢见曾就是一例。那还罢了,当时纪、卢二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两位三四品的官,又是汉人,不见得情面在。现说一个有体面的。话说当今圣上后宫佳丽里,甚宠先皇后富察氏,论门第,论人品容貌,都是旁人比不得的。再一个就是慧贤皇贵妃高佳氏,其父乃大学士高斌,侍高宗皇帝于潜邸,以侧福晋位初封贵妃,同皇后受诸公主命妇朝拜,煊赫比继皇后那拉氏尤甚。正是这位慧贤皇贵妃之亲兄高恒,为着一桩贪贿案,被乾隆议罪处死,震惊朝野。时有国舅大学士傅恒言乞推慧贤皇贵妃恩贷,免其死,上曰:“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傅恒战栗不敢言。乾隆一生对臣下严正若此。
塔纳一旁听着,看那君臣二人从朝廷之事渐次谈论到一些旁的琐事上头,正如一场暴风雷雨,才刚布起浓云,便被晒化去了。心内便有些无聊,又因更深露重,困意上来,听得不耐烦了。
塔纳在乾隆身边呆得久了,老皇帝的不少心思倒比一些内外大臣还摸得准些。比方眼下这桩事儿,眼看得和珅被皇上冷落,便知内里有些不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是一点不假的。塔纳,小孩子家,听到一点子风声,便坐不住了,急急跑来乾隆跟前探听消息,万一和珅获罪,自己或可帮忙说一两句,缓一缓皇上的怒气。这点心思,自然瞒不住老皇上,故而自打塔纳进门,乾隆便未与她说过一句,只看和珅如何应对。谁能料到,曹御使的奏折还没进热河,那边和珅早已收到了吴府尹的报信。
“皇上,眼看秋汛将至,奴才请旨待刘全儿这案子了结后,回京中户部调拨钱粮民夫,督查各地的防洪造堤。这是朝廷每年的大事,这两年一直都是奴才督管的。实实不敢有误!望皇上速速查办刘全儿贪贿逾制一案。”
“嗯。你是应该先回避一下。”乾隆饱蘸朱笔,就曹锡宝奏章后面写一道谕旨,命即可发往京中。道:“先和珅家人全儿、久在崇文门,代其主和珅办理税务有年。按例有应得之项。稍有积蓄。亦属事理之常。若伊倚藉主势。实有招摇撞骗。或于额税之外。擅自加增。以肥私橐。或如富礼善、殴毙人命顶凶各情节。亦未可知。应令曹锡宝指出实据。若徒空言。何以入人以罪乎。著留京办事王大臣、会同绵恩、都察院堂官。即传曹锡宝。令其逐条指实。如果有以上情节。即一面从严审办。一面据实具奏。”
曹锡宝跟着皇上的谕旨,匆匆返回京中,协助勘察。
曹锡宝一案,似在平静才朝堂中投入一枚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不及一月,案情已经明了,终究是没查出什么来的。曹锡宝上折请罪。乾隆心里是明白的,无风不起浪,只是朝廷如今倚重和珅之才。明发上谕:“或曹锡宝及伊亲友。有应过税之物。全儿多索税银。或有挟伊不肯免税之嫌。架词耸听。尚为情理所有。若曹锡宝竟无指实。不过摭拾浮词。博建白之名。岂有以无根之谈、遽入人罪之理。况曹锡宝与和珅之家人。何能熟识。伊于何处得知详细。亦应详问实在。方成信谳。并据和珅称、家人全儿、因有家务。已于十三日起身前来热河。现在未到等语。”
和珅至多被免去内务府大臣一职,却仍然署理内务府。曹御史,终究被捏出一个错了,被不知名的弹劾,而后罢官归故里。
这一案,来的汹涌,去的仓促。
御史曹锡宝生于江南望族,其父曹一士也是江南名流。到乾隆五十一年,曹锡宝也是宦海沉浮多年,做过内阁中书,军机章京,在刑部当过主事、郎中,后来改任御史。
至乾隆五十一年六月,钮祜禄和珅,授一等男爵位,任内务府大臣,军机大臣,御前大臣,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正白旗满洲都统,理藩院尚书,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国史馆总裁,步兵统领,协办大学士……权倾朝野,万人之上!
然和珅并非洁身自好之人,其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恃己之能,胁迫下官,排除异己,其聚敛财富,广置田产,器用服饰之华丽,超出仪制,朝臣无不侧目。
十公主日渐长大,和珅权势日熏,然皇宠日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