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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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颜箴的手太过温柔，李连山诧异地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
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虽然在李连山身上，却又像长在颜箴的心里，心中隐隐的疼，像什么东西在啃咬。
手指顺着他肩臂处一条长长的伤痕慢慢划过，一直划到胸腹上，脸上肌肉微抽，低声问：“这是在山里，我醒了，你喊我时挨的那鞭子？”
李连山侧头看了一眼，似乎又想起那在空中毒蛇般挥动的鞭子和抽下来后的剧痛，脸色微变，骂道：“可不，奶奶的，当时恨不得把长福那小子给宰了，现在还有点后悔。”
颜箴的手指轻轻在鞭痕上摩挲，低声问：“疼吗？”
看着他痛惜的表情，李连山莫名的觉得委屈，“当然疼，不然你去试试……不过现在不疼了。”
颜箴咬住嘴唇，力道放得极轻，怕把他抚疼了似的在那伤疤上反复细抚，好一会才离开，又看着其他伤处，指着腹部一处伤问：“这是什么弄的？”
李连山低头看去，“这是在押粮草遇雨绕路那次，穿着铠甲扛粮不方便，我便把衣甲卸了，扛粮包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时刚好地上有根断枝的，险些没捅死我……我膝盖也摔破了，你看。”
翘腿蹬在床沿，脱下靴子，卷起裤腿，露出膝盖上的一处伤，“瞧，疼得我两天一瘸一拐的，不过当时顾不上，爬起来扛了粮包继续走。”
李连山的膝盖上不止有那一处伤，颜箴细数了一下，大大小小的伤足有十几处，另一条腿上估计也不少，心里的隐痛变成狠狠地抽疼。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李连山纳闷地看着颜箴咬住嘴唇，变得苍白的脸色，有点担心地问：“你是不是……病了？”伸手便要探他的额头。
手伸出一半，突然被颜箴一把抓住，愕然间，手上猛地传来一股大力，身子顺着那股大力不由自主向一侧栽去，被紧紧地搂住，后脑被他的手掌紧紧按住，脸贴到他的胸前。
还没等发怒跃起，耳畔传来颜箴沙哑的声音：“我……我一定把你身上所有的伤全部治好……再也不让你疼了……我一定会治好你……你……你先忍忍……我……我……”
李连山双手顶在颜箴胸前，用力把头往后仰。
离得这么近，颜箴的脸清清楚楚印入眼中，看到他眼圈发红，漆黑眸中隐隐有水光潋滟，盛满了对他的痛惜，紧抿的嘴角微微颤抖，难过得说不出话的痛彻样子，即将发作的雷霆之怒不知不觉烟消云散，脸上露出几许感动的神情。
“这时候才知道为我担心，早干吗去了……”李连山低声说，全然不知自己居然用了跟哥哥撒娇时的腔调。
颜箴凝视他半晌，手臂回收，重新把他的脸压在胸前，哑声道：“我以后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疼了……”
李连山犹豫了一下，感觉他温暖的大手一手压在自己后脑，一手放在自己后背，力道很大，却不令他感觉压迫，让他感觉——
他僵了一会，想起那日在山里宿营，他被坚硬的山石咯得睡不着，被野兽嗥叫和夜鸟啼鸣吵得心烦意乱，是颜箴的手臂伸过来让他当枕头，又帮他捂住耳朵，挡住外界的声音，令他安心入眠。想着那日在他怀中感觉到的温暖和安心，慢慢地放弃想挣开的念头，温顺地靠在他怀中，慢慢闭上眼睛。
颜箴的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头发，喃喃道：“我再也不会不理你了，你放心，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颜箴立刻放下手头其它药物的炮制，一心为李连山配药。军营药库多的是伤风止泻和止血药，这祛除伤疤的药还真没有，还得颜箴请假出营打着制止血良药的借口偷偷上山去采。
他的医术已经传遍天朝大营，还真没有一个士兵不知道他用药如神，所以他一请假，郑大将军便应允了，还派了几名士兵保护他，帮他提个药篮子，走不动时搀扶一把。
李连山也想去，被郑大将军用冷眼瞪了半天，正感不妙，一顿训肯定逃不了时，郑大将军点点头，说句“去了也好，省得在军营中违纪惹我心烦”，挥手让他去了。
出帐时一头碰到刘三，刘三见他鼓腮抿嘴一脸不高兴，笑着问怎么了。李连山回头看了一眼，气恨恨地说了，然后说：“我哪里违反军纪？”
刘三拉着他走到远处笑道：“你哪一天不违反军纪？”掰着手指头跟他说：“军营不准大声喧哗，你天天跟陈将军的干儿子小虎打打闹闹，这算不算违反军纪？士兵不准打架斗殴，你那天一拳把小虎打得摔出去老远，这算不算违反军纪？军营不准乱转军帐，你哪天不转上好几个，这算不算违反军纪？军营不准喝酒，陈将军前几日拿了酒，你没喝过？这算不算违反军纪？见到上级军官要行礼，你除了对郑大将军能做到这一点，对其他军官做到没有？特别是跟你比武的赵将军，你开始还对他行礼，后来呢？这算不算是违反军纪？要是其他军士违反这其中的一条，就算不斩首，皮肉也早给抽烂了，你好命，有个好哥哥护着，有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陈将军护着，还有你自己做得也不错，郑大将军才睁一眼闭一眼，对你违反的军纪装看不见，你不但不领情，还背地嘀咕，真不知好歹。”
一番话说得李连山哑口无言，低声问：“真的吗？我真违反了这么多军纪？”
刘三笑着拍拍他的肩，“可不，不过你有本事，连元帅也高看你一眼，上战场杀敌不怕流血，去押送粮草也完成任务，还收了一百多兵，郑大将军心里也很高兴，那个宋——奶奶的，我忘了他名了，就那什么寨主，武功高强，郑大将军派赵将军跟他过过招，赵将军愣没打过。郑大将军笑得合不拢嘴，说他若立了功，就上报元帅，提他做军官。”
李连山想了想郑大将军的阴沉脸，纳闷道：“合不拢嘴？他会笑？”
刘三笑道：“你以为郑大将军跟你一样，天天绷着脸？”
李连山不服气地反驳：“谁说我天天绷脸？”
刘三道：“嗯，你是笑过，但除了你表哥，还有小虎，其他人么……”沉吟了一下，加上一句：“对陈将军也笑过几次，除此之外，你对谁也不笑。”
李连山眉头拧了起来，刘三指着他，“瞧，就是这个样子，你天天皱眉瞪眼，活像谁欠你二百吊钱。”
李连山一甩手，翻了个白眼，不高兴地说：“我愿意，你们爱看不看。”不高兴地走了。
颜箴采药的地方是离营四十余里的一座小山，两座山峰夹一条山谷，靠西侧有缓缓起伏的丘陵，再往西南数十里才是真正的大山，在中间的丘陵上，停驻着南伽的大营，他们不能再向前，只能在这小山里采药。
颜箴用一根绳子捆着一名体形削瘦的士兵，让其他人拽着下了悬崖，指挥着他采下一株草药，再拽上来，对着士兵称谢，坐在一边休息一会。
李连山闷闷不乐的神态被颜箴发觉，趁着休息时坐到他身边，问出了什么事。李连山捌下一根树枝，狠狠地抽打着地上野草，想说不说地犹豫。
颜箴便不再问，叫来刚才下帮他下悬崖采药的士兵，帮他看手臂和腿上的擦伤，嚼了药帮他敷在伤处，再撕下衣角细心地帮着扎起来。
他帮士兵看伤、上药、包扎时神情认真，嘴角含笑，说话时声音柔和体贴，士兵也一脸笑意，跟他轻松地说话，其他士兵也围过来，嘻嘻哈哈地跟他开着玩笑。
李连山靠着一棵矮树，望着那群谈笑风生的人若有所思。
颜箴跟士兵们说笑一会，侧脸向一边望去，站起来，一名士兵赶紧扶住他，笑道：“颜医生，你的腿不方便，采药的事便交给我们，你只管指给我们说一声就行。”
颜箴笑道：“那可多谢你们。”
那士兵笑道：“谢什么，一来这是郑大将军交下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二来我们训练时扭伤误伤，还不是你给我们治好的，自打你来了，我们就没找过其他的医生。”
另一名士兵笑：“还是你的药管用，我们哪里还用找其他大夫？是不是？何况你这次采药也是为了我们，我们若不好好照顾你，也太说不过去了。”
颜箴含笑听着，也不言语。
李连山不由嘴角微微翘起——除了他，谁还知道颜箴采药是为了帮他去掉身上的伤疤？这些士兵蒙在鼓里，还对他感激万分，这颜箴脸皮也真厚，就这么大言不惭地接受。
一名士兵无意中转头，看到他脸上略带讽刺的笑容，不由呆住了，张大了口，半天没有动弹一下。
其他几名士兵见状，纷纷扭过头去，一个个也呆住了。
他长相极其出众，不笑时显得冷傲孤清，拒人千里之外，但这略带嘲讽的笑立刻冲淡了他脸上的冷厉，让人顿生亲近之意。
李连山见到别人都看向他，立刻敛容，百般无聊地向崖下望去。
颜箴虽然跟众人说话，心思却一时挂在李连山身上，见他自己站在一边，孤零零的，又看看四周几个看直眼的兵卒，想了想，悄然立起，过去站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不跟我们坐在一起？”
李连山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我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
颜箴笑了笑，拉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问他为什么闷闷不乐。
李连山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把刘三的那些话说出来，又问他是不是真的脾气坏到谁也受不了？
他的脾气坏不坏，颜箴倒是深有体会，不过他自己的脾气也不好，两人偶尔针尖对麦芒，受罪的大都是李连山。
颜箴刚点点头，看到李连山垮下来的脸又劝道他不必为此不开心，别人亲近不亲近的那是别人的事，跟他没关系。
李连山莫落地叹口气——话虽这么说，但刚才看到颜箴与那些士兵有说有笑，他在一边干看着，也加入又不知如何加入。还有以前，他们和小老虎说说笑笑，没有人理会他，这孤单的滋味很不好受。除了他表哥和小老虎，谁和他说话都像隔着什么，就连元帅跟陈将军虽然见面没几句就骂骂咧咧的，口气虽凶，却亲密无间，转脸跟他说话时，神态中就带了一点生分和尊敬，立刻显得千山万水般遥远。
颜箴得知他的想法，觉得不可能，他的身份就跟这天上的云一样，别人永远只能抬头望着，不可能伸手触到。可是又想起那日他向江虎赔不是时看到李连山的身影，想起那日他在月色下孤单萧瑟的寂寞，心里又隐隐的疼。
出了一会神，碰碰他，说：“来，对我笑一笑。”
李连山的眉毛立刻就拧了，“干什么？”
颜箴温和地说：“你不是想让别人亲近你么？老是摆出这张脸，人家怎么亲近你？来，笑一笑，你长得这么……这么俊，老板着脸，倒是挺威风，别人可不敢跟你说话。你若是笑一笑，大家就喜欢跟你说话了。”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眼，鼓励地说：“来，笑一笑。”
李连山的脸僵住了，也知道他是好意，想拉近自己和别人的距离，但……他这么看着，怎么笑得出来？
颜箴说：“很容易就笑出来了，你试试。”
越这么说李连山越笑不出，呆板得像块木头，脸上肌肉抽了半天，最后低声吼：“你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我笑不出来。”
颜箴“哈”地笑起来，李连山吼完也觉得好笑，不同自主笑起来。
颜箴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笑容慢慢凝固了，停在他肩上的手也忘记收回来，直到李连山诧异地收了笑，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
颜箴收回心神，用力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喃喃说：“你还是不要笑了。就这样也挺好。”
李连山没弄明白，一会让自己笑，一会又不让自己笑，他这是想做什么？颜箴古怪地看着他，半晌突然起身，生硬地说：“你在这坐一会，我带他们去那边看看。一会过来叫你。”
李连山惊讶地看着他招呼几名士兵，向山谷里走去。
树木蓊郁，小径幽深，清瘦潇洒的颜箴一袭素衫走在一片欲滴的浓绿中，山风吹过，衣袂如飞……
那日他被关在马棚中，看着颜箴使计脱身，为长福治伤时认真的侧脸时心中奇异的感觉不知不觉再次侵袭。
他呆呆地望着，直到那件素衫被浓荫遮住……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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