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159、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河面上风更强劲，众位儿郎头盔上的红缨和丝绦横飞，甲片叮当作响，裸露的皮肤几不曾吹裂，握住兵器柄部的手青白，几乎冻在上面。
　　李连山的手也不例外，僵硬得似乎动一下就能听到骨骼嗒嗒地响。自打认出他来，颜箴的目光就没再往别处看，看到他刺猬似的胡子、粘得杂乱的粗眉和染得乌涂涂的脸就禁不住想笑，当然李连山冻得缩起肩膀，口鼻处呼出团团白气也没忽略，悄悄离他更近，用半个身子替他挡住风，棉衣的袖口遮住两人紧握的手，暗暗运起火龙功。
　　李连山有些惊讶地从眼角扫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稍稍把身子贴住颜箴——这种鬼天气，阴湿寒冷，冻得人骨头缝里一阵阵地发凉。在这种天气下，有颜箴在身边，真是不错。
　　对面的桥上有十数人走过来，一样的全身戎装，颜箴只抬了下眼，便不再看，凝神运功，为李连山驱赶寒意，
　　这只手暖和了，再悄悄移到另一边去暖那只手，但这样一来，就无法替李连山挡风，眼见着小世子被风吹连眨好几下眼，打了个哆嗦，抿住了唇。
　　这可怎么办？如果挡过来，那只手就暖不成，若是能把他拥在怀里侧过身就好了，可是看看周围，大伙儿一脸冷酷，冻得脸色铁青，却纹丝不动，一个个凝神聚目，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在这种距离和风力下，两岸的人对话需要喊的，此刻喊话的便是高元帅的一名副将。
　　“尔等若想退兵，便让你们的王写休战国书，我等可以放开关口，派兵护送你国使团将休战国书送往天朝京都，由天朝皇帝陛下定夺。在此期间你我两国可以暂不交锋，等我朝陛下定夺后再做打算。”
　　但这些话根本没有入得颜箴的耳，他瞧着李连山裹在铁甲里的身子不住地哆嗦，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自己的棉袍解下让他披上。
　　李连山忽然从牙缝里轻轻挤出几个字：“别乱动，他们又瞪咱们哪。”
　　果不其然，又有两三人从眼角扫来不以为然的眼光。
　　“别让他们觉得我吃不了苦。”李连山目光直视，面无表情。
　　颜箴心里叹气，这小世子争强好胜的性子怕是改不掉了——别人只往这边扫了几眼，立刻被他联想到怕别人说娇气上了。
　　于是不再动，垂着手臂，用棉袖继续隐着两人拉住的手。
　　脸上染了黑色，看不了面色如何，但能看出李连山又瘦了，两颊削了下去，下颏骨方方的，眼神清澈依旧，却略显黯淡。别的不说，单是被颜箴握在手里的这只手，除了皮便是骨头，哪里还有当日在京城初见时那丰润嫩滑的触感？被那样的手就算打得眼冒金星，回味起来也是软玉温香的旖旎风光。
　　这要是被李连山知道非得气个半死，再把他揍死。
　　李连山的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而且还很用力，身子也不住地轻颤，显得有些激动。
　　“……叛徒！奸细！贼子！”有人高声怒骂起来，吸引了颜箴的注意，目光终于从李连山脸挪开，从人影缝隙中投向对岸。
　　只见对岸平台上一排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身着单薄的暗红衣裳……不……是……
　　颜箴很清楚这种颜色，当日在神医谷中，年幼时随着师父师叔他们去谷外小山村医人时，偶尔会看到这种颜色染得那些衣裳的织物变成另外一种颜色。如今在军队，每一场大战过后，这种颜色会使他的青衣变成紫碧，斑斑褐褐，怎么也洗不净。
　　这种颜色也曾透过李连山的金甲，把贴身穿的那件白绸内衫染得血红，最后李连山把那件被血染红的内衫放到小莫的胸前，随小莫一并埋入地穴……
　　“……高元帅……知你对……愤恨……将他献出……以消元帅……可好……”对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被风吹散，传来的字句断断续续，而且异族人学说天朝话，口音怪异，令人听了心里发冷。
　　李连山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牙齿也咯咯直响，眼中冒出熊熊火焰，恨不得烧到对岸，让对岸的人灰飞烟灭。
　　颜箴不知不觉收了火龙功，眼睛越睁越大，对岸那个人……分明就是和他一起来京都参加康平大试的刘三！
　　那个说话粗声大气、动不动就大笑的刘三，那个自打李连山进了营就想方设法照顾他、却在后面捅了他一刀的刘三，那个动不动就骂哭小莫、又帮小莫吸引李连山注意、最后又喜欢上小莫的刘三，那个本来有着光明前途、却不知为何叛离天朝军队改投南伽的刘三。
　　刘三再无当日受重用意气风发的神态，也无小莫死后意志消沉的模样，此时的刘三除了一张脸还能认得出，周身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南伽对这个叛逃已方、为已方透露不少重要情报的刘三用了刑，而且不知何故，小心地避开他的脸，难道是想让别人一眼认出他？
　　如此阴冷的天气，刘三只着一件褴褛的单衫，两条大臂被分别绑在十字木桩的两边，小臂无力地垂下，两条小腿裸露着，依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骨头显然已经断掉了。
　　这边的副将大声骂将起来，无外乎叛徒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之类的话。
　　颜箴本来对刘三愤恨不已，尤其对他居然敢行刺李连山，更是一腔怒火，发誓捉到他后，要让受够十年罪而不死，而此时看到他的惨样，心里那团怒火虽炽，但不由得想起当年一起行走江湖时点点滴滴。还有在京都卖艺不成与人打斗、颜箴初用神药，换来大笔钱财，几人数着碎银铜板时哈哈大笑的情景……
　　“我想杀了他！我最恨被人暗算！”李连山又从牙缝里说话，瞪着对岸惨不忍睹的刘三。
　　颜箴没有言语，凝神看着对岸的动静。
　　对岸又在高喊：“高……帅……知你要……拿刘……”
　　这边负责传话的副将一句句地将听到的话按说给大家听：高元帅，本国知道你要捉拿刘三问罪，昨夜送信告知高元帅，为显本国诚意，已先将刘三拿下，本当处死，但不知高元帅何想，特在此地设台，请高元帅定夺。”
　　高元帅紧锁眉头，脸阴得能拧下水，神情冷峻，恶狠狠地盯在对面刘三身上，半晌露出狞笑，道：“传话，让他们自便。”
　　“元帅说了，你们自便！”
　　“那便好，行刑！”数丈远的距离，几乎能将人刮倒的强风，也未能吹散这声音中的狰狞，随着这声令下，众人便见对岸的人拿出个奇特的物件，倒像中土的剪刀，但大了许多倍，两人合拿，对准刘三垂下的指头用力合并。
　　但见刘三垂下的手臂猛地高高扬起，身子一阵扭曲，断掉的双腿一阵乱踢，似是痛不可当。他的头发被钉在后面木桩上，大家眼睁睁地看到他痛苦地张大了嘴，等待他那声惨呼，但除了风声呼啸什么也听不见。
　　另上来一人强行固定住刘三的手壁，行刑的两人用力将奇特的刑具分开，对准，再次合并，刘三的手臂再次高高扬起，这次，大家似乎看到血色一闪，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第三次行刑，刘三的头用力前挣后撞，浑身剧烈地颤抖，却仍是未曾出声……
　　高元帅冷笑起来，咬着牙道：“你——也——有——今——天——”
　　由于牙咬得太狠，以致说出的话甚至带着颤抖。猛地回过头，铁青着脸狞笑：“这便是叛将的下场，早知有今日，他当日便得思量一番！”
　　目光盯在李连山脸上，脸部肌肉跳动着，“你，过来！好好看着刘三的样子！给我记下来！回去给大伙儿说说，叛敌之徒，死有余辜！”
　　李连山便向前，颜箴也跟了上来。
　　高元帅的目光又停留在颜箴脸上，目光凶狠如噬人恶虎，森寒道：“当日你和江虎若真是奸细，也是这个下场！”
　　颜箴毫不畏惧，冷笑道：“当日若你不分青红皂白，伤我和我师弟，你的下场，比他还惨百倍！”
　　高元帅怒不可遏，突然拔出剑来，对着颜箴当头砍下。被左右人拥上抱住。高元帅瞪着颜箴，脸色青得吓人，好一会，忽然哼哼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狂笑。猛地转过身，冲着河对岸放声道：“刘三，你可曾后悔？当日本帅待你不薄，你一意孤行，犯下滔天大罪，反叛南伽，你对得起为你修书投军的瑞王爷么？你对得起亲自提拔你的清宁王爷么？你对得起视你如心腹的郑纲么？你对得起这天朝上下十万大军么？你此刻在那里，可有一丝后悔？若你当日迷途知返，便仍然在这里与本帅一起，和这十万战士与南伽浴血奋战，便是战死，也如郑纲一样，是个英雄！！你现在死去，又能成为什么？虫蚁而已！这便是你投靠的南伽，他们国家内乱，想要休兵，便拿你做为牺牲以示好，这便是你出差本帅的下场，这便是你出背叛十万天朝战士的下场！”
　　声声喝斥声中，南伽继续行刑，很快地，刘三的左手五根手指寸寸剪掉，热血喷涌，又被风吹散。
　　右手如法泡制，待到左右手都变得光秃秃的时候，刘三被放下，两名行刑人退下，换上一名力士，手持大锤，对准刘三的左臂用力砸下……
　　刘三依旧未曾出声，但他的身子不住蜷起又伸直，证明了他的痛苦。
　　颜箴瞧得真切，刘三的左小臂的骨头已经寸碎……
　　铁锤不住地抡起，砸下，两条臂膀共砸了十六下，天朝这边的人全都不作声了，刚才的愤恨、声讨、斥骂和亲眼见到叛徒受刑的报复性的喜悦已经在这无声的痛苦中消失了。
　　李连山想起了他初来军队，被郑大将军所厌烦，更被赵将军百般刁难，是刘三想法子把颜箴找来，避免了自己不堪当众受辱险些以死保全骄傲的事情……还有小莫喜欢自己，他大声骂小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得小莫直哭，他又连声赔不是时的样子……小莫后来死去，他夜里去给小莫上香，离去的路上，他撕心裂肺地痛哭……
　　“大帅！”李连山突然转到高元帅面前，单膝跪下，抱拳于顶，“大帅！刘三是叛将，但他也曾跟标下浴血奋战过！看在他也曾为天朝立过功的份上，请大帅将他要回，带回大营当众斩首！我天朝的将士便是有罪，也不能受南伽狗的这般折磨！”
　　所有的人都未做声，李连山的目光看向颜箴：“颜箴，你也来，刘三行刺你我，就算是死，也得你我二人动手，不能让他死于南伽狗之手！”
　　颜箴不再犹豫，单膝跪下：“请大帅将刘三要回！”
　　又有一名副将跪下：“叛徒罪该万死，但也得死于我们之手，带回去，杀一儆百！”
　　更多的人跪下，最后，桥上的十人除了高元帅自己，其余的全跪下。

作者有话说

　　快表扬我一下，新章又来了。发现好久没有一周两更了。而且亲们也等得烦了，都不愿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