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158、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深人静的时候，颜箴被强烈的思念弄得睡不着，来到外面栅栏边，望着远处的火把。那些在寒风中明灭的火把，其中一支就照亮李连山帐子的一角，那人会不会也像他这般难以入睡？
　　颜箴痴痴地想了一会，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吹得打了几个哆嗦，又听到旁边有人低声咳嗽起来，这才回过神，看到栅栏外守夜的士卒困倦欲死，又死命睁大眼睛瞪着他，一脸的愤慨，好似责备他明明能蒙头大睡，偏偏不睡，偏偏跑到这里馋他们这些在寒冬里守夜、等待换岗后才能睡下的士卒。
　　带着歉意回到帐中，鼾声响成一片，颜箴睡不好的原因不仅仅是想念李连山，他跟五人同帐，不仅要忍受各种异味，还有忍受不同声响的鼾声，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睡不着，连功也不能练，更加想念和李连山同住的情景。
　　李连山醒时情绪多变，晚上睡熟后却很乖顺，而且非得找个东西抱着，哪怕是件衣服，当然，颜箴跟他同榻后，抱着的大都是他的身体，呼吸轻浅，热气扑在他颈脖处，又痒又暖，偶尔做了梦，突然打一拳踢一脚，颜箴虽然吃疼，但心里却很快活。
　　而且他和江德劭都出身贵族，生性爱洁，再晚再累，也要洁面洗脚，五六天洗浴一次，就算现在天气太冷，怕冷不敢洗浴，也得好好擦洗身子，不过，这种时候颜箴是不会动歪心思，实在是天气太冷，火盆又太小，别心生了绮念，却冻坏小世子，所以每次帮他擦背时都收敛心思，目不斜视。
　　不知现在他离开了，李连山再想擦身洗浴，会让谁帮他擦背？颜箴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突突突地冒火。
　　最好是高元帅，那个臭老头把他当小鸡子似地护着，生怕被外面鹰捉了去……
　　颜箴模模糊糊地想：生怕被外面……老鹰……捉……了去……
　　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咬牙放屁和臭汗臭脚味中不情愿地睡着了……

　　次日又在黑白花胡子们的说教中晕头转向，心中这个烦躁，若不是怕再惹出事端，让高元帅寻着借口把自己分到其他两路大营，早就暗中收拾，让他们这辈子也别想再说一句话。
　　真是憋屈，想当初在神医谷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前来求医的哪个不是双手捧上大把的财物，好言好语求着，师父师叔他们虽是长辈，也没如此罗嗦，最多在他们不好好学的时候捉住他们惩治一番。
　　耳畔的数落没完没了，颜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压住火，结果火还没压回肚子里，两个白胡子太医又齐声发难，因为颜箴吸气压火时用力大了点，手下伤员吃不住疼，哎哟声不绝于耳。
　　“你们说够了没！这样罗罗嗦嗦罗罗嗦嗦你们烦不烦？！”颜箴再也受不了，连日来的隐忍和思念终于让他忍无可忍，用力把手里的东西一摔，伤员疼得又一声大叫。“我已经忍了你们好几天了，你们说得不烦，我听得还烦呢！再这么罗嗦，小心我让你们这辈子也别想再说一个字！”颜箴真有这个冲动，想让这几个长着妇人舌的医官从此变成哑巴。
　　“你你，你你你，”黑胡子花胡子白胡子的大小医生们哪里见过这种不尊老的小子，特别是赵太医和王太医，白胡子一大把，德高望重，在太医院里更是谁也不敢惹，来到这军队，先被高元帅和监军勾心斗角弄得两头受气，又被颜箴出手不凡弄得自惭不如心生妒嫉，好不容易颜箴来到他们手底下，想小整几天出出气也就罢了，可实在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是个臭脾气，居然跟他们当面顶撞，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于是乎更多的指责加之于颜箴身上，颜箴哪里肯再像前几天那样忍气吞声，袖子一捋就想动手，左右照顾伤员的其他军医和傔人慌忙过来，有抱手的，有抱腿的，有抱腰的，连声劝解。
　　这番骚乱早由检校病儿官报告营主，营主带着随从大步赶到，一顿训斥，几名医生不再哼声，毕竟要听命于他，又扫了一眼颜箴，说正好有事找他，让他跟他走。
　　颜箴如何不知他这是想化解矛盾，冷笑几声，跟着营主出了医棚。谁知营主说的却是真的，栅栏外有一人站着，正是高元帅身边的一名副将。

　　昨日夜间，一根羽箭从黑暗中射入，上面还插着一纸信件，连箭带信送入中军大帐后没有动静，但在今天早上，高元帅饭也未吃，领了一千军校离开大营。走出数里后，又派人回来找颜箴，去岳水河畔。
　　南方冬天阴冷，河面却不结冰，两里多宽的河面如今只剩数丈蜿蜒水脉，露出大片河床。当日火烧南伽兵的河段仍有未收拾尽的兵器，让人想起当初的惨烈。
　　颜箴赶到时高元帅正率众在岸上候着，河里有工兵在架桥。河对岸，也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动，看样子也在架桥。
　　带领颜箴来的副将走到高元帅身后，低声说了几句，高元帅向这边转过脸，皱着眉扫了一眼，又转回脸去，目不转睛地看工兵忙碌。
　　颜箴不知自己被叫来何事，也不屑于知道，只是留神看他身后的随从。
　　没有李千山。
　　颜箴失望极了。
　　天气愈加阴寒，阴云似乎要压在人头顶上，所有的人都没有不说话，除了工兵紧张劳作时的号子。
　　简易的桥越来越长，几乎铺到河中央，对面的桥也铺了过来，最终没有合拢，而是相隔了数丈河水的宽度，南伽的桥更是在尽头加设了一个平台，不知有何用。
　　南伽桥头有人射来一只箭，上面插着一封信，天朝工兵急急捧了箭奔回岸边，跪递箭信。
　　高元帅面无表情地看了，冷笑两声，突然举步下了河岸，迈向木板搭就的桥面。众人跟上，桥面却东摇西晃起来。负责架桥的军官赶紧上前制止，时间太紧，桥身固定不好，不能上太多人。
　　高元帅便回过头，冷冷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指了几个人，其中便有颜箴。
　　高元帅下岸上桥时颜箴尚留在岸上失望，一点也没跟随的意思，哪知高元帅回头指人时，眼睛正正地瞧着他，手指也正正地指着他，而且容不得他左顾右盼装看不见，早有人过来拉了他一把，示意高元帅让他去。
　　颜箴无奈，只好跟上，心里除了生气还加上了郁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不听从命令，没准高元帅会把他和李连山调得更远。
　　颜箴恨得直咬牙，又无计可施，换了以前，他哪肯受这种气，大不了一走了之，可现在跟李连山感情上有所进展，便如上了枷锁，叫他行动间诸多犹豫迟疑，割舍不下。
　　他还从未如此受制过，心生苦恼之余，不由羡慕起师弟江虎，虽然受了一些罪，却最终和江德劭潇洒自由。
　　正想着，左手突然被人碰了一下。颜箴讨厌别人的碰触，便向旁边让了让，没想到又被碰了一下，不由大怒，转眼去瞪，只见一面色黝黑、嘴边长着一圈钢针似短须的男子正在瞧他。
　　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却见那人冲向点点头，好像认识他，颜箴却不认识他，向前迈了一步，走开。那人却又过来，这次不是碰了，而是对着他的腿狠狠踢了一脚。颜箴大怒，猛地转过身，却见那人眼中冒着怒火，火气比他还大，倒像是颜箴踢了他而不是他踢了颜箴似的。
　　这种冒火的目光……颜箴觉得怎么这么熟悉哪？而且这人长相虽然粗豪，眼神湛然晶澈，形状漂亮得出奇，而且……而且……
　　这眉毛杂乱、肤色黝黑、短髯男子，居然是李连山乔装的。
　　李连山已经臭着一张脸向前走了，惊喜交加的颜箴顾不上许多，急忙跟上去，低声赔不是，李连山头昂得高高的，理也不理。颜箴碰他，拉他，都被狠狠地闪开。颜箴又苦恼了。
　　谁想得到李连山居然不穿他那身闪着亮眼金光的铠甲改穿黑铁叶子甲了？又有谁能想到他居然粘了眉毛粗子，把脸染得恨不得跟锅底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在炭堆里打了几个滚，哪还有那耀眼如天上凤凰的光彩夺目？
　　“放你娘的屁！老子哪是凤凰，老子是龙……老子是天上的鹰！”李连山大怒，压低嗓子吼。
　　“是是是，你不是凤凰，你是鹰，你是龙……”
　　“闭嘴，我哥才是龙，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宰了你！”
　　“明明是你先……行行，行，我不说了……你怎么装成这副样子，我都认不出你了！”
　　“哼！谁认识你，少跟老子说话！”
　　骄傲的李连山真被颜箴惹毛了，还有脸说喜欢自己，我呸！老子只不过稍改了个样子，就认不出老子？等着吧，老子打今起就不认识你了！哼！
　　李连山肚子里直运气。
　　颜箴冤枉死了，平日里想李连山想得发疯，好不容易见面了，又把他惹了，谁知道高元帅会把他整成这个样子？还长胡子，长就长吧，还……一根一根地扎扎着，活像个刺猬长他嘴那了。
　　他不会以后真长那样的胡子吧？颜箴一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想瑞王爷和清宁王爷的模样，幸好，他们可没长胡子，虽然给他们的相貌大打了几分折扣，但颜箴放了心，长成刺猬胡子和面白无须，他还是喜欢后者。
　　“好啦，我知错了，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一定认得出你。”
　　“还有下次？我日！”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认得出你，别气了？”
　　“哼！”
　　“不气了，啊？”
　　“滚！”
　　“嘘——元帅瞪眼了，你们还说个没完了。”前面的人回头瞪他们，再一看，可不，元帅也恶狠狠地瞪过来。
　　李连山立刻闭紧嘴，面无表情继续走。颜箴趁机悄悄拉住他的手，李连山就甩，甩开又被拉住，再甩，再拉住，再甩，再拉……如此三番五次，李连山又不能把他踹到下面泥里，气哼哼地，等快走到桥尽头时，终于不再甩。
　　颜箴悄向他身边靠近点，趁大家都往前看，背对着他们，后面的人又离得远，悄悄凑近李连山的耳朵，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这几日，我好想你。”
　　李连山微微侧过脸来，从眼角斜了一眼，从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子才不稀罕！”
　　口是心非——颜箴想着那被叫出去给李连山瞧病的医生回来后说的话，不由轻轻笑起来。这阴冷入骨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又来一章，小世子终于又出现了。还是别扭，不过这次怨颜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