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芳颜》长夜晏灯

2、第二章 灰毛孔雀（中）

　　等它飞出了冥界，路过混沌之界的时候刚好碰到孔雀族派遣来寻它回去的族人。
　　族人煽动着秀美的翅膀，美丽的尾羽优雅地摆动。
　　孔雀的三只翎羽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辉，它高傲地微微弯下头颅，声音小却清晰：“小公主，请随我回神界，王已等待殿下半月有余。”
　　它一想到父王暴怒的样子，浑身一抖，短短的灰毛都竖了起来。
　　孔雀族人掩饰下眼中的鄙夷，展翅先行。
　　它仰头问：“是有事情发生了吗？”
　　孔雀族人轻盈地回头，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平板无澜，“小公主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涉过银河，穿越中天花海，攀登万阶云梯后就到了真正的神界。
　　之后再一直往南便到了孔雀族的圣地，迦南。
　　它的姐姐洬雅等候在殿门，她目明，云雾蒙蒙中一眼就看见了它。洬雅神龄十五万六千岁，于一千两百岁时修成人形，容貌和身姿即使在孔雀一族也是极其出众。
　　洬雅今日穿着一条翠绿色的长裙，耀眼十分。
　　它任命地朝姐姐飞过去，还未靠近便被洬雅用神力禁锢。它不安地长鸣一声，挥动翅膀挣扎。然而它神力低微，怎么也挣不脱洬雅的术法。

　　“又是一身的冥界气味”，洬雅皱眉，广袖一拂，瓢泼的水从它头顶浇下，它吓得尖叫。
　　“闭嘴！还嫌不够失礼？”
　　看它挣扎，洬雅耐性全无。
　　“姐姐，我错了！”它蹬着小腿，用翅膀盖住头，然而水还是涌进了它的眼睛和嘴巴。往日只要它求饶，洬雅就不会再为难它，可是今天，不管它怎么求饶，洬雅就是不松开禁锢。身上的味道已经被洗净，水依旧从头顶灌下。
　　门口守卫的孔雀族人都站在原地，冷冷注视。
　　它呜咽着躲避水，身上难看的灰毛被强烈的水流冲掉了一片，露出底下白嫩的皮。

　　没过多久，它的背上火辣辣的疼，开始往外渗血。
　　“给你点教训”，洬雅站在一旁抱臂而观，声音冷酷：“你虽然神力低微，但是也是身为神族。神界自有规定，凡神族者，不得频繁出入冥界。何况五百年前战神曾与冥界冥主交战，你出入冥界必会引来猜忌。到那时，你要将迦南孔雀一族置于何地？”
　　冥界根本不是姐姐想的那样，它委屈地想，那里比迦南好多了。
　　它看不见周围，只能用翅膀包裹自己的身躯。
　　如果生在冥界该有多好，这样每天都能跟黑色河鬼他们玩耍，不会被人欺负。它虽然笨，但是还是能体会到花妖沙迦对它的保护，还有那棵大树，每天都可以蹲在枝丫上休憩……
　　就在它想到那棵大树的清香气息的时候，它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居然是只小孔雀。”
　　温和舒缓的神力将它慢慢包裹，那是它完全陌生的气息。
　　洬雅不悦道：“在下迦南孔雀族洬雅上君，敢问神君来自何处？”
　　来人声音清雅，柔而低沉：“玉皇唐突了，不知上君是洬雅殿下，是玉皇之过。下君出自西方神界，御风上神座下。”
　　他一身玄色广袖长衣，暗暗的衣面上隐隐流动着金色的龙纹。
　　它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那名男子相貌年轻，气质温润，一双眼睛清澈含笑。
　　感觉到它的目光，男子低下头，朝它微微一笑。
　　它顿时看傻了眼。

　　洬雅听他来自西方，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神界之神分为两类。一类是由父神亲手创造，或者从天地自然孕育而出的上神；另外一类为后天之神，是神的后代，或者由上神用自己的神力衍生得来。
　　西方神界由御风上神和芙琉上神共同执掌，这两位上神自天地之间自然孕育而生，在神族中德高望重。他既然自称下君，洬雅看他的年纪和修为，应该不过五万岁。
　　玉皇面对洬雅的审视，依旧含笑，将它轻轻地放在了地上，还拍了拍它的头顶。
　　它觉得奇怪，歪着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你今日来何事？”洬雅恢复常态，广袖一拂将它扫到身后。
　　它没站稳，嘴巴磕在了地上，痛的它猛的吸气。它还没发觉到，自己背上的伤全都被玉皇治好了，就连失去的灰毛也重新长了出来。
　　洬雅冷哼。
　　玉皇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拜帖：“玉皇今日前来，是代御风上神和芙琉上神而来，先行祝贺洬雅上君。过几日大典之时，两位上神将亲临道贺。”
　　它内心疑惑，它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大典。
　　洬雅接过拜帖，细读后面色转好，微带喜色：“务必替在下多谢两位上神挂念。玉皇下君请入内稍稍休息。”
　　他微笑道：“洬雅殿下先行。”
　　眼角看到它还是呆呆地看着玉皇，洬雅皱眉吩咐道：“带小公主下去。”
　　玉皇微微惊讶，转而恢复微笑。
　　玉皇跟随洬雅前往大殿，走了几步后，他转头对它一笑，令它又呆了呆。它转头看向周围，发现除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就只有它。
　　果然是对它笑的。
　　两万年来，它第一次觉得害羞了。

　　不出意外，父王将它关禁闭了，就连洬雅的受礼都没去成。
　　孔雀王和王后选择洬雅作为下一任的迦南之主，孔雀王族的储君，受四方恭贺。而孔雀一族的王也是鸟族之王，统领鸟族各部。除了西方神界与孔雀王素来交好的御风上神和芙琉上神亲临，北方神界的三位上神也亲自到来祝贺，而东方神界的战神和花神等送来礼物。
　　百年来，神界少有这般盛世，晚宴之时，迦南地歌舞升平，一片热闹祥和。
　　而它蹲在椅背上，拼命地向外瞧，只能看见上空用神力幻化出的灯火和极光。
　　一声闷响之后，一朵鲜红的石楠花状幻影出现在迦南地上空，闪烁夺目的光芒。石楠花是迦南地的标志，也是孔雀一族的圣花。百万年前，孔雀王向花神祈福，花神从自身本源中取出一缕，栽种在迦南地，只是一瞬，火红的石楠花便开遍整个迦南地的入口。

　　看到那样极致的美丽，它呆了呆后更觉得难过。
　　怪不得派人出来找它，它有些怏怏地踱步。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前通知它，还不让它参加晚宴和大典。
　　它愤愤地叫了几声，飞到了窗户边。
　　外面欢声笑语，它忽然觉得好寂寞。自它出生以来，在神界除了被欺负，就是被无视。母后基本上不屑于跟它说话，父王老是凶它，姐姐总是鄙视它。
　　它再笨，再丑，也有心啊。
　　它咕噜了一声，搭拉着眼皮，用脚划着窗户边的木头。
　　突然，一块粉色的糕点被人用手托着，放在了它眼前。它猛的抬头，发现是前段时间遇见的玉皇。

　　他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衬得他的眼越发清澈，笑容更加温润。
　　“要吃吗？我刚刚吃了一块，甜而不腻，你应该会喜欢。”玉皇见它傻傻望着自己，眼中笑意更盛。
　　它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玉皇微笑着低头看它：“我刚才听到了你的叫声。”见它依然疑惑，他补充道：“你的声音与众不同，那天我听过一次。”
　　它哦了一声，东张西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我一人，不用担心。”

　　它忽然想到为何他不去参加晚宴，要过来寻它呢。然而这个疑问一闪而过，玉皇好像猜透了它的想法，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块淡黄色的点心，“这个也很好吃，你要吃吗？”
　　它一块尝了一口，拍拍翅膀：“黄色的这块好吃。”
　　玉皇用手指摸了摸它头顶的灰毛，尔后又顺了顺它脖子边的软毛。待它吃完，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七种不同颜色的点心，“尝尝这些。”
　　它吃得开心，头也不抬地点头。
　　“好吃么？”
　　它刚刚吞了一块蓝色的糕点，喙边还沾着屑，“好吃！”吃着吃着，它梗着脖子看着他：“对不起，我把它们都吃了，没有给你留。”剩下的几块也被它啄的烂七八糟。它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毛茸茸的身躯。
　　玉皇微笑：“无妨，这些本来就是给你拿的。小公主，你为何不出席晚宴？”
　　“父王把我关禁闭了。”它含着糕点，口齿不清地说道。
　　“为何？”
　　“他不喜欢我去冥界。”
　　玉皇了然，抬手将它背部的绒毛抚平，道：“你喜欢冥界？”
　　它点点头，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那里很漂亮，妖魔们也很友善。你知道吗，他们还教我下石子棋，沙迦很厉害，她每次都赢。”
　　“谁是沙迦？”
　　“是河边的花妖。”

　　它见玉皇伸出了胳膊，便跳到了他的手臂上，问道：“玉皇，你在御风上神身边做什么的啊？”
　　玉皇笑道：“只是磨墨而已，偶尔送信。”
　　它睁大眼睛，羡慕道：“真好。我还没有去过西方神界，那里漂亮吗？”
　　玉皇忍俊不禁，忍不住拉了拉它的小翅膀：“漂亮。那里种了许多桃树，每十年结一次果。下次我带你去。”
　　它惊喜道：“可以吗可以吗？我想吃桃子。”它歪着头，忽然问道：“玉皇，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你？”第一次在神界遇到对它这么好的神族，如果以前见过，它一定会记得。

　　玉皇含笑，发间垂下的发带落在了它头顶，痒得它甩头。“我常年呆在西方神界，不常随处走动。况且，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啊，我们以前见过？可是我不记得见过你啊。”
　　“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颗蛋。”玉皇见它吃惊，继续道：“那时你刚出生，我随御风上神来迦南贺喜。你父王把你放在殿中央给我们看。你虽然在蛋中还未孵化，但已有灵性，会自己滚动。当日你差点掉在地上，是我接住了你。
　　“一转眼，已是两万年过去。”

　　见它还是搭拉着眼皮，玉皇微笑道：“我还记得那时的景象。你出生之时，迦南地升起一片璀璨的红光，百鸟远远赶来朝见。当日，你的住所外跪满鸟族，着实让我们惊讶了一下。”
　　它震惊道：“真的吗？”它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玉皇笑着点头：“真的。你父王十分高兴，将迦南地最好的宫殿赐予了你，并传信给四方神界。当日的景象，丝毫不亚于今日。”

　　它高兴了一会儿，便发现实在差得太多。
　　它有些丧气：“可我还没长出尾羽。”
　　玉皇伸手将它托了起来：“这般也很可爱。”
　　突然一下离他的脸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他浅色的瞳仁，还有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它觉得有些脸红。
　　玉皇眼中笑意满满，他把它放回了窗台，“有人来了。下次再见了，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