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芳颜》长夜晏灯

3、第三章 灰毛孔雀（下）

　　它跳回自己的床榻，窝在角落闭眼装睡。
　　来人推门而入后，并没有说话，但它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床铺微微下陷，阴影落在它面前。
　　它知道是谁，但是就是不想睁开眼睛。它佯装睡熟，把头转向里面，咕噜了一声。

　　“无用！”来人冷哼，将它一把从床上揪了起来，“站好了。”
　　它不情愿地蹲在床铺上，低头看着来人衣服上的繁复花纹，轻声嘟囔：“父王。”
　　“金乌和雉鸡欺负你，你就躲去冥界”，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它又一次感觉到孔雀王的怒气，“洬雅教训你，你就不敢还口？真是无用！”
　　“我又打不过他们！”
　　孔雀王拍了一下它的头，用了二分的力气：“无用！金乌为父神创造，神力无穷也就罢了，雉鸡如此卑微的鸟你都打不过。”
　　它低着头，眼泪流了出来。

　　“真是无用。”孔雀王头疼。
　　它抽泣着，看着自己的小爪子道：“他们都比我好看。我都两万多岁了，还是一身绒毛。雉鸡的尾羽都比我长。”
　　孔雀王看到小女儿哭泣，不由软化了语气：“你身为孔雀王族，血统比雉鸡一族不知尊贵几许。区区皮相又有何妨？况且你还未化为人形，灵智未开，致使不懂人情世故，这一切都情有可原。”
　　它闷闷地说：“母后从来不跟我说话。”
　　孔雀王眼底划过一丝疼惜，又在它头顶一拍：“你母后就是个妇道人家，管她作甚。你有父王就够了，父王抵得上三个母后。”
　　它往孔雀王怀里拱，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屁股。

　　“我儿”，孔雀王看着怀里的女儿，问道：“你可愿意去西方神界修行？御风上神和芙琉上神皆是神力超凡的远古神祗，你跟着他们修行定会有所成。”
　　加上那里神族甚少，清幽宁静，对它来说或许更适合它。
　　它有些犹豫，蹲在孔雀王膝盖上不说话。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明天就修书一封给御风上神。”孔雀王做下决定。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啊。”它着急地扇扇翅膀。
　　孔雀王把它放回床上，威严道：“无用！犹犹豫豫像什么样子。想做什么就做。明日开始，你可以出去了。”
　　“真的可以吗？父王你真好。”
　　“冥界少去一点。”

　　“父王，你知道如何救回河鬼么？有只很好的青色河鬼被烛九阴吃掉了，现在只剩下头发。”它得寸进尺地问。
　　孔雀王怒道：“再寻一只很好的河鬼玩。”说罢，还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递给它，“你把这个洒在头发上就行了。真是无用！”
　　它抬头问道：“父王父王，我当日出生，是不是真的有百鸟朝贺啊？”
　　看着它期待的眼神，孔雀王道：“方才玉皇那小子告诉你的？”
　　“父王怎么知道玉皇来过？”它惊讶，话一出口它就后悔了。
　　孔雀王冷哼一声：“满屋子龙族的味道，你以为父王像你这般无用。”他瞅了瞅女儿：“你喜欢那小子？”
　　它扭扭捏捏，不想回答。
　　“父王，到底是不是有百鸟朝贺？”
　　孔雀王一拍它的脑袋，威严道：“是真的，所以你无需自卑。你是孔雀王的女儿，他们羡慕以致嫉妒，下次再有谁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
　　“可是我打不过怎么办？”
　　孔雀王额上青筋突出，怒道：“无用！简直无用之极！”

　　得到了孔雀王的许可，它第二天便带着仙露飞往冥界。
　　“沙迦，老黑，老紫，老黄。”
　　空无一人。
　　它呼唤了半天，不但没有见到一只河鬼，就连沙迦也不回应它的叫声，只有那棵大树还在原地。等了几天，它最后卷缩在大树的树根旁。小小的淡黄色的喙藏在灰灰的翅膀下，软软的身体紧靠着树根。
　　大风吹过，吹翻它头顶的绒毛，冻得它瑟瑟发抖。
　　它把翅膀抱的更紧了一些，然而短短的毛怎么也不觉得暖。
　　它达拉着眼睛，扑腾了一下翅膀，不甘心地啄着树干，啄着啄着就把嘴塞进了树皮的裂缝里。一来二去，其他的事情就被它忘得一干二净。
　　等它把嘴抽出来的时候，大树突然开始剧烈抖动，叶子落了它一身。
　　不会吧，难道自己把树啄断了？

　　它努力仰起脖子看，除了一个巨大的树冠……还有一条非常粗的黑蛇缠在了大树上。
　　是条油亮黑胖的烛九阴！
　　“不要吃我，我长得丑，不好吃。”它缩成一团，用翅膀捂住头。
　　翅膀下的小瓶掉落下来，仙露全部倒在了树根上。
　　其实，烛九阴刚才根本没看到它，还以为那就是一团灰色的泥巴。
　　烛九阴找了半天，才在一片落叶中找到了它。光滑的身躯顺着树枝蜿蜒而下，巨大的扁头朝它伸了过去。
　　“哟，居然是一只小神鸟”，烛九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蛇信子在它头顶扇出了腥风，“我还没吃过神族呢，今天真是赚到了。”
　　“我很丑的！”
　　黑蛇嘶嘶裂开大嘴：“没关系，好吃就行。”虽然小神鸟的神力很弱，不过吃了神族，自己就能化形了。

　　眼见烛九阴朝它冲了过来，它缩着脑袋，撒开两只短脚狂奔。关键时刻，它居然忘记了自己会飞。等它想起来的时候，黑蛇的蛇信子已经碰到它的毛了。
　　它一头扎进枯树叶里，紧闭眼睛，一动不敢动。一声惨叫传来，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地上，砸的它没站稳，摔进了树叶里。

　　片刻后，它从树叶里抬起头，睁开眼睛，发现烛九阴就倒在离它不远的地方。
　　然后它就被一只手抓住了两只小翅膀，给提了起来。
　　它慌乱地蹬扒小脚，回头一口啄在了对方的手指上，差点崩断了它的喙。
　　“神族？”冰冷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它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面前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双金色的细长眼睛正对着它。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银色的长发直直下垂，淡色的唇和衣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
　　“你救了我？”它巴巴地问。
　　男子并未回答，随手将它一丢，径自向河边走去。
　　它打了个滚站住，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烛九阴身上有个大洞，已经死了。
　　它睁着湿漉漉的双眼：“谢谢！”
　　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脸庞微侧，只是一眼，巨大的烛九阴顿时化为了灰烬。然而强大的力量卷起了河边的红花和落叶，几乎将它吹倒。

　　它趴在了原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神族。”金色的眼眸冰冷而危险，仔细看去，竟然是重瞳。
　　它下意识就想往大树后面躲，但它举目四望，大树凭空消失了！
　　“啊，大树去哪里了？”它伸长脖子，疑惑地望来望去。
　　男子不再理它，寻了处河边的位置，坐下调息吸收烛九阴的内丹。他本就受伤极重，又被强行唤醒，还被迫吃下了阴气极重的烛九阴内丹。
　　受他力量的影响，冥界上空漂浮的光芒闪烁不定，忽明忽暗。

　　那些光芒来自于上空倒灌而下的冥河。
　　巨大的水柱从虚空中奔腾而下，流入冥界，激起弥漫的水雾。无数银光漂浮在整个冥界的上空，飘忽不定，成为冥界唯一的光亮来源。冥界虽是永夜，但也是永昼。
　　所以冥河如同银河对于神界，是冥界的守护河。
　　父神创造了神界后，万年流过，冥界自行形成，宛如神界的影子。之后父神担忧，又在两界之内划开一界，是为混沌之界，隔开两界。从此神界，混沌之界和冥界三界共存。十万六千年后，冥界出现冥主。传言冥主一剑劈开了冥界上空，引混沌之界的水流入冥界，又用自己的力量将混沌净化。
　　而冥河之水流过三生桥后便变成了忘川。有些不愿成神的神族可以饮下忘川水，从此便可永久留在冥界。
　　三生桥的尽头就是冥界的都城，冥主居住的地方。

　　开在冥河之畔的花不是什么它口中的红花，而是代表生离死别的曼珠沙华。每一个消散在冥界的精魂都会化为一株曼珠沙华，守护在冥河河畔。
　　沙迦的原形就是一株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它天生神体，可以区分出沙迦的原身。它飞了过去，用嘴啄了啄花茎，又用翅膀扇了扇花朵。然而沙迦始终没有现形。

　　它蹲在原地等了几日，谁也没有出现，就连平日里喜欢跑来跑去的草精和花精也没看见。它回头看了看，那棵大树也消失数日。
　　它失望地离开河边，慢慢往白衣男子踱去。
　　白衣男子双目轻闭，浑身散发出清冷的银色光辉。它走到他面前，歪头看着他，见他额头一道紫痕闪现，竟是带着它熟悉的神力。
　　但它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是谁的神力。
　　随着银色光辉大盛，紫痕也越发明显，他的眉头紧皱。
　　朋友们不在，这里也冷了许多。它抖了一下，小跑到他背后蹲着。他的袖子很宽大，它刚好可以躲在一角，这样就吹不到冷风了。

　　它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后，白衣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而它已经整个身体钻到了他的袖子下。它低头爬了出来，抖了抖弄乱的羽毛。
　　突然有东西滴在了它的头上，它甩了甩头，用嘴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接着又有东西不停滴在它的头上了翅膀上。
　　它偏头一看，血！

　　暗红色的血已经将白衣男子的整个右肩沁染，眉心紫痕处也开始渗血，顺着鼻梁流下。他身上散发的银光也开始渐渐微弱，一股阴寒的气息从他身上透出。
　　“喂，你醒醒！”它使劲扯他的左手，又去啄他的膝盖。
　　白衣男子没有睁开眼睛，眉间却显出十分的痛苦。
　　他无意识地低喃，吐出两个字：“华琰……”
　　它听不明白，以为他在喊疼，越发着急。它跳到他的肩膀上，用劲啄他的脸，直到啄出了血，他也没有反应。
　　“醒醒！你流血了！”

　　它神力微弱，无法治愈他肩上和头上的伤。迦南地有药，可是这个人不是神族，它到底要不要救他呢。
　　它有些踟蹰。
　　想了一会儿，它展翅飞回迦南地。
　　男子眉间轻轻皱起，无意识地喃喃：“华琰，华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