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你的爱》墨崖

4、第 4 章

　　严子安的目光在这间十五平米的屋子里逡巡一圈。东西不多不少，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唯一稍显不整的是飘窗上一个镶着爵士鼓模型的CD架，蓝色座垫上还凌乱散落着好几叠草谱。眼前浮现出程晟衔着彩铅笔，盘着腿，垂着眼，静思冥想的模样。他不由得走上前，戴起耳筒，按下CD机的播放键。
　　里面是一个稍显中性的沉哑女声。

　　……
　　That I would be loved even when I numb myself
　　That I would be good even when I am overwhelmed
　　That I would be loved even when I was fuming
　　……
　　That I would be good
　　Whether with or without you

　　程晟从小厨房里走出来，放下茶杯和一碟慕斯蛋糕，“坐吧。别人送的锡兰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严子安看着茶几旁两个圆圆的气垫沙发，“这是小雪挑的吧？”他捏了捏上面的猫头少女图案：“你这样宠她，恋兄癖只会越来越严重。”程晟看他一眼，舀一勺蛋糕咀嚼：“连‘恋兄癖’都知道，严总，你很潮啊。”
　　严子安执杯浅啜一口，“怎么从公寓搬来这么小的地方？”程晟打个哈欠，窝在沙发里，“我爸的纺织厂效益不好，一个人住大房子也浪费……不如多攒点钱，供小雪上完大学。”送到严子安嘴边的茶停住，“一个人？你那大块头室友呢？”
　　“室友？”程晟微张眼睑，似在搜寻记忆，“哦，你说的是齐磊吧。”他又闭上眼，蹬了拖鞋缩起脚，“在JZ市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回去继承家业了。”
　　之后是一阵寂静。远处汽船的鸣笛声悠然传来，时有时无。
　　严子安想起两年前那个历历在目的夜晚。
　　凌晨，他正要睡过去，被狠狠推下了床。一个大男孩突然汹汹冒出来，挡在程晟身前，义愤填膺地指控他：混蛋！你是谁，对程晟做什么？！被吵醒来的程晟虚弱地好一番解释，一个是同宿的同学，一个是“巧遇的朋友”。不想，齐磊却还是似信非信。之后来探望程晟的几天，严子安从对方高度警惕的姿态里，分明看到了一种挑衅般的占有欲。而对于这种挑衅，当时的他该是一笑而过的，他已经赢得了尖端的事业，以及这个还在校就读的小毛头所没有的一切——荣誉和光环，过去和未来。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他要命的很在意。如果有一天，程晟注视他的眼里那种隐秘的着迷和希冀，转移到别人身上——他不相信，也拒绝做这种假设。
　　他的程晟。自相遇那一天起是他的，以后也会是。

　　“程晟？”严子安放下茶杯，起身摇晃男孩儿，“不要睡在这里，会着凉的。”被打扰睡眠的人翻过身，迷蒙地看他一眼：“嗯……没事，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锁上。”
　　俯下身，严子安撑住沙发扶手，细细看他的脸：“不是说了吗，我不走。”程晟蹙眉，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他：“严总想睡在这里也行，床在那边，请便。”
　　严子安又把头压低些，谆谆善诱：“小晟，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见程晟不予反应，他继续道：“初见时，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是；而第二次见面，你还刚刚长大。零七年我在J大做演讲，你出现在门口的瞬间，我高兴得几乎要忘了词稿；可那时，你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人。”
　　程晟仍然没有吭声，只眼睫颤抖得厉害。严子安伸手拨开挡在他额前的发丝：“那时你想要的东西，现在还是不是一样？”程晟大力推开他的手，积蓄在胸中的情绪顷刻爆发，一擦眼角，“我什么都不想要！”他大步走到窗前，“你走吧。当年……是少不经事，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故作姿态的同情。人总要向现实投降的，那样的梦太傻，我不会再做了。”
　　严子安坐到沙发上，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道：“我离婚了，半年前。”他敏锐地捕捉到窗边肩颈的轻微一抖，“我和她没有多少感情，分开也是迟早的事。集团在年初收购了一家境外建筑贸易公司，要委任一个地区总裁，再过几天，去瑞典的签证就会派发下来。”
　　程晟的手慢慢垂放到身侧，捏成拳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既然要走，和我说那些话又为了什么？”
　　“你以为我想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严子安走到他身后，圈住他的腰，“可是在那里，我和你才能够获得接受和祝福。”他凑在程晟耳边：“如果可以，我想有一座带花园的房子，每天都在阳光之下，这样拥抱你。”
　　程晟捂住嘴，身体晃了起来，摇摇欲坠。严子安扳住他的臂膊，使他面向自己，“跟我走吧，小晟，七年了，我们不要再分分合合等下去了。”
　　“不……”程晟极力把头偏在一侧，嘶声道：“你……你凭什么这么安排我，凭什么……这么逼我……你没有亲人，可是我有，我不能丢下我爸爸和小雪……”
　　“是谁在逼谁！”严子安温文沉稳的表情突然也变了，他怒道：“放了火就走人，程晟，你这样耍我有意思么？”他后退一步，捋一把头发：“别拿小雪当借口，你不是她，她的人生轮不到你来负责！”
　　程晟坐倒在窗沿上，他喃喃地道：“不……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严子安凝视他的侧脸片刻，深吸一口气，坐到旁边。抽出一张曲谱，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两排字，递到他面前：“在这之前，给我个答复。”
　　程晟表情恍惚，看也没看，默默接了。严子安站起来走到门口，按揉住太阳穴：“就算你不愿意，至少，来机场见我最后一面。”
　　门锁被带上，程晟怔怔地望着窗外城市的灯光，水晶一样的黄红蓝紫，只绽放在夜幕下的剔透美丽，就如玻璃樽中的爱情，只能在杯壁的束缚中无声闪烁，离了杯子，很快就腐坏变臭。卑微到尘埃里，有时开出的不一定是花，也可能是刺人的荆棘。
　　严子安，我爱你。可是，今天我若是跟你走，我只是你的附庸，你的一件并不特别的行李。
　　我不想这样。
　　我宁愿欺骗自己说，到那一日，我可以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