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龙熙失意初闻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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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天，乐安城里总少不了一场持续十天半月的阴雨缠绵，这一年也不例外，而且，今年的春雨更是逗留了一月之久，待到雨水去后，天初放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桃花盛开。
却也不是人人都有看花的兴致，譬如清心殿外，那些妍红翠绿赏心悦目堆叠簇簇，可守在门廊里的一干宫女太监，谁也没有心思多瞅几眼，个个都竖着耳朵，垂着脑袋，提心吊胆地当差。
殿门打开，太子龙致走出来，英俊面容上大有不忿之色，由侍从稍微调整衣冠后，也不见收敛形容，甩着衣袖便大步走了。
已经是第二回了，这个月里，太子第二回在清心殿内同陛下发生争执了，有些伺候得久的老人儿，一时忍不住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夏丞相。不过幸好，太子这个臣，是儿臣，不是微臣。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殿内，太监俞新弯躬身说话：“太子殿下素来宽和，也只有在发表政见时，才会稍微言辞激烈，陛下可别放在心上。”
在皇帝身边做事，其实最忌讳告状与求情，一则圣心自有决断，哪里能轮得到奴才来左右，二则一旦表露出厌恶、偏帮了谁，皇帝也会疑心，这个奴才是不是加入了哪个党派？这样一来，轻易就会丢了性命。
俞新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了，哪里会不懂得这些，可是他不怕，一来，说太子宽和，这是人尽皆知的大实话，二来，他只是为太子的品性说话，可丝毫没有旁的意思。
皇帝饮一口茶，面上已经没了怒容，挥挥手，神情很放松，“怎么，连你这个人精也替他说好话？朕不生气，反而还有几分欣慰，为人宽厚，处事含锋，这才是一个太子该有的模样，龙致终于长大了，就是还不够成熟，缺乏历练，许多事情都看得不够长远。有些想法是好的，但真正要实施起来，其实很困难，应该要懂得忍耐，不能急躁，一步一思量，最后方能成就大事。”
这可说得有点多了。俞新自是心领神会，心想陛下这番话，要赶紧找个什么时机告诉太子才是。其实他也是有些担心，太子会不会一时钻了牛角尖，伤了父子和气。
却是俞新多虑了，走到长泽宫门外，龙致心中早已没有半分怒气，只想着下回该换个什么说法，好让父亲接受自己的看法。
长泽宫里，皇后正和儿女们闲话家常，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家常。
“真儿如今是来得少了，也不可怜母后寂寞。”皇后弯眉一蹙，仿佛永远不会衰老的精致面容上，竟依稀出现了少女般的淡淡哀愁。
其时年届十四的公主，正和刚进宫请安的二皇子龙熙坐在一侧的紫漆连桌套椅上。一年多的时间里，龙真已然从刁蛮小女孩出落成真正的聘婷少女，此刻听皇后这般说，她垂着眼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公主的确是有些疏远皇后了，只因亲近着沁芳宫，她越发喜爱沈妃那种从容静好，不争不怒的性子，相较之下，便不由自主对皇后一贯流露的怯弱哀怨心生不适。
就在龙真为难之际，太子恰好走进厅里，她心头一松，连忙转脸笑道：“大哥来了。”
龙致先向皇后问安，然后才看看妹妹，笑说：“小真的眉眼不像母后，倒越来越像父皇，颇有几分英气。”
话题就此转移。
皇后边摆手示意太子到三皇子龙宥所在的另一边坐下，边摇头说：“若论女子英丽，这天底下哪个能比得上天策夫人，那双眉目，谁初初见了都要目不转睛。”
“天策夫人？”龙真心生好奇，“往日也隐约听说过几回，到底是谁呢？”
龙致答她，“是我朝天策大将军的夫人，我有幸见过两面，说是玄国第一奇女子也不为过。”
第一奇女子？龙真来了兴趣，正要细问，那龙宥却打了岔，开口朝皇后讨吃，说：“母后不是说有新制的吃食，怎么还不见端上来呢。”
“馋的你。”皇后宠溺地看了小儿子一眼，随即唤人去小厨房催促。
龙熙笑看弟弟，说：“十七岁的人了，竟仿佛从不曾长大。”
太子接话道：“就是，等日后封王离宫，看你还成日向谁撒痴卖乖去。”
三位皇子当中，太子最沉稳，二皇子最谦恭，三皇子却是最为孩子气，加上又生了一张可爱的孩儿脸，倒真如长不大的小孩子一般。
龙宥又捉了一把瓜子仁，笑说：“我可是天天盼着呢，到时候就能四处游山玩水，做个潇洒王爷，像二哥一样，自由自在。”
龙熙微微一笑。
皇后却不喜欢，埋怨道：“还未满十七，急什么，可要多陪陪母后才是。”
这时，宫女们捧着一碟碟精致吃食走进来，龙宥雀跃，马上丢了手中瓜子仁，从宫女手中接过银筷。龙致禁不住取笑他，“三弟怎么就没吃成个胖子呢？”
龙真也笑了，又听皇后说：“宥儿爱吃甜的，那碟山药桂花糖就给他吧。”
马上有宫女过来，从龙真和龙熙的桌子上拿走一碟糖糕。
“母后最偏心三哥了！”龙真佯怒，笑着望向龙熙，却发现二哥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别样情绪。
二哥不高兴？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了，很多事情，她都开始逐渐懂得，并且将无法逃避的越懂越多。于是忙有些不然自然地笑道：“二哥喜欢吃酸的，那边的山楂雪饮就拿过来吧。”
连小真都瞒不过么？龙熙在心内苦笑，轻声道：“妹妹有心了。”
儿女们都退去以后，皇后回到里间，半倚在窗边软榻上，懒懒叹道：“龙真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年多里，跟那沈妃是越走越近，我这个为人生母的，倒更像是姨娘了，到底是女大不中留，从前算白疼她了。”微微眯起水目，她的语气渐冷，“也是那狐媚子厉害，一直盛宠不衰，人前一副清高的模样，人后竟也世故，处处滴水不漏，终叫本宫没法子下手，还生生抢了本宫的丈夫和女儿。”
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侍女云裳，沉吟半天，才说：“她现在正得宠爱，若娘娘真的下手，恐怕会冷了陛下的心。解铃还须系铃人，屋里还收着一串上好的佛珠，娘娘不妨到存禧宫去尽尽孝心。”
隔了两日，皇帝往存禧宫向太后请安时，太后忽然忆起一桩旧事，约是说先帝年轻时专宠一妃，以致后宫大乱。皇帝默然，过了良久，轻言受教。
太后手里习惯性地握着一串佛珠，将近六十岁的人了，脸上竟也寻不着多少皱纹，她看着皇帝，宽声劝道：“妃子可以有很多，美人也是数不尽的，但皇后只有一个，皇帝千万不能本末倒置。更何况，我那几个皇孙，你的全部孩子，都为怜儿所出，你总不能不顾惜着她。”
皇帝点头称是。
“哀家当年让沈氏入宫，究竟是对是错？”皇帝离去以后，太后喃喃自语般开口。
在旁侍候的老姑子和声道：“那些年里皇后独大，后宫中竟只她一人能生儿育女，太后让沈氏入宫，也是为了有人能够制衡皇后，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沈氏入宫以来，没有子嗣的照样没有，皇帝不专宠皇后，却又开始专宠沈氏。她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哀家指去沁芳宫的人，说没有就没有了，竟连一点儿钳制都受不得。”
老姑子又说：“虽是如此，但她倒也不怎么生事，安分守己的，甚至连个贵妃也不争一争。”
太后转起了手中珠粒，缓声道：“这才是哀家最担心的地方。看来当年只看重她美貌，放过了她那怎么查也查不清的出身，终究是大意了。”
这日清早，龙真在镜前梳发。
看着铜镜中那张明媚秀丽的脸，她忽然间想起一桩事来，伸手顺了顺长眉，问身后的绿纱道：“你可有听说过天策夫人？”
绿纱仔细替龙真绑好一束头发，应声道：“奴婢成天跟着公主，公主听过的，恐怕比奴婢听过的还要多。好像是天策大将军的夫人吧？不过男人的封号，怎么会封了给女人呢？”
龙真心里好奇，又喊来小明子问他。
这个小明子，原先是雪华宫里打点花木的太监，龙真偶然发现他略通诗文，觉得可惜了，便让他跟在身边伺候。
“奴才知道一点，却也不多。”小明子眨了眨眼睛，“那年奴才十岁出头，还在花房里做事，有天听两个来躲懒的公公闲聊，说起长乐将军的夫人何其胆大凶悍，下朝的时辰守在朱雀门外，提一把单刀，连劈了两抬朝官大轿，吓得一位台中御史和一位门中侍郎二人面无血色。”
“门中侍郎可是四品高官！”绿纱低呼，手中动作随即慢下许多。
龙真也来了兴致，转脸问说：“可是这个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劈大臣的轿子呢？”
“好像是因为那两位大臣，带头弹劾长乐将军。”
弹劾，将军……龙真脑子一转，继而惊奇问道：“那长乐将军，可就是林世伯的儿子，林将军？”
龙真口中的林世伯，正是当年护持皇帝坐稳龙椅的神威上将林铁南，十年前告老退后，他被皇帝尊为一等威勇国公，如今就在乐安城中颐养天年。
小明子点头，“正是林国公的独子林景疏，林将军。”
说什么长乐将军，天策大将军，龙真不大知道，但一说起林将军，她小时候可在太子那儿听说过一些，更何况，这位林将军多年以前，还曾经立下过翠微行宫救驾的高功，只不过这些年战事少了，就没再听宫里人怎么提起他来。
“当时长乐将军在大幽山抗击来犯齐人，齐人败走后，将军先斩后奏，挟持江北都督，夺军符，强调祁阳兵马，越境追击齐军数百里。消息一传回来，文官哗然，都说长乐将军私自越境，挟官夺兵，实在是大逆不道，有不臣之心，当下就在朝堂上和武官们大吵了一场，接下的几日，更是连上十三道弹劾，要求陛下收回兵权，派人押送将军回朝免职查办……”
不必小明子说完，龙真兴奋接话，目中有光，“当时父皇大怒，支持武官，力保林将军，三日内连降十三人，还放话说，再有言林将军不是者，必究其责。当时林将军在北庭境内追上齐人，于千军万马中夺旗斩将，凯旋之际更顺道横扫北庭边境，一箭射杀前来救援的北庭大将，为我大玄立下赫赫战功！”
与沈妃相处久了，龙真原本有些顽皮的性子已经日渐沉静，此刻一激动起来，可把小明子吓着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接着说：“对，就是在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以前，将军夫人朱雀门外怒劈两抬官轿，陛下知道以后，不但没有怪罪，更封了夫人为天策夫人。在这以前，可只有天策大将军，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天策夫人。”
绿纱早已经停下了手中梳子，问小明子道：“也就是说，陛下是先封了将军夫人为天策夫人，然后才封了长乐将军做天策大将军？”
小明子点头称是，绿纱不由叹道：“好厉害的天策大将军，好厉害的天策夫人！”
龙真笑嘻嘻地看着铜镜中一脸惊异的绿纱，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在延兴宫听大哥讲完林将军这桩故事以后，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只可惜大哥当时一味激赏林将军，并没有细说过有关林夫人的故事，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仔细问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龙熙失意初闻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