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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疏远沈妃公主杀人 ...

  •   其时龙真就在沁芳宫之中。

      沈妃浅浅吃一匙汤羹,龙真坐在对面,也跟着浅浅吃一匙,然后不解问说:“沈娘娘,为什么沁芳宫的宫人格外少?父皇那么喜欢你,应该会给你指派很多的宫女太监才是。”

      沈妃放下银匙,“陛下的确派来不少,不过大都让我打发走了。”

      龙真更是不解,“为什么呢,难道沈娘娘不喜欢别人伺候?”

      沈妃抬首,端正道:“公主还小,又养在宫中,自然不知道钱银为何物,更不知道宫廷开销是如何巨大。”她推一推矮几上精致的描金花薄瓷碗,“就像公主只知道金丝燕盏美味,却不知道它市价几何。这里小小一碗汤羹,所费钱银,也许已经足够让一个普通百姓富足生活大半年了。”

      龙真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难以置信,宫里一碗寻常吃食所费钱银,竟是宫外一个普通百姓大半年的开销?

      沈妃知道她不可能轻易理解,但还是耐心说下去,“仅仅一碗汤羹即是如此,那宫里养活的人呢?尤其是在你我这种主子蒙恩的宫里当差的宫人,一应吃穿用度都要上一个台阶,逢年过节更少不了丰厚打赏,只一年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其实算算,每宫每殿就是少一半的宫人都不成大碍,闲时又有多少事情可以给他们做?多半在躲懒偷闲罢了。况且人多口杂,易生是非,这些我最不喜欢了,倒不如打发些人去,给库里省点银子。”

      龙真歪起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问:“那我们当主子的用得更多了,是不是也应该省点呢?”

      沈妃浅笑,答她道:“那倒不必,尊卑位分自有规矩,主子就应该有主子的模样,只要不是穷奢极欲,也没什么好指责。而且只要在其位谋其事,能造福于民,那么就是铺排些也无妨。”

      “在其位谋其事?”龙真眨一眨眼睛,“可我是公主呀。”

      沈妃正色道:“殿下是谁的公主?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公主,是这朱墙皇城内的公主,但殿下不要忘记,殿下还是我玄国的公主,是生活在这个国家当中千千万万百姓的公主。”

      龙真怔住了,面上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有宫人上前来报,说是皇后娘娘那边让公主去一趟,龙真便只好恋恋不舍起身走了,她还有问题要问呢。

      去往长泽宫的路上,绿纱跟在后头,小声问龙真说:“公主和沈妃娘娘都说些什么呢?”

      绿纱的确很好奇,其实还有些失落,从前,她是公主身边最亲密的人,可如今,那个人已经换做了沈妃,而且她根本就没有法子加入,因为她是奴婢。这世间从来都不公平。

      龙真稍微迟疑,“说一些……我不太懂的东西。”

      沈妃的话,龙真能听明白一点,可有些短时间内始终无法理解,譬如刚刚说的“在其位谋其事,造福于百姓”,在此前,她一直只知道身为公主,应当孝顺父母承欢膝下,全然没有想过更多更远。公主又能怎样“造福于百姓”呢,这不应该是父皇和他那些大臣们做的事情么?龙真想不明白。

      到了长泽宫,龙真规规矩矩向皇后行礼问安,“真儿见过母后。”

      皇后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坐在身边,“真儿长大了。”

      龙真闻言,心里很高兴,立刻就现出了笑容。

      “长大了就喜欢到处乱跑。”皇后拔下头上一支镶玉金钗,仔细插进公主发间,“最近怎么老去打扰沈妃呢?”

      龙真弯身伏在皇后膝上,“真儿喜欢沈娘娘。”

      “哦?”皇后长睫一颤,柔声问:“为什么呢?”

      “因为沈娘娘懂得很多。”龙真想了想,又说:“而且沈娘娘很漂亮。”

      “女孩子不必懂那么多。”皇后知道沈氏有几分学问,以为龙真指的是诗书方面的东西,接着语音一低,又带几分委屈道:“母后不如沈妃漂亮,真儿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母后了?”

      皇后从来都是娇怯的,柔弱的,楚楚动人的,只有那些付出过血泪代价的人才知道,在这幅柔美的躯壳之中,暗藏着多么狠辣的心肠。

      眼看惹得母亲难过,龙真忙直起身来,挽着皇后一边手臂,撒娇道:“当然不是,真儿最喜欢母后了。”

      皇后这才展颜一笑,“母后就知道真儿乖。”顿一顿,又说:“那真儿答应母后,以后别去沁芳宫了。”

      龙真一怔,疑惑道:“为什么呀?”

      皇后伸手摸了摸公主光洁无暇的脸庞,两枚嵌着彩石的护甲金光闪闪,她温柔说:“因为你是母后的女儿,是这长泽宫的女儿。”

      这一年夏日,天上仿佛多出一个太阳,日日晒得人烦躁不安。六月末,皇帝偕同妻妾儿女,移居到乐安城外,青绵山上的翠微行宫中避暑,一直住到立秋过后才回皇宫。

      回来没几天,二皇子龙熙进宫,兄妹四人又在太子处小聚,照旧是龙真到得最迟,没法子,三皇子的承福宫就在延兴宫不远,龙真的雪华宫则在另外一头。

      二皇子龙熙打趣,“小真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龙真嗔笑着坐下,又问对面的三皇子,“哥哥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好像听到几个太监的名字。”

      龙宥惯例说:“告诉你也不懂。”

      老是这句话!龙真气呼呼地跑到太子身边,心里忍不住念起沈妃的好来。

      自从皇后发话,龙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去找沈妃了,偏偏在翠微行宫避暑时,她和沈妃的住所离得又近,可怜她一边要强忍着不过去,一边还要尽量躲避以免尴尬,结果还是在花园里碰上了几回,所幸沈妃不问缘由,也并没有责怪她疏远,只是叮嘱她要继续看书,不能半途而废。

      看见妹妹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龙致笑了笑,夹粒去好壳的南贡荔枝放到她嘴里,温声道:“我们在说,宫人与臣子勾结,祸害后宫,干扰朝堂。”

      “怎么样,不懂了吧?”龙宥随口一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龙宥也不大懂,他素来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趣,不过只要是大哥说的,他就觉得一定没错。

      龙真不服气,又恰好念着沈妃,结果脱口而出,“谁说我不懂,宫人众多,不仅空闲度日,搬弄是非,还花销巨大,白白浪费了好多银子!”

      一时间满室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龙致兴奋地摸了摸龙真的脑袋,高兴道:“没想到小真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从前是大哥小瞧你了。”

      龙熙也附和两句,只有龙宥恹恹的,没什么反应。

      离了延兴宫,龙真一把拉住龙宥,“三哥,你怎么了?”

      不仅没想法子起哄,还不怎么吃东西,这也太不正常了。

      龙宥身子一僵,看一眼只走在跟前的龙熙,没说话。龙熙似乎有所感应,回头温和笑道:“我去存禧宫看看皇奶奶,先走了。”

      一直等到龙熙走远,龙宥才甩开随从,拉龙真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寒水论》?”

      《寒水论》?龙真想了想,确定没听过,然后才摇摇头。

      龙宥有些着急,“真没听过?”

      “肯定没有。”龙真好奇极了。

      不料龙宥竟说:“那就算了。”

      说一半不说一半,龙真怎么肯罢休,又扯着他的袖子不放,“不行,快告诉我,《寒水论》怎么了!”

      “你小声点!”龙宥蹙起眉头,心里犹豫起来。

      到底是藏不得事的人,又被龙真催促两下,龙宥悄声道:“你小时候,有次我带你去找大哥,他把人都赶走了,一个人在屋里跪着烧东西,记不记得?”

      这事龙真倒依稀还有印象,便点了点头。

      “大哥烧的就是《寒水论》!”龙宥说着左右瞧瞧,又再压低声音,“我昨夜里无意听奴才们说起,原来那是本禁书,皇奶奶指的,谁藏谁掉脑袋!”

      “啊?”龙真吃惊,“大哥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秘密一说出来,龙宥心里立即好受不少,舒一口气,他又想开了,“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反正大哥已经把东西烧掉,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龙真还是不放心,又捉紧龙宥衣袖,“大哥现在可是太子,要是被人知道了,尤其是皇奶奶,肯定也会有麻烦,你再不能跟人说!”

      “对,你知道我知道,再不能让别人知道!”龙宥重重点头。

      别过三皇子,龙真原本要回自己宫里,可刚刚得了两个哥哥称赞,又听了龙宥的话,心里且喜且忧,便顺着新开的四色月季多绕了几道弯,不知不觉就绕到了清心殿附近。想到已经多日不曾见过父皇,又是午后,她便打算进去问个安。

      这会子皇帝刚用完午膳不久,尚未到小憩时辰,正在殿里玩赏不久前勒罗新上贡的那批贡品当中的珍品,一听人来报说公主在殿外请见,皇帝乐了,拍一拍大腿,笑对近身太监俞新说:“你瞧瞧,公主可来得真是时候。”

      俞新弯了弯干瘦的身子,赔笑点头,心想,也只有公主能让皇帝这般高兴。

      龙真进殿,给皇帝行过礼,一抬头便看见满桌子的琳琅宝物,身为公主,虽不惊异,却也还是要向父亲撒娇讨赏的,她伸出一双手,作可怜状,“父皇,您看真儿这一双镯子,还是上一回父皇给的,您说是不是也该换些什么了。”

      皇帝笑着招龙真到身边,指着一桌子的奇珍异宝,“除了那边一柄玉如意要给你皇奶奶,余下的,你便自个儿挑两样喜欢的拿去。”

      龙真欢喜,嘴上即刻卖乖道:“父皇最疼真儿了。”

      立在一旁的俞新由衷叹道:“奴才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能在陛下桌上随便挑东西的,也只见着公主殿下一位了。”

      皇帝闻言,笑容略减,看着俞新说道:“不对,还有一个人。”

      俞新皱眉一想,随即深深弯腰,“奴才糊涂了,忘了当年夏国公也有过一回。”

      皇帝感慨道:“朕还记得,当年夏淮安拿的是一把前朝的天子短剑,好大的野心啊。”

      竟敢在皇帝桌上拿走天子剑?龙真惊奇道:“父皇,夏淮安是谁,怎么那么大不敬?”

      皇帝一声轻叹,眼里竟有几分怀念的意味,“他是朕的朋友,也是朕的敌人。”

      最后龙真挑走了一盒六粒的深海珍珠,还有一串带着奇香的琉璃手串,皇帝又让她把一个白玉笔洗也拿上,龙真吐舌,说:“真儿不喜欢这个。”

      俞新在一旁偷笑,陛下赏赐的东西,敢当面说不喜欢的,真也就只有公主一个了。

      皇帝哼一声,“谁说是给你的?等下经过沁芳宫的时候,给沈妃送去,让你得个乖。”

      龙真一听,心想,这就有理由去沈娘娘那儿了,就是母后知道了也无妨,便笑嘻嘻地答应下来。

      将一干随从打发回去,龙真只带着绿纱到了沁芳宫,也没让人通报一声,只从绿纱怀里接过装有笔洗的锦盒,就一个人走进里间找沈妃去了。

      绕过折扇屏风,隐约可以听到沈妃说话的声音,是谁在这儿呢?龙真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可是她还没看见沈妃,就先发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小的太监,正缩着身子,蹲在一张半人高的托花小方桌背后,侧耳偷听。

      龙真即刻高声斥道:“大胆奴才!”

      那太监立即反应过来,只和龙真对了一个照面,猫着腰就要逃跑。

      然而正是这电光石火的一个照面,龙真心中激起千尺巨浪,是他!

      龙真不认得这个偷听的太监,却认得他脖子正中那颗黑痣!记忆瞬间翻涌,这个人,就是许多年前,她在延兴宫的大花瓶背后找到,随即又弄丢掉的那个人!

      那一天,大哥在烧《寒水论》,这个人躲在花瓶背后做什么,他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不能再让他跑了!

      眼看那太监就在几步之外,马上要绕到屏风的另一边去,急乱无措之下,龙真奋力一挥臂,装有笔洗的锦盒脱手而出。

      那个太监,正是当年悄然逃去的小平子。当年他逃出延兴宫,东躲西藏了一阵,最后绝望的发现,偌大的皇宫里,竟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就在他走投无路,饿倒在地之际,一个路过的老姑姑发现了他,又将他带回了存禧宫。

      存禧宫里,住着皇宫的老祖宗。

      小平子惊惶,什么都吐干净了,只求利落一死,别遭受什么折磨。

      万幸的是,老祖宗信佛,心存仁善,说:“也不是你的错,延兴宫里听到的话,全都忘了,往后就在存禧宫当差,长泽宫那边不会再找你。”

      自那时起,他便一步不出宫门,终日缩在存禧宫中,每逢公主皇子们去请安,又早早就找个角落藏着,如此谨小慎微,倒也安全活了九年。一直到沈氏封妃,太后将他指派到沁芳宫,当差,监视。

      谁想公主竟与沈妃交好!每每公主过来,他便什么都不顾,只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公主离开。他的愿望一直就很简单,只要活着,只要能够活着就好。

      幸而公主没多久又不来了,大概是皇后娘娘不喜欢。他这才安心许多,开始留心沁芳宫中那个古怪的老太监。

      这一日,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到里间偷听,他听到了很多可怕的东西,甚至比当年在延兴宫里听到的还要可怕,不过他已经不似当年那般胆怯了,因为在他身后,是不容侵犯的存禧宫。

      没想到会有人悄悄走进来,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逃回存禧宫去,只要把刚才听见的话告诉太后,沈妃肯定活不成,那他也没什么好怕了。

      然而,只逃了几步,他有些迟钝地惊觉,那个发现他的人,好像是公主,是他这些年里最大的心障,是他从来不敢直面的公主龙真!

      所以他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可以避开的盒子直飞过来。

      九年前,他在公主面前逃走,九年后,他在公主面前倒下,是命,终究躲不过的。失去知觉以前,小平子这样想。

      龙真看着那人倒地,再也逃不了了,既松一口气,又有些害怕,还觉得无措,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妃闻声而至,她走到龙真身边,发现除了公主外,地上还躺着一个太监,忙问怎么回事。

      龙真便将此人躲着偷听一事告之,沈妃没有太大反应,神色仍旧淡淡,只是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心中若有所思。她想到很多,譬如说,公主为什么非要拦下这个太监不可?不过她并不打算问出口,只是说:“他怎样了?”

      “大概是晕过去了。”龙真这样回答。

      她话音刚落,一个行动异常灵敏的老太监忽然从沈妃身后冒出,视若无睹地经过二人,一跃蹲到倒地太监身旁,枯指猛一搭脉,片刻后,头也不抬,只平静道:“他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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