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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院中传来家仆扫雪声的时候,煜祺已经瞪着大眼盯着几上的沙漏很久了,沙层每下落一点,她就跟着一眨眼,再聚精会神的盯着。
      沙沙的扫雪声好像带着劲力一下下刷过她的耳鼓,再轻轻扫过她的心,只撩得她好似身上生了虱子在暖被中拱来拱去再躺卧不住,也不管此刻才刚入四更,掀了暖被光着小脚就往外跑,却在小手刚搭上房门之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的小祖宗,这才四更天,你怎么穿着里衣光着脚就出来了!”
      “十二,里叔叔前儿个说了,雪停了要带煜儿去冬猎的!晚了就猎不着雪狐了!”
      抱起怀里软乎乎的小娃娃往里间走,十二忍不住在心里啐骂一声臭九里,把还在挣着要下地的煜祺放在里间的暖床上,伸手取来暖被,却摸着一手冷凉。
      十二眼下一寒,声音也跟着冷了起来,“煜儿,昨晚是不是没睡?”
      煜祺小脖子一缩,歪着脑袋就要往暖被里钻,被十二一手拽了出来,拎起小耳朵——
      “哎呀!撒手撒手!疼——”
      “每次还没碰到你耳朵就叫疼!”
      “真的疼!十二快撒手撒手啊!臭十二——呜——”
      十二看着突然哭出来的煜祺有点慌神,赶紧松了手去揉煜祺的小嫩耳朵,却被煜祺嗷的一声拍开了。
      “都说了,疼了,你还碰,煜儿耳朵疼,呜啊——”哭的比刚才更凄惨。
      十二彻底慌了,把煜祺抱在怀里轻轻哄着,侧扶着小脑袋,掀开床柱上遮盖夜明珠的黑布,凑近仔细瞅着煜祺的耳朵。白嫩的小耳朵有些微红,却是正常触碰后会有的色泽,既不发烫也并没见有什么伤口。
      “煜儿,很疼吗?”
      “疼,疼死煜儿了。”
      一个巴掌拍上小屁股,“呸呸呸,不许乱说话。”
      “真的很疼!我以为十二要把煜儿耳朵拧掉了!”
      “以前碰你耳朵的时候会疼吗?”
      “以前不会,只是煜儿不喜欢被碰到耳朵,会痒,不知什么时候起,再碰,就疼了。”
      十二有些怔然的盯着逐渐恢复白皙的小耳朵,好像看到许多年前,若隐若现在那一帘青丝后的白玉般的耳朵,还有那一声幽幽的,「十二,别碰耳朵,会疼」……
      煜祺吸吸鼻子,抬眼看十二为什么半天不说话,却见十二那双清丽的眸子空楞楞的盯着她的耳朵,又不像在看,只盯的她耳侧有些发烫。
      “十二,十二。”叫了两声没见反映,煜祺把冻的冰凉的小手顺着十二领口伸进去,对满手的暖软馨香甚为满意,这揉揉那搓搓,还把小脸埋过去蹭蹭。
      十二受凉渐渐回神,把煜祺的小脸从胸前捞出来,很是严肃的跟煜祺沉声说:“耳朵会疼的事,谁也不要说,连你邑叔叔里叔叔他们也不能说,记住了么?”
      煜祺见她说的郑重,有些茫然,却还是点头应下,一双小手在十二衣襟里揉来晃去就是不舍得拿出来。十二被她折腾的有些气短,小娃娃人没多大点手就不规矩,长大还得了?正要赤着脸把作乱的小手拽出来,却被煜祺一句稚音的嘟囔说红了眼。
      “十二,有这软软暖暖肉儿的,就是娘亲了么?”
      十二呼吸一窒,鼻息泛酸,“煜儿想娘亲了?”
      “那日跟邑叔叔去沂水捉鱼,河边有几个婶婶在洗衣,我见一个婶婶敞着衣衫,里面也是这样软软的肉儿,”说着拨开十二的衣襟,露出一片暖玉温香,“然后一个弟弟就把脸埋过去了,我想靠近点看,可邑叔叔说非礼勿视,不让看……我听见那弟弟喊娘亲的……”煜祺把小脸埋进十二胸间,声音闷闷的,“十二,煜儿的娘亲也有软肉儿么?”
      十二声音在喉头滚了几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抬手抹泪却越抹越多。煜祺想抬头,却被十二拥的更紧。
      “十二?”
      “煜儿的娘亲,是十二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真的?比爹爹还好看?”
      “……娘亲跟爹爹是不一样的……”
      十二心头愈渐堵滞。小主子自出生起就没见过亲娘,主子又闭楼不出,她一个婢女能照料的毕竟有限,以致时至今日,在男人堆里混大的小主子对于一些事情的认知出了偏差。思及方才的种种,十二只觉心中莫名有些惶恐,隐约间阴暗处似有一只手正一丝一寸的逼近,待将沉寂的一切再次搅得天翻地覆,一如当年。
      她擦了擦脸,理好内衫,把煜祺端正放在床上坐好,自己则跪坐在床下,甚是凝重的看着煜祺,看的她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煜儿,你今年多大了。”
      “七岁,”顿了顿,又说,“年后就八岁了。”
      “等煜儿再大几岁,”比比煜祺的小胸脯,“这里会跟十二一样有软肉儿了。”看着煜祺那瞪大的黑漆漆的眼珠里一片迷茫,十二心里又是一阵泛酸。
      若是璃姑娘还在……煜儿何至于此……
      忍住即将泛滥的鼻酸,十二顿了顿,继续说道:“煜儿是女孩子,女孩子长大后这里都会有软肉儿的,你邑叔叔里叔叔他们是男人,不会有软肉儿的,那里是硬硬平平的一片。”见煜祺似懂非懂的点头,十二声音忽的一重,“但是煜儿,你记住,你是女孩子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谁都不行!”
      煜祺被十二那半掩在黑暗中略显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跳的胸骨都有些疼了。她用手按住胸口,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十二伸手扶住煜祺的小脑袋,死死盯住她:“煜儿,有些事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明年,这些都是我们无法预知和控制的,只能早早做好准备。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记清楚,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记忆里,煜祺从没见过如此凝重的十二,只觉小小一颗心被提到了喉咙,不禁伸手覆住脸上十二的手背,紧紧握住。
      “煜儿,你出生的时候,身边只有爹爹娘亲跟十二,你是女孩子这件事是我们之间最大的秘密,若让他人知晓,我们每个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煜祺不禁抖了一抖,她知道“死”这个字是十二最忌讳的,“除了爹爹娘亲,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会害你。你的一言一行都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若有一丝纰漏,或许带来的就是万劫不复。你一定要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见煜祺慎重的点头,十二收回手,跪正身子,直挺挺的对着煜祺长拜到地,行跪拜大礼,“煜儿出生前,十二的命是主子的,自煜儿出生,十二的命就是煜儿的。前路即便是刀坑是剑冢,十二也会以此身为煜儿铺平。”
      煜祺一张小脸吓得苍白,连扑带拖的将十二拽到一边,复又往暖床上推,死死抱住,好似十二身处的地下会突然窜出利剑刀刃将她刺穿一般。
      十二怀抱着哭的肩头直抽的煜祺,轻轻的拍抚尚还稚嫩的肩背,“时光易逝,人心易变。煜儿,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记得十二今天这番话就好。”
      闷在十二怀里的煜祺半晌未动,就在十二以为她就此睡着,替她拉过暖被盖上时,她却从被中挣出了。眼角腮边还挂着泪,看向十二的眼神却让她像一柄开刃的利剑。
      “煜儿是爹爹的儿子,”带着鼻音的声音仍旧稚嫩,却掷地铿锵,“爹爹不说,煜儿就再也不提娘亲的事,也不许任何人提。”顿了顿,牵了十二的手用两手握住,“自我有记忆起,陪在身边的便是十二,十二是煜儿的亲人。”荧光的映照下,煜祺黑亮的眼眸晃得十二有些晕然,“煜儿的路,是刀坑也好,是剑冢也罢,哪怕跪着走,也要用煜儿自己的膝去磨平。路有很多,十二只有一个,若要用十二的命来换,给我万里河山也不稀罕!”
      “煜儿!”顾不得擦去腮边的泪水,十二紧紧捂住煜祺的小嘴,满眼的惊惶,“我刚刚怎么跟你说的!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不能有丝毫闪失!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像刚刚那种没分寸的话不准再说了,听见没有!”见煜祺不情愿的点头之后,十二才收回手,“我问你,你是谁?”
      “我是煜祺。”
      看着十二满含期许的双眼,煜祺只觉一股热流袭入胸腔。
      “我是泽城少主,煜祺!”
      ****
      天色微微有些敞亮,十二在阁楼里望着庭院中端坐在枣色乌蹄小马上,一身锦帽华裘,不住弹着手中小巧赤铁弓的煜祺,心下有些怅然,仿佛走出这道门,当初那个抱着自己问娘亲的孩子就如离弦箭一样一去不复返。
      九里查点了一遍行装,对正给煜祺扣腰剑的九邑打了声哧呼,便带着几名猎装家仆出门探路去了。
      扣好腰剑,九邑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从背后箭筒里多抓了几只劲箭放进煜祺的箭壶,转身上马,却对上了身后十二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拍拍正玩弓玩的出神的煜祺,示意她可以出发了。煜祺背好赤铁弓,转身朝十二挥了挥小手,却没说些什么,只轻夹马身率先出门去了。
      天际渐亮,直至哒哒的马蹄声也不复听见,十二才晃过神来,轻不可闻的低叹一声,正待转身,却惊觉身畔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青白色。
      “主子!”十二慌忙拜倒。
      连日暴雪如今初霁,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耀目的银白,天边朝曦洒得遍地银光一片流光溢彩。而身前这人一身青白如泉,一袭姿容如玉,一头青丝如墨,遍身清丽光华,直晃得漫天流彩霎时失了颜色。
      那人只出神的望着远处覆着厚厚白雪的群山丛林,好似能听见林中的分毫雪落。淡淡的光熹透过额前碎发,划过斜飞入鬓的细眉,划过清冷熠熠的眸子,划过清秀俊挺的鼻子,划过剔透浅樱的薄唇。直至曦光没入清浅的领际,那人才下颌微动,却不是唤十二起身,只是一声低叹,呵出淡薄的白雾。
      “十二啊……”语气轻然的好似无意间的轻叹,知主甚深的十二却知这是有话嘱咐,更是凝神细听。
      “明日,让煜儿来主楼见我。以后……她就跟着我吧。”
      “主子!”好像一道惊雷炸过耳边,十二全然忘了礼数,猛然抬首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前谪仙一般的主子。
      “她毕竟……是我的孩子……”声音愈加清浅的好似呢喃,“我跟阿璃的孩子……”
      “主子……”十二有些怕再听到主子的声音,直让她觉得在饮一杯浸满了莲心的苦茶,从舌根苦到心底。
      “又要起风了……”
      “主子!”见主子又要返身回主楼,十二急唤出声,“十二有话要说!”
      青白衣摆于地面之上旋出一道小小的起伏后服帖地切上素净的鞋面,那人止了步。
      “小主子她……她……”十二直觉,煜儿耳朵突然一经触碰就刺痛一事有些蹊跷,可真要当作要事跟主子汇报她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什么?”
      “小主子的左耳……”
      “跟我当年一样,是么?”
      “是。是十二疏忽了,今晨才发现,请主子赐罪。”
      “七年未尽,八年未始,倒是越来越早了。”那人冲十二摆摆手,“十二,你很好,这些年你待煜儿如何,我心里自是有数,倒是我这做爹的愧对了她。有些事我不方便开口,你知道如何做就好。”
      “十二明白。”
      “起来吧。”
      直到脚步声渐不可闻,十二方才起身,越过阑干望着庭院里的纷杂积雪的树杈。不知何处吹来丝丝细风,缠着枝梢不肯离去,似又不甘只零落纷纷细雪,倏尔乍起,卷了枝桠间大团积雪坠地,污了一地青砖。
      要起风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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