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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欺》 ...

  •   背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虽然看不到,但触感告诉自己,应该还是脆弱易损。

      他脱了衣服随手一扔,光了脚只穿着裤子,头发散开来。这身血渍难以洗净的衣服,不想再穿,买新的就是为此。

      靠近木桶舀起瓢凉水,由头冲到脚,秋夜开始凉,这一冲倒是足够醒了方才饮的那点酒。又是接连几次凉水,他把头发向后一捋平口气,扭头去看身后已经睡死的宁安,和好像有点喝多睡起来不怎么舒服的定安。

      烛火熄了,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一些起伏,平静睡去的呼吸起伏。

      他一时看的有些出神,以前从未去注意过别人的睡相。

      都说梦由心生,面有心生。清醒时面相可以掩饰,而入睡了的人呢?如此诚实的表达出一个人心中所想,他突然觉得危险。直到垂在发梢眉间的渐渐滑落的水珠扭曲模糊了画面,才转回头来继续冲洗。

      自己做过的事不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但通常,多数时候别人还是不知道的,尤其当一个人戏演的过好。

      所以这与说谎并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每个人看戏的重点又不同,他这次是真觉得扮一个老实人好难。比如现在该如何作答呢?

      之前出去拎水便觉得屋外有人,可那瞬间竟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失了防范对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是大忌。只不过没有想到,潜藏在屋外的人居然是三当家的。他令几个手下先行回寨子去,毕竟太晚了,然后推屋门走进来,站在那个丝毫不觉得惊讶的人身后不远处,如同以前亦步亦趋的距离。在这种距离之内,能嗅到那股熟悉的呛人,尽管它好似被别的味道掩盖了些微。

      “你是什么人?”

      他稍稍侧脸瞟了一眼,淡声问道,继续拿水往身上慢慢浇。

      “大当家的……是我。”

      “我们好像不认识,恕不留客。”

      “大当家的!你还是想给二当家的报仇?!”

      他把水瓢扔进桶里,手撑住木桶沿不着痕迹的撇嘴笑,声调还是犯痒似的懒散。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什么几当家的。我正在洗澡,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上门……”

      还未等话说完就被掰着肩头强行扭转过身来,牵动到伤处,本来发痒的伤口一下子激痛,他咬牙皱眉。三当家的不解的表情,搭上额头那道疤,大半夜看到实在叫人无法有什么好感。

      “当家的,他连飞龙都杀死,你打不过他的!”

      三当家的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控制住音量不致吵醒另外两人——主要是那个断手的。抓着他肩头的手,手指几乎要嵌入肉里去。

      他也无意挣脱,任由他在那里摇晃,只一言不发的看着。

      说者激动万分,听者不以为然,难免难堪。

      但此时三当家的不得不承认,现下的情势更别扭。以自己的形象,手里抓着个半身光裸湿漉正在滴水的白净青年,连自己都会想歪……与当家的想要做的事比起来,这绝不重要。可问题在于眼前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的眼角,似隐了嘲笑轻蔑,叫人莫名火起。

      沉默的对峙片刻,他终于抬胳膊拨开狠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说话依旧悠然。

      “什么当家的,什么飞龙,与我何干吗?”

      “当家的……”

      “我不是你当家的,我叫杨逸安,我想你认错人。”

      这也不算说谎。他现在确实不是马贼当家的了,他叫杨逸安。

      不过,其实他很想笑,一直都觉得好笑。为什么这个三当家的,一定要着紧于自己对二当家的看法呢?就算真是要为二当家的报仇,也不过是死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简直痴线。

      三当家的自然还不至于认为自己会错认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调转头来稍微一想也知道自己猜错——如果是要为二当家的报仇,趁现在一刀毙命就可以了。到底为什么?思索不得解,表情愈发的郁卒起来。

      而他无意让这个麻烦人物多逗留,转身脱开近距离钳制。

      “门口在你身后,不送。”

      三当家的话不及出口,条件反射似的疾步上前要去拉住他,未料黑暗中脚下一绊。

      慌忙中找寻支撑点的时候胳膊扫到灶台,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碗碟碰撞掉在地上的声音。

      “谁?!”

      声音太大,宁安虽然还一动未动的睡着,定安却一个激灵睁开眼,想要起身,却有点失衡,用力的闭眼摇了摇头。

      三当家的见状,想都未多想就转身出门而去,很快消失于门口看得到的小片夜光中。脚程还算快。

      他赶忙上前去关门上闩,然后到定安身前来帮手扶稳。

      “刚才……有人?”

      定安用手拍了拍额头,眼睛还是醉的惺忪。

      “是个过路人,来讨碗水喝。”

      “……过路人?”

      “嗯,没什么事,打发他走了,刚才端水不小心碰倒了碗。”

      “嗯……我刚才好像看到……”定安又摁了几下太阳穴,皱紧了眉头想要清醒一点,用力回想着刚才好像看到的什么。“……我看到……他要去抓你……”

      “……那是你喝多了。”

      扶着定安的手蓦地松开,始料不及,定安另一边没有手支撑,一下躺回到稻草堆上,明显的半清醒状态。他起身去了灶边收起摔破的几块碎片,有半拉碗里还剩些许酒。想了想,他笑的有些恶意,随即执了那半边碗又回到定安身边。

      之前衣服被宁安弄脏,自己模糊记得是他给脱掉了,都说喝酒让人发热,感觉本来不是特别明显。

      但是当身边有个周身带着清凉水气的人贴近的时候,就比较突兀了。不过清爽的触感也还不错……

      定安觉得自己迷糊的有点过,身边人没遮挡的上身在眼前白花花一片,映着凄冷月色有点晃,不禁皱眉。

      “刚才那个……真的是过路人?”

      “是。”

      “啧……鬼鬼祟祟像个贼……”

      有点干渴,定安闭上眼睛,咬住下唇咂了下嘴。

      突然一丝冰凉。

      睁眼,眼前依旧是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得到他手里好像拿着只碗,正微微倾斜,碗里的液体细细一股滴落到自己的颈间,很快沿纹理滑下,渗到身下的稻草里。

      “水?”

      “嗯。”

      定安抬手要去接碗,却被拦下,摁回原位。

      那水流慢慢从颈间转移到颌下,滴落到喉结,有点痒禁不住吞咽。端着碗的人好像在玩,由接触到的部分感觉出他笑了一下,身体轻颤,定安也不由得阖眼笑,由得他去玩,自己头疼得厉害,贴着稻草的背脊几分燥热。

      直到水流经过了胸前,颈窝,面颊,终于到嘴角落入口中,定安才终于挣开他的钳制,反握住执碗的那只手腕,没使什么力只是握着,依旧是笑。

      “呵……是酒来着。”

      “是啊,我骗你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了。

      有时候讲真话,别人会以为是假的;有时候讲大话,别人反以为是真的——因为假话往往比真话好听,容易入耳;有时候有意无意的隐瞒,并未说谎,听者依然不听信。

      也有些人……你撒尽弥天大谎去骗他,即使他知道是骗他,他都会听的笑脸相迎,随便你骗。

      不过,也都只限于这种醉态之中的一碗酒而已。

      如果有天某些事被识穿了,会是什么场面?

      他从来不相信侥幸,早先的谎言也不过一时兴起,要说到被识穿的下场,也不会多凄惨,至多被杀。

      又能怎样?

      他把碗沿送至定安嘴边,喂他喝完这半盏残酒。

      定安从来都认为他是个温顺的人,如眼前这样。只不过现在突然觉得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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