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的故事》废来一扑

2、贰——《得失》

　　有些东西彻底失去比较好。

　　最令人憎恶的莫过于失而复得，会忍不住加倍珍视；然后得而复失，再生出比珍视时更加倍的憎恶。

　　比如尊严。他本不配拥有，奢侈品。

　　做马贼之前，他只能卑躬屈膝说“是”。跳水劈柴，烧火做饭，鞍前马后，砚墨洗笔，暖被侍寝……由得他们定，自己需要做的就是遵从，什么都必须可以。所以被马贼抓走的时候，他觉得，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大不了一死，死了好解脱，早点去下一世。

　　然而，可能上天觉得他今生的债还没有偿清。老当家的给了他不一样的生命，虽然那也没好得了哪里去。

　　刚开始，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或试探，或讨好，或大咧咧的叫一声“少当家的”。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受宠若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得失之间的仓皇。可惜的是，即使明白，他也真实的得到了，晚上窝在被子里守财奴似的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不让它们跑了，像个白痴。

　　累积了太多年，于是统统转化为同等激烈的跋扈与扭曲。

　　老马贼头子死的时候他就知道，上天不过是来了兴致，再耍弄他一次。

　　那天跟着老当家的随一批人外出劫财归来，在漠里一家酒肆落脚的时候，偏不巧的遇到了另一队马贼。

　　这算什么？劫人者恒被劫之？只是多少惨烈了点。

　　他被人卸了武器，摁在破酒桌上，头在桌沿倒坠下来，借着地上小撮稻草燃起来的火光，看到老马贼头子睁圆了不肯闭上的眼睛，有点想伸手替他抚上。他想，大概不管死活老头子都不大愿意看见自己被人像大街上任人摆布的妓女一样对待。

　　可惜够不到，只好把那撮燃着的稻草狠狠掐灭在手里。黑了就看不见了。

　　“细皮嫩肉的，不在馆里伺候男人，跑来做马贼？”

　　他听到把声音，最嚣张，且慵懒。想来应该是他们的领头。

　　“哼！让大爷我来教你，做回你该做的事！”

　　酒肆里乌漆嘛黑的，阴天夜。执火把的离太远，完全看不出眼前那人的样子，只有随着他的身体前后动的时候显现一些，胸前几乎全是细密狰狞的纹身。周围一片猥亵的叫好声。

　　“飞龙哥！好样的！”

　　“飞龙哥！带这小子飞一把！”

　　“哈哈哈哈哈哈！！”

　　…………

　　飞龙。

　　传闻，一个识飞的武林高手，既是马贼，也兼做杀手买卖。嗜杀，还有个习惯，如果对方是有名头的高手，他就剥了那人的皮，吊在城墙上示众。几乎没有人不怕他，仇家遍布江湖却从没有人能复仇成功。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做马贼之前，他不屑反抗，像条尸体。以至于连飞龙都懒得要他的命，用完了之后冲那张桌子一个扫腿，看着随桌面跌落在地上的人，好似猪肉档里扔在砧板上的肉，抖动，落满尘土草屑，跟死了无异。

　　飞龙没要他的命，所以他就要飞龙的命。

　　只要有机会，一定要他死。

　　那批马贼们玩够了之后朝破旧的酒肆扔了个火把，嚎叫着策马离去。他才挣扎着站起身，到老当家的身旁摸出他的烟袋，从袋子里掏出烟丝摁住，把旁边的一些稻草拢了拢收到老头子身上，烧的很旺，就着那火燃上烟。

　　烟够劲，嘬了几口呛出眼泪来。

　　然后又掉头走到离越烧越旺的酒肆远一点的一颗老树旁，慢慢倚靠着坐下，看着那边终于漫延成火光熊熊。本就年久失修的酒肆坍塌，摧枯拉朽，如此轻易。干柴爆开的劈啪声竟然给人一种慢性发泄似的快感，他闭了眼轻咳几声，好像有点适应那烟丝的味道了。

　　那之后过了没多久，寨子再次壮大起来，他带人外出。

　　行走江湖的人从来不少，好出头者更多，所以从来不缺人杀。只不过他自己鲜少动手，这等好事有二当家的抢着做，多数时候他都悠哉悠哉的在马背上垫起脚抽烟。

　　“武林大侠？”

　　几个字随着烟喷吐出来，没人想得到他将会怎样对待那个已经在血泊里抽搐的“武林大侠”。一个举止懒散又白净的人在一群奇装异服面相诡异的马贼中间，看起来分外亲切，叫人不禁有侥幸心理——也许他会善心大发放我们一马？

　　“剥了他。”

　　声音淡薄，本该清亮的嗓音略低沉。

　　话出口，那位挺身而出的武林大侠就要被剥了皮倒挂城墙。

　　血淋淋的剥皮过程就在众人面前进行，有人昏厥有人呕吐有人尖叫，有人癫了一样试图逃窜，被拦腰斩死。

　　还有人大呼一声：“你是飞龙？！”

　　他抖肩膀嗤笑，“好可惜，不是。”

　　策马到说话人面前，他用烟袋抵着那人下巴抬将起来。

　　“如果你还有命能见到飞龙，就说我要拆他招牌。”

　　那人还算有几分硬气，只是拧眉怒目，咬了牙不做声。

　　“……就说我是……”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报家门，无名无姓。

　　侧目，看到旁边被剥了皮的人露出几处白花花的骨头关节……

　　“骷髅。”

　　这次留下了很多活口，就为传给飞龙知道——江湖上有个人，需要他注意。也许是个崇拜者，也许是有意巴结，又也许只是挑衅，由得他怎么猜。

　　空闲里靠在窗边看看落日，大漠里的黄昏看起来很暖，但其实外边风沙大且冷，零零落落几株枯树映衬着夕阳留下剪影，有点凄凉，但很不错看。想起老当家的也是经常伫立在这个位置，望着同一个方向，很悠闲，就像个平常人家而非贼匪。

　　至于决意要针对了飞龙，究其本来目的到底是为了报仇雪耻，亦或是计较了所谓得失。

　　都没那么重要的。

　　江湖江湖，人太闲了，总要做点什么，所以有恩怨，所以有江湖。

　　有点事做日子才能显得充实一点对不对？

　　那如果……如果真有一天杀死了飞龙，再做什么？

　　不如真的去做个平常人家……或许都还不错……

　　他就这样自己思忖着，偶尔还会被那辛辣烟丝呛到。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