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烟波》草木香

12、休叫相思与人说

　　我见韦媚儿半是欢喜半是娇羞地退回堂后，心中顿感无趣。

　　韦信哈哈大笑几声，只说女儿家不敢见客，先回房内，眼睛却时不时地飘向林熙宁。我仔细一想便明了了，想来韦媚儿这番举动都是经过韦信同意的。韦家和林家同时朝中重臣，也算是门当户对，况且韦信兵权在握，林熙宁又是军将出生，以后少不得要靠韦信提拔。而韦信空有兵权，手下若是无一两个可栽培的年轻后辈，也是不长久的。两家互补，韦信笃定了林家会答应这门亲事。

　　我微微侧过瞧着林熙宁，见他若无其事，只端着酒杯向韦信敬酒。而鸿胪寺少卿林熙和却始终眉头微锁，敷衍着众人，有些独斟独饮的意味。我暗暗叹息，心中却也明白，这场宴会摆明了就是为韦媚儿和林熙宁两人准备的，这种场合，林熙和怎能不想起姐姐来呢，倒是林熙宁，似乎迫不及待地巴结这未来岳父了。

　　我微微有些烦躁，看着满堂的觥筹交错，听着满口的吹捧奉承，不禁有些恶心。这个时候我得找个借口溜出去才行，韦府虽大，一时半会就算找不到什么，熟悉下环境也好。我上前两步，在夫人耳边轻语几句。夫人微微一笑，便向站立在边上的丫鬟招招手，把我带了出去。

　　“萱儿姑娘，离这最近的茅厕在东北边的花园里，请这边走。”这身穿淡蓝色衣裳的丫鬟边说边打手势。我顺着她走过一条长廊，穿过圆拱门便进了韦家的花园。月色下丛丛影影，只能看个大概，只觉得假山、亭台、拱桥，溪水、倒是一样不缺。

　　丫鬟带着我走了片刻，来到一暗处。“萱儿姑娘，这里甚是清净，不会有人来的，你放心吧。”

　　“多谢姐姐。只是……”我故意顿了一下，又说道，“劳姐姐费心，姐姐不如先回堂上，在这近处，一来气味不好闻，二来，我实在不好意思让姐姐就等。”
　　那丫鬟扑哧一笑：“好，你可记住路了？这花园说大不大，可第一次来，又是晚上倒是容易迷路的。”

　　我心中暗暗记住来时的路，口上却说：“姐姐不如把东南西北都说一遍，我也好记得深些。”

　　那丫鬟指着路道：“出来的时候沿着小石子路走，过了拱桥见假山就拐弯，出了圆拱门沿着长廊就回到堂上了。这是南边。北边是小溪，沿着小溪出了花园就是老爷的书房卧室，还有小姐的闺房。这花园就南北两个圆拱门。西边有个小角门，那是供杂役仆人住的，你可记住了。”

　　我心中一喜，笑道：“劳烦姐姐，我都记住了。”丫鬟退下，我见她走远了，身子一闪，便道了旁处。

　　今日韦府宴客，众人的阳光都在前厅，这花园倒显得静悄悄的，只有明月洒下点点清冷光辉，夜风送来阵阵刺骨寒意。我并无心思欣赏夜色，只沿着溪边快步走，心口跳得越来越快，似乎脚步也显得越来越沉重。我强迫停下脚步，呼出长长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既然得知韦信书房所在，又无人在左右，确实是个好时机，只是别自己吓自己坏了事。

　　我抬眼看看四周，确实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前面是一座假山，假山那头冒出亭台一角，像是被假山挡住了，看不到全貌。溪水在假山那边改了道，我放轻了脚步，沿着走过去，刚到假山边，不知身处一只手，将我一把拉进假山里。

　　我吓得正想大叫，另一只手立刻捂上我的嘴，我生生把一声惊叫咽进肚子里。那人力气很大，我挣扎几下不得脱身，只得随他去，心中只想即便被发现了也咬定自己迷了路。如此想来，心中也镇定了许多。

　　我随着他在假山的甬道中穿行，路过一个断口，此刻月光洒进来，我顺眼瞧过去，竟然是林熙宁。我心中顿时火气，用手拍他。他见我发现是他，便松开抓着我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点点头，示意他放开捂着我嘴巴的手。

　　林熙宁把头靠近我，没有出声，却用夸大了的唇语说道：“别说话。”

　　我再次点头，他才放开我。我喘了口气，也用夸大了的唇语道：“你干什么？”

　　林熙宁并不答话，只示意我跟他走。我们穿过这条甬道，便停在了一个出口边上。林熙宁指着外面，我顺眼瞧过去，外头竟是我见到那座亭台，离我们这个假山出口不过几步之遥，而亭台内还有个女子的身影来回踱步。我瞪大了眼睛，瞧了良久，回头对林熙宁道：“韦媚儿？”

　　林熙宁点点头。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早发现韦媚儿在亭台中，这才把我拉进假山，不准我出声的。我刚才要是直接绕过假山，是铁定被韦媚儿发现了。我瞧着林熙宁，对他双手抱拳一拱，算是谢了他。林熙宁冷眼闪过，竟是瞧也不瞧，当真是白谢他了。
　　韦媚儿在亭中来回走了好几遍，还不时抬头张望。不多久，便见另一名女子从北边过来，一路小跑，来到亭中。韦媚儿见了，迎上前去，略带嗔意道：“叫你拿个东西，要这么久。”

　　那女子道：“小姐，你把这钱袋藏得那么好，我可找了好久呢。”

　　韦媚儿道：“死丫头，还敢顶嘴么？”

　　那丫头默然不作声了。韦媚儿接过钱袋，对着月光看了两眼，又对那丫鬟羞答答的问道：“玉蝉，你说他会喜欢吗？”

　　那丫头顿时来了精神：“小姐，你送的东西他怎会不喜欢？定是当做宝贝好好地收着。”

　　我转眼看林熙宁，眼神中略带嘲弄的意味。林熙宁极难得的躲开了我的目光。

　　“死丫头，就会说些好听的。我问你，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打听到了。”

　　“小姐……”那名唤玉蝉的丫鬟将头左右摆了摆，似乎在看有无旁人经过，“我都打探清楚了。宁公子曾经喜欢过一个江湖女子，叫洛珺瑶。听林府的下人说，那洛珺瑶曾到过林府，宁公子对她极好的，但是相爷反对，后来又不知出了什么事，那姓洛的女子竟把林府闹个不安生，再后来拿女子就再没踪影了……”

　　“哼……”韦媚儿把玩着手中的钱袋，冷哼一声，“江湖女子，一个没家教的山野之人，自然是配不上的。”

　　“那自然，咱们小姐名门出生，又是天生丽质，能歌善舞，那宁公子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小姐，别说那姓洛的女子早就过去了，即便现在仍在，那也不是小姐的对手。”

　　韦媚儿微微低下了头。玉蝉继续说道：“小姐，玉蝉所言句句是真，这些都是福头亲自告诉我的。”

　　韦媚儿葱葱手指指着玉蝉的额头道：“爹爹叫福头去林府，倒给你派上用场了。”

　　我心头一跳，福头是林府杂役房的下人，似乎在林府有几年了。如今看来，竟是韦信安排的？我转头再看林熙宁，见他头微微低下，冷峻眉峰纠在一处，却虎着眼，眼神冰冷地似把月光都要冻结了。我心中暗叹：哎，韦媚儿啊，你家世再大，容貌再美，也不能揭男人的疮疤呀。初恋，对男人来说，那是永远的痛啊。更何况还在林家插了眼线。这下林熙宁对你意见可大了。我不禁有些得意，得意之余，却又感到惊愕，初恋？这话我是从哪里看来的？

　　亭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探头看去，见韦媚儿主仆二人已走出亭中。才走了几步，韦媚儿便停了下来。“玉蝉，你替我把这个送给宁公子去。”

　　玉蝉道：“小姐，不如我把宁公子约出来，您当面送给他。您看，这月色多美……”

　　韦媚儿低头不语，玉蝉退后一步，做了一揖道：“小姐，玉蝉去了。”

　　我惊了一跳，却见林熙宁身影一闪，片刻间不见了。不用猜，他定是半路拦截玉蝉去了，不然被发现不在宴上，岂不让人起了疑心。果然，不多时，便见玉蝉领着林熙宁向亭边走来。

　　玉蝉快步向前，刚到亭边，便笑道：“小姐，玉蝉才到园子门口，便见宁公子往园子这边来，像是宁公子知道小姐在这里似的。”

　　韦媚儿娇嗔道：“多嘴。”

　　玉蝉嘻嘻一笑，便找个借口退了下去。我心中直把林熙宁骂了一百八十遍，这人，要走也不带上我，非得留我在这里听着你们卿卿我我么，真是气人。

　　“听玉蝉说，媚儿也在此处赏月。只是这深秋，月色清冷，倒不太适宜赏月了。媚儿身子娇贵，可别着了寒。”林熙宁语调温和，似乎还有几分诚恳，全然不像刚才所见那般阴冷，我倒真是疑心是否方才月色黯淡没瞧清楚。想来也是，林熙宁对韦媚儿总是温和的，他何曾用这种调子跟我说过话。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谁让我是一个小小丫鬟，人家媚儿可是韦家小姐，当朝太尉的千金。

　　我不再听他们说话，收回目光，身子靠着假山壁上，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我出来良久了，再不回去，恐怕那位丫鬟姐姐要疑心了，最起码也会怀疑我迷路了，如果此时找来，对上韦媚儿，岂非不妙？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悄悄探头，见韦媚儿正与林熙宁说这话，心中冷哼一声，便沿着那条甬道慢慢退回去。

　　此时才发现，那条甬道很深很长，方才来的时候由林熙宁带着竟不觉得，我心中又把林熙宁骂了个透透的，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光亮，竟然是出口。我心中一喜，快步向前，刚到出口，便见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又是林熙宁。

　　我左右一探，并无旁人，便轻声问道：“韦媚儿呢？”

　　林熙宁轻声道：“都走了，只剩你我二人。”

　　我呼出长长一口气，推开林熙宁半边身子便走了出去。“怎么不多陪陪媚儿小姐。瞧，这多好的月色。”

　　“你悄悄溜出来想干什么？”

　　我知道他又猜到什么，索性一横心道：“我如厕来的，有意见么？”

　　月光洒在林熙宁脸上，发出晕晕的光，在我看来，却是如此刺眼。林熙宁冷笑道：“今晚本是蕊香陪娘亲前来，你自告奋勇前来做什么？别自作聪明，韦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我心中也了然，并没指望今日能有什么收获，可是听林熙宁这般说来，却极不服气。“起码我还记着查探，不像某人，不是恭维准岳父，就是月下会娇娘。”我心中不知哪里来的气，说完便气鼓鼓的转头就走。

　　“我不会娶她的。”

　　我脚步顿时愣了下来，转身道：“当我瞎子，我什么都瞧见了。”

　　林熙宁走前两步道：“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我只能如此。韦媚儿喜欢我那是她的事情，我并没说喜欢她。”

　　我怔怔地望着他，竟疑惑起来，他干嘛跟我说这些。“韦小姐不是做了一个钱袋给你？”

　　林熙宁从怀中掏出来：“可是这个？”

　　“你不喜欢她还收她的东西？”

　　“为何不收，只是她的一片心意？”

　　“你……”我气急，这男人真是……我不再理他，便转身就走。却不妨林熙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生气是因为我收了她的钱袋还是因为别的？”

　　别的？我心中砰然一跳，一个声音从心底深处冒出来。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竟也回望着我，眼神中再没那种冷傲和自大，却现出一丝水一样的温柔。

　　我有些发抖，心中却不断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个自大自私，目无一切的男人。我们只是同盟而已，我要查出我爹冤死的真相，他不想他爹一直被误解。我为了姐姐能够宽心，他为了他弟弟不再为情所困，仅此而已。我们之间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