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烟波千里

14、第 14 章

　　芷烟进入王府已有两日，洛王一直不曾见面。芷烟却将软禁自己的这个地方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共有三间屋，自己住的一间当是主屋，左右各还有一间，三间房均被一条曲廊所连，中间是个小小的庭院，铺着青石板，靠墙的一角有一丛竹子并一个花圃，旁边还有一张石几和几个石凳。现在已经入冬，竹子依然青翠，花圃里却花木凋零。屋子里衣食起居的物品都一应俱全，虽都是上好的材质，却并不奢华。院子里除了她和绿儿，还有两三个负责打扫和杂事的下人，住在主屋右边的屋子里。院子三面被粉墙围起，主屋对面是一带镂空的花墙，中间一个圆形的拱门，正是出院子的通路。守在门口的人早已撤走，芷烟可以在院子走动，却也没想要出院子去。自己既已孤身在此，想逃出去也是不智之举。若是吵闹也不过是徒惹人笑话，“就权当自己在坐牢吧！”芷烟想着，“只是，这般周到招待，竟如上宾一般，又哪里像坐牢？倒似有讨好之意。洛王断乎不会如此，那么就是受人所托，除了允南也不会再有其它可能。”想到这里，芷烟叹了口气，心道：“允南，你怎会变成如此样的一个人，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洛王如此处心积虑，又怎会安着好心？”芷烟心中早已将洛王看作一个虚伪狡诈的奸恶之徒，暗暗想到：“无论你怎样设计安排，我既已识破你的用心，就必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愿，如今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心下计较一定，芷烟不再慌乱，在王府中暂且住了下来。这个小院落，平时除了几个送东西的人，也并无其他人进出，倒是个颇为幽静的居所，只是那个绿儿有些让芷烟无奈。芷烟虽说过不要人伺候，可绿儿什么事都先抢着做，芷烟有时板起脸孔故意不理会她，她也不介意，依旧笑意盈盈，成天声音甜甜地姑娘前，姑娘后，倒叫芷烟觉得自己不近情理起来。过了一两日，心里也颇喜欢她的乖巧伶俐，只是面上依旧淡淡的。
　　到了第四日，芷烟有些不耐起来，洛王一直避不见面，这样长此下去，怎是个道理？且心中记挂着掌柜，便唤来绿儿说道：“我今日无论如何要见王爷。”
　　绿儿道：“这个，王爷没有吩咐，奴婢不敢作主。奴婢现在也不在前面当差，不知道王爷是否已经回府了。”
　　芷烟早知她会如此推托，便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向王爷通传一声，我想见一见曾允南。王爷留我在此的用意我很清楚，见到了曾允南我自会与之相商。”
　　绿儿听了愣了一愣，说道：“那姑娘稍等，我去前边瞧瞧王爷是否已经回府，若是王爷在府里，我便替姑娘通传。”说完，便出院子去了。
　　过了好一阵，绿儿回来，说道：“王爷已经回来了，请姑娘到书房相见。”
　　芷烟便随着绿儿往书房走去，只过了一条回廊，转了两道弯，就到了书房门前，芷烟没有料到洛王的书房竟离自己的那个小院落这么近！她知道这般大户人家的主人都有自己的小书房，且都与自己的寝居之所相邻，那么洛王的屋子不也就在旁边？一念至此，芷烟心中微觉不妥，却也未作深思，便迈步走进门去。
　　进了门，芷烟一眼扫去，屋里东边一面墙都摆满了书，南面窗下一张木桌，洛王正站在桌旁。芷烟那日被玉伦言语羞辱，心中气恼愤懑之极，见到洛王便按捺不住而对他言语冲撞，事后便已后悔，深恐自己冲动误事，连累了人。这几日在府中，心绪早已平定下来，因此见到洛王，也不焦躁，如平常一样上前行礼，说道：“王爷有礼。”
　　而此时洛王的心里却殊不平静。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早已心绪紊乱，想到曾允南曾说：“如今这一走，只怕永世都不会再见……”耳边忽的响起往时曾听某个人说过的话：“……这一生，这样难找到一个让自己倾心相许的人，却是天各一方，永世不得相见……”心里不禁生生的疼痛起来。于是连夜做了这样的安排，可是把人弄进了府里，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又能怎样？芷烟心中恐怕早已恶透了自己，“表里不一，虚伪卑劣”便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如今又将她软禁，不知她还会怎样看自己？因此，连着几天，都避着不见芷烟。今天听绿儿转述芷烟的话，看来她竟然以为是曾允南欲留住她，倒觉得且让她这样认为也是好事，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缓和的余地。
　　洛王看着芷烟，心情依旧复杂难解，口中说道：“请起。”
　　芷烟站起，低着头淡然说道：“谢王爷。王爷告罪，民女前日口不择言，冲撞了王爷，罪该万死，王爷但有任何责罚，民女都毫无怨言，只是所有事皆由民女而起，请王爷开恩，恕了那些不相干人的罪责。”说完便又低身拜倒。
　　等了好一刻，方听到洛王声音道：“你在担心掌柜。你放心，他没有事，已经回到客栈了。”
　　芷烟听了，心中一喜，忽的又觉得不对，不禁抬头满是狐疑的朝洛王看去，谁知正与洛王眼光相对，芷烟也不回避，仍是直直望去。
　　洛王却掉转目光，心道：“看来我在她心目中真是那无恶不作虚伪狡诈之人。”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沉沉的失落之感，口中淡淡说道：“我毋需骗你。”
　　芷烟听了，只得说道：“多谢王爷。”她看看洛王，见他有些颓丧的神色，心里疑惑，只觉得洛王今日的神色和语气都透着些古怪，却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想了一想，继而问道：“还想请问王爷，王爷留我在贵府，有何用意？”
　　洛王心中一突，这正是自己问过自己多遍，却实在难以回答的问题。
　　芷烟见洛王久未答言，说道：“想来这不是王爷的意思，而是王爷受人所托。那么就烦请王爷把那人请来，我自与他当面说个清楚。”
　　洛王心中又烦乱起来，该如何回答她？是否该让她以为是曾允南的主意？他转头向芷烟看去，见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裙，月白的夹袄，一双清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嘴唇紧紧泯着，透着倔犟，纤细的身子直直的站着，犹如一杆修竹亭亭而立。
　　洛王心头忽然有了决断，他沉声说道：“此事不与曾大人相干，是我想留你在这里。”
　　芷烟吃了一惊。
　　洛王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从前的事是我得罪了姑娘，你心中恼恨，也是应当。不过我对姑娘的为人品行却甚为钦佩赞赏，十分想与姑娘结交。请姑娘进府，也是想略作补偿，我知道姑娘并不看重这些，只是前番之事既已冒犯，如今也不知还可以做些什么可以向姑娘赔罪。”
　　这一番话说得已是低声下气，颇有认错之意，芷烟听了，大为意外。看看洛王神色，竟似出自真心，可是已有了先前的教训，芷烟又怎会轻易相信了他？便说道：“王爷言重了，王爷这番话听来似有悔过之意，民女却不敢接受，王爷前番所为究竟用意为何，民女也并不关心，且民女也并无任何损伤，赔罪之语实不敢当。”
　　洛王知道芷烟并不相信自己，心中有些自嘲，索性直言道：“我确想得姑娘原谅，不过却并无所谓悔过之意。”
　　芷烟听了，抬头看向洛王。
　　洛王的眼光却投向窗外，说道：“我自来最喜猜测他人的心思，抓住他人的弱点加以利用。世间之人多为贪婪之辈，只须小小诱惑便可令其抛却做人的准则。前番的这个局虽然是我设下，但若是局中人不是有着这样多贪婪的欲望，我即便做再多周详的安排，也只会是枉费心机。”
　　芷烟听了这有些强词夺理的话，心中几分恼怒，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说，王爷这般设局骗人并没有错，倒是那些入了局的人错了？”
　　洛王笑了笑，说道：“我这般行径当然称不上君子所为，不过这些只是权谋之术中的一些手段，而自古朝堂之上的权谋斗争中就没有君子二字！而我一向认为君子之道当用来对待真正品行高尚之人，对待小人则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芷烟十分不以为然，说道：“王爷此言差矣，世间之人心中俱有贪念，因此才更需时时受圣贤道理教化而约束之，王爷反而故意施以诱惑，欲将其引入歧途，那么这教唆诱引之罪岂不错得更深？”
　　洛王道：“以圣贤道理教化固然没错，可有时再多的圣贤道理也敌不过心中欲念，更何况还有一些表里不一虚伪狡诈之人。”说着，洛王看了芷烟一眼，接续道：“若是圣贤道理的教化能够约束世人欲望，世上又怎会有这么多作奸犯科之人？那么国家律法又有何用？”
　　“圣贤之说是教人约束欲望的方法，能否有用当看个人意志强弱。律法自是用来惩奸罚恶，可王爷并非律法，又怎能凭自己的意念去断定一个人的善恶？”
　　二人正自争论，门上忽传来轻扣声，两人一愣，齐向门口望去，却见绿儿端着茶站在门口，清脆说道：“给王爷请安，婢子见王爷与陆姑娘相谈甚久，必定口渴，因此为二位上茶来。”
　　洛王道：“进来吧。”
　　“是。”绿儿答应着，走了进来，将茶盏放到桌上。
　　芷烟被绿儿这一扰，忽的惊醒，自己本是来探询洛王用意的，怎的变成与他争论起来。不由两颊微烫，低头说道：“适才民女信口胡言，让王爷见笑。民女既知掌柜平安，也已放心。王爷刚才赔罪一语，却实不敢当。如今民女在京城的事情已经办完，只希望能够尽快返回江平，请王爷成全。”
　　洛王听芷烟又提离京，心中甚是不舍，却无理由挽留，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绿儿在一旁早已看得明白，忙说道：“陆姐姐，你要走吗？”她走来拉住芷烟的衣袖说道：“为什么要走？是不是绿儿伺候的不好？若是绿儿不好，你尽管打骂就是，只是别提要走的话。”说着，眼圈儿红红的欲掉下泪来。
　　芷烟一愣，忙说道：“这怎与你相干？我已在府中逗留数日，怎敢再叨扰，于情于理都该告辞了。”
　　绿儿依旧泣道：“婢子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道理，只是觉得与姐姐甚是投缘。刚才听姐姐与王爷说话，原来姐姐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绿儿还希望姐姐能教我读书认字呢！可转眼姐姐就说要走，我，我……”说着竟抽泣起来。
　　芷烟愕然看着绿儿，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洛王嘴角微弯，对芷烟说道：“陆姑娘，在下也十分诚意邀请姑娘在府上盘桓数日，刚才与姑娘谈论，令在下受益匪浅，期望能常与姑娘如今日这般畅谈，却不知姑娘是否能不计前事，答应暂且留于府中？”
　　芷烟更意外洛王会这样说，心头寻思：“他究竟在转什么念头？”踯躅之间，绿儿紧抓住芷烟的手道：“姑娘想是答应了，真是太好了！”
　　洛王笑道：“绿儿，你们要好好招待陆姑娘。”说完，深怕芷烟说出拒绝的话来，连忙提脚走出门去。等芷烟回过神来，洛王已在门外，芷烟刚想叫住他，却被绿儿拉住，转眼就没了洛王人影，心中又觉疑惑又觉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