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青辙

8、第八章

　　秦之仪订了位子。第二天她就和宋歧川提前到了天之云餐厅，并在门口等候。此时秦之仪一件白色紧身衬衫外套了件浅黄色针织衫，着浅蓝色半身裙，长发自脑后流泻而下，眼睛顾盼生辉。而宋歧川浅色格子衬衫下是条样式简单的牛仔裤。两人并肩站在餐厅门口，模样甚是阳光，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林清他们三人到的时候，夏宇杰忍不住感叹道：“真像新婚婚宴上接待宾客的夫妻啊。”
　　李煜连连点头。

　　事实证明，和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吃饭，在饭桌上相谈甚欢的可能性很小。
　　以下是秦之仪这次完整的请客过程。

　　入座之后，秦之仪让林清三人点菜。三人推辞一番，一脸为难地答应了下来。真正到点菜的时候却分外豪爽，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点了所有自己喜欢或者感兴趣的菜。宋歧川坐在对面眼皮直跳，看向秦之仪。秦之仪笑了一笑。
　　点菜结束，秦之仪对着围坐在一起的林清三人笑道：“哪位是林清呢？”
　　刚说完又马上补充：“先不要说，让我猜一下。”
　　李煜道：“这也能猜出来？”
　　秦之仪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说：“歧川说，林清长了副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残酷模样……嗯，还戴着眼镜，应该不是这位。”说完指了指不戴眼镜的夏宇杰。
　　李煜赞叹道：“好厉害。”
　　然后秦之仪又指了指李煜道：“你这样子，看着也不是林清。”说完笑吟吟地看着林清。
　　林清先用看白痴一般的怜悯眼神看了李煜一眼，然后又用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残酷眼神看了眼宋歧川。最后看向秦之仪，点了点头：“嗯，你好。秦之仪。”

　　秦之仪对着夏宇杰说：“你是夏宇杰吧。”然后又看向李煜，变得眉飞色舞的：“李煜？常被林清欺负的？常被夏宇杰yy你和林清的关系的？”
　　李煜愣了一愣。夏宇杰道：“正是如此。”

　　如果谈话一直都维持着这样的和谐氛围，那也不错，可是时间久了，林清三人就发现了问题。
　　李煜问秦之仪：“你应该不是我和宋歧川所在的建筑系吧？没听说建筑系有美……”话没说完，直盯盯地看着宋歧川给秦之仪撩头发的亲密动作，剩下一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宋歧川道：“当然不是建筑系的了。”

　　林清对着秦之仪刚想开口，突然想起两次梦里都出现的让他记忆犹新的不明生物，顿时头晕目眩，有一瞬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总觉得秦之仪的面目正在变形。
　　林清马上开始闭目养神。

　　夏宇杰见另外两人都败下阵来，就看着宋歧川，说：“我听说你们社团最近……”话刚说了一半，就见秦之仪帮宋歧川整理了衣领，而宋歧川只看着秦之仪，脸上泛起微笑。
　　夏宇杰眼皮直跳，往旁边看了眼林清和李煜，心道：“果然还是看这一对比较舒服。”
　　夏宇杰不及李煜，话才说了一半就没继续下去，宋歧川也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幸好这家餐厅上菜的速度还是令人满意的。每盘菜上来，林清三人就纷纷动筷。最后吃得差不多了以后，三人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低头完了起来，动作几乎一致。
　　秦之仪将筷子放在桌上，问：“在看什么呢？”
　　林清第一个抬头：“看新闻。”说完低下头来。
　　夏宇杰第二个抬头：“看小说。”说完低下头来。
　　李煜第三个抬头：“水人人。”说完也低下头来。

　　秦之仪：“怎么吃完就不说话了？”
　　三人动作呆滞了一会。然后中间的林清作为代表第二次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说：“因为我们都是很内向的。有点自闭。”
　　李煜和夏宇杰拿着手机轻微地点头。
　　秦之仪：“……”

　　春天过后，便是漫长的夏季。时间不断流驶，再往后便是南方难熬的炎热暑假。宋歧川原本想与秦之仪一同去云南西藏等地旅游，可是秦之仪一到夏天一把骨头就变得非常之懒，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定了他的暑假旅游计划。而宋歧川也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多在家陪陪父母才是正经。
　　宋歧川站在桥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难道你舍得？”
　　秦之仪听着他混了脉脉流水声的声音，扑哧一笑：“当然舍得。”
　　宋歧川也是一笑：“和清明那次一样。我当成反话就是。”
　　闻言，秦之仪推了他一把：“还是这么不害臊。”
　　宋歧川哇哇大叫道：“别推，别推，再推我掉湖里了。”

　　这次秦爸来学校接秦之仪，远远就看到宋歧川走在秦之仪旁边，身上挂着几个包，手中拖动着行李箱。而秦之仪两手空空，满脸轻松，不时地说笑。
　　秦爸停了车以后，干脆没下车，只将头往窗外一偏，说：“小伙子，行李放后面。”
　　宋歧川应道：“是。”然后满面春风地将秦之仪的全部行李安置妥当。最后打开车门，让秦之仪进去，说道：“好了。伯父再见。”
　　这次秦爸在场，两人也不方便再做依依惜别的扭捏态。宋歧川忍着拥抱她的强烈冲动，站在车旁边，等待着车开动并且消失在视线里。正等待着，却见秦爸从车内伸出脑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说：“有空，来我家，坐坐。”
　　宋歧川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阳光下飞扬的尘土。
　　他开始赞叹秦家整一家子的人怎么都这么可爱。

　　热恋中的人往往会忽略掉很多东西。比如，像宋歧川就会觉得除了秦之仪，其他女生都是木偶，是在他生活里作摆设用的。而秦之仪觉得，她因恋爱忽略掉的东西，恐怕比宋歧川要多得多。因为，她觉得她连自己的性格都快遗忘了。
　　到家后的第三天，她窝在房间里，手里拿着和宋歧川联络用的手机，长叹一声。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一方面是她回到了家，远离了宋歧川，头脑冷静了很多，也试着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待这场恋情。另一方面，她无聊翻抽屉的时候，发现很多曾经和朋友间传的小纸条，和自己写过的一些长长的没有寄出去的信，以及那些长长的随笔。其中有一篇《淡定是怎样炼成的》写得还算有趣，她边看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完以后擦了把眼泪，突然觉得有些寂寥。在这些时候，她就特别不想和任何人联系，包括宋歧川。

　　这天傍晚她心血来潮上了□□。刚一上线沈青就找她说：“很久没见你上了啊。”
　　秦之仪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沈青：“之前一直在找你。现在终于上线了，幸好还来得及。”
　　秦之仪：“找我有什么事？”
　　沈青：“小学同学聚会最好能去吧，两位老师都在的，这次去的同学也会比较多。”
　　秦之仪忍住没说“同学聚会最没意思了”，说了声：“那……好吧。”
　　沈青：“你答应了？到时候就在小学操场。”
　　秦之仪：“嗯，倒是比吃饭好些。”
　　沈青：“你恋爱了？”
　　秦之仪愣愣地看了一会，才回道：“你怎么知道？”
　　沈青：“从语气里看出来了。感觉坦诚很多。”
　　秦之仪：“坦诚？这也能看出来？”
　　沈青：“就像你上次看出我有女友了一样。你说我语气里透出一种疏离。”
　　秦之仪：“那倒也是……我们俩，大概回不去了吧。”
　　沈青：“过去的事情的确另当别论。那样也好。”
　　秦之仪对着电脑屏幕浅浅一笑，回道：“那样的确也好。至少现在想来是这样。”
　　沈青：“就这样，我还有事，再见。”
　　秦之仪：“你忙吧，再见。”
　　说完以后，秦之仪好长时间都坐在窗前没做任何事情。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天际晚霞十分绚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些晚霞就消失不见。

　　之后秦之仪告诉宋歧川即将参加小学同学的聚会，并且将自己与沈青的聊天记录复制给他看。宋歧川知道沈青是她第一个暗恋的男生，而且是暗恋了很久的男生，就发了个郁闷不已的表情，说：“你这是存心让我吃醋吧。”
　　秦之仪道：“你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此时她语气还是有些调侃，心情总体还算愉快。可是当宋歧川说了下一句话的时候，她心情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愉悦了。
　　宋歧川：“虽然这样说很不好，还是希望你和那些与你有点暧昧的男生保持距离。”
　　秦之仪：“都什么年代了呀，还讲这个。”
　　宋歧川：“我是认真的。”
　　秦之仪忽地心中有些生气，不再回答。宋歧川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句：“我想去你家找你。”
　　秦之仪：“你疯了。”
　　宋歧川：“没疯。”
　　秦之仪气了一会儿，就自暴自弃道：“那随你吧。”

　　秦之仪知道，既然宋歧川提出要来这里，那他肯定在不久以后就能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她参加小学同学聚会那天，宋歧川还没来找她。
　　她自己坐了中巴车，去了老家。然后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来到曾经就读的小学学校门口。正当她寻找入口的时候，有人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对着她说：“秦之仪，往这里走。”
　　她看着这位身穿短袖短裤，打扮随性的男生，看了半天，终是没有认出他到底是谁，只能放弃思考他的名字，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男生道：“放假了吗？什么时候？”
　　秦之仪道：“嗯，放了有三天了。”
　　他又问：“在那所大学生活学习，感觉怎么样？”
　　秦之仪微有些讶异：“你知道我在哪个大学？”
　　他说：“知道。”然后一敲脑袋，忽然道：“我忘了你是一个很健忘的人了。待我考你一番，我当时是坐你附近的，那你还记得是坐在前后左右哪个方向？”
　　秦之仪用手指点了点下巴，道：“嗯……话说，你是我们那个班的吗？”
　　他神情突然变得痛不欲生，然后开口道：“看来我是高估了你的记忆力……我还自告奋勇地跑过来给你带路呢。”
　　秦之仪带了歉意地说：“啊，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你就这么个人，你只是记忆力差而且早衰，不能怪你没良心的。”
　　秦之仪道：“那真是多谢了……”
　　他说：“那我还是最好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董文远。真是，感觉和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样。”
　　秦之仪：“啊，原来是董兄啊。”
　　就这么聊着，这位男生就带着秦之仪来到了学校操场的一个偏门。这偏门比较矮小，以前通常是不开的，偏门一开，就会有很多小狗小猫进入操场自由活动，场面颇为壮观。此刻秦之仪随着该男生矮身穿过这道偏门，想起那些留着哈喇子的小狗们，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一穿过那道偏门，就有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他们俩身上。董文远道：“大家很久不见了，会对每个人感到好奇。”
　　秦之仪说了声“可以理解”，然后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和昔日数学老师侃侃而谈的沈青。沈青发觉了她的目光，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她也笑着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董文远说：“你还认识他？”
　　“认识。”
　　“看来还是有差别的啊，”董文远满面沉痛，“看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小喽啰的角色啊。”

　　秦之仪来之前，他们就在草坪上搭了个架子，遮住了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即便如此，坐在草坪上还是止不住地流汗。曾经的班主任如今发间多了几许银丝，模样看起来亲切和蔼很多。她一一分给同学们冰水，并在草坪上铺了桌布，上面放了干净雅致的小篮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她笑道：“这些是我昨日准备的一些点心，大家尽情享用吧。”
　　同学们不知是被组织好的还是心有灵犀地，不约而同地说：“徐老师……我们爱你。”
　　让人不禁想起小学快毕业，最后一堂课快结束的时候，班长喊了声起立，然后全体同学站了起来，高声喊道：“徐老师。我们爱你！”
　　此刻班主任的眼里像是噙了泪水。她遮了会眼睛说：“人老了就特别容易感动……现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有人大声地说：“老师还没老呢。”话音刚落，“是啊”、“是啊”就此起彼伏。
　　班主任在所有同学的脸上均扫了一遍，说：“我要澄清一个说法。以前你们六年级的时候，我对你们说，尤其是女生，豆蔻年华是最美丽的时光。现在看了你们，才发现你们的青春自豆蔻年华而始，终点现在都还没有到。我只想说只要是青春，就应该是最美丽的。但我只看得到你们青春的开始，没能见证整个过程，觉得真是非常遗憾……”
　　秦之仪往后一躺。闭上了眼睛。

　　青春……真的是呢。
　　在那青春刚刚开始的时光里，秦之仪总是将目光长久地放在某一个人的身上。最后快毕业的时候，他让秦之仪给他同学录里写上一页。她咬着笔杆，在草稿纸上写了很多不同类别的祝福，还写了自己的心里话，可是最终还是将那些草稿纸全部撕掉。
　　最后的最后，她珍而重之地拿起笔，在留言一栏里写上：“祝沈青万寿无疆。”

　　她忽地睁开眼睛，瞥了沈青一眼。他的黑发在阳光里熠熠闪光。不算太帅气，不算太特别，但是就是那时候的牵挂。
　　然后她再次闭上眼睛，脑中出现宋歧川的笑脸，不禁嘴角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