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青辙

15、三人行（二）

　　林清吃完他的玉米肠以后，就开始写作业。正写到一半，李煜吼了一声：“谁明天陪我去图书馆看书？”
　　正躺在床上和谁谁谁打电话的宋歧川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摇了一摇。
　　夏宇杰刚好经过宋歧川床铺，就顺便摸了一把那只手。
　　被摸的宋歧川哀嚎一声，哆哆嗦嗦地将手收了回去。
　　原本专心写作业的林清此时放下笔，坐直了身体，咳了一声说：“我吧。”
　　李煜去看夏宇杰的反应。
　　夏宇杰指了指林清，笑得春光灿烂：“我明天没时间，那就他了吧。”

　　第二天没课以后，李煜和林清并肩走入图书馆。林清随着李煜走入其中一间图书室，一路跟着李煜，李煜挑了几本书以后，有些奇怪地问他：“你在这里干嘛？不找书？”
　　“找。”林清望着书柜，眼神晃荡来晃荡去，心不在焉地随便拿了几本。

　　此时图书室中空位较多，两人随意找了两个面对面的位置坐下。林清将书包放好并坐下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旁边位置坐着一位颇有气质的女生。米黄色纱裙，雪肤朱唇，额边一缕头发自然垂下，静若处子。他略略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将书包里的作业拿了出来。
　　对面的李煜一直专心致志地阅读找来的几本书，间或将书放下，在本子上抄录一些句子或者写一些自己的想法，笔尖驰骋得飞快。
　　林清开始转笔。

　　其实林清并没有转笔的习惯。即便是在他初中的时候，转书和转笔这类活动在他同学间如此流行，他都没有顺应潮流参与到这类活动中去。他之所以在最后将转笔学会只是因为当时学校举办了一个名为“校园吉尼斯”的活动，其中一项为“双人转笔”。他同桌极想参加，但找不到搭档，就以一箱冬瓜茶、一大包玉米肠的代价，教会了他转笔。
　　之后他几乎再没有转过。
　　这回林清的眼神不听使唤，总是往某个方向瞄。林清无奈之下，就开始玩弄手中的笔，然后自然而然地温习起了转笔这活动。

　　转了一段时间之后，林清终于觉得自己能够稍微写点作业了。他敛容将笔握在手里，郑重地翻开了课本。在翻课本的时候，不自觉地瞥了身边的气质美女一眼。见她虽然翻着手里的书，但总是抬起头，仿佛在看前方的某样东西，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却将他吓了一跳。该美女看的，赫然便是自己方才欲看但又千方百计忍住没看的李煜。
　　林清捏着书页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勉强平复心情，然后装作没有发现，继续看着手里的课本。好半天都没能翻过一页，林清将课本放回书包，拿起桌上的其中一本书，随意翻到其中一页。
　　“嗯？你看什么书看得这么津津有味，都看掉一半了？”李煜翻完一本书后，伸了个懒腰，吁了口气，见林清将头埋在书里一副甚专注的样子，就忍不住问道。
　　“呃，呃？”林清从书里探出半个脑袋，望了李煜一阵，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李煜眯起眼睛，凑过去看了一眼，盯着林清这本书的封面，一字一顿地轻声读道：“来、谈、谈、常、人、容、易、忽、略、的。”读到这里，嗤笑一声：“性、的、艺、术。”
　　读完以后，李煜看了林清一眼，然后走出位置，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过去小声说：“未曾想林大人如此高雅……您继续高雅着，小生如厕也。”
　　霎时一股热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升上林清的脸。若不是他脸皮够厚，他整张脸的肤色就变成红的了。
　　美女微微侧头看他发红的耳根，他也侧头看她，推了推眼镜，淡然不语。
　　两人对视一阵，美女有些羞涩地扭过头去。然后又扭了过来，对着林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清还是淡然不语地看着她。
　　她自个儿扭捏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同学，你可以将对面那个男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林清二话不说，拿起一张纸，刷刷刷几笔，将李煜的各种联系方式尽数写了上去。
　　美女立刻拿过纸藏好，脸上神情颇为欢天喜地。

　　从图书馆出来以后，两人并肩走在夕阳里。走着走着，林清突然对李煜说：“刚才有个女生来向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了，我都给了。”
　　“嗯？”李煜看了他一眼，“长什么样？”
　　林清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说：“感觉像是中毒了，嘴唇眼睛有些晦暗。很黑，绿豆眼，脸上长了很多新鲜痘痘，泛红的。鼻孔很大。估计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眼见李煜脸色大变，林清心情大好，补充道：“离惊世骇俗还差了那么一两步，不用那么害怕……”
　　“停停停，”李煜神情惊悚，“你不知道我一向以貌取人吗？别说了，近期若是有哪位陌生妹子联系我必得无视。”
　　林清看了一眼天际的云朵。一朵一朵弯弯的就像上扬的嘴角，让林清的心情变得更加轻松愉悦。

　　晚上夏宇杰上完课回到寝室之后，先放下书包，然后走到林清身边，对他说：“来，我们出去一下。”
　　林清二话不说，就站起来跟着夏宇杰走了。
　　李煜：“他们去干嘛？不会打架吧？”
　　宋歧川不明所以：“打架？有什么必要打架？”
　　李煜抬了抬下巴，一副“有些事情你白痴你不知道但是本大爷明察秋毫探得少许”的模样看着宋歧川：“你还是回去和你的之仪小姐谈情说爱吧。”
　　宋歧川看了他一阵，道：“说的也是。”然后继续和秦之仪发短信。

　　门外某处。
　　夏宇杰仔细观望，见周围没人，宋歧川和李煜也没有跟过来的意思，就放心大胆地对林清笑道：“图书室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你认为？”
　　“啊哈，”夏宇杰狠狠地拍了林清一下，“得多谢我给你们制造这机会啊。”
　　“你制造的？”
　　“可不是么，说吧，详细说眼神怎么交流的，出了图书馆之后你是怎么霸王硬上弓的？”夏宇杰勾了勾眉毛。
　　林清推了推眼镜，默然不语。
　　“嗯嗯？”
　　“那你想象中应该怎么样？”
　　“啊~”夏宇杰神采飞扬，“那当然是两人看书之余，忍不住看对方一阵，眼神交汇，含情脉脉。在眼神不足以表达心中爱意时传纸条几张。传到爱火燃烧，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收拾书包，走出图书室。在某个人烟稀少的角落，你再把他推倒。啧啧，多么圆满。”
　　听完以后，林清不声不响，转身就走。

　　即便是在夏宇杰百般撮合之下，林清和单纯又神经大条的李煜始终毫无进展。并且，李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林清有了一种自然的排斥感。看到林清、甚至听到林清的名字就下意识想躲避，至于究竟为什么躲避，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清始终面无表情一张脸，但实际上玻璃心早已被碾碎多次。

　　时间也一天天过去了。
　　夏宇杰耕耘着的一本小说完结并出版。得知这个消息后，举室同庆，三人纷纷簇拥在夏宇杰身边，夏宇杰一时风光无限。
　　某天晚上，李煜抚摸着夏宇杰赐予他的一本，赞叹不已：“没想到我其中一个室友出书了，作为他的室友，我真是荣幸之至。这下鸡犬升天呐。”
　　闻言，夏宇杰咧嘴一笑，难掩得意之色。
　　“鸡犬升天？”林清问。
　　“是啊，哥几个也跟着享福了。”
　　“不过，我有个困惑。”林清一向麻木而自信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起来尤为滑稽。
　　李煜睁大眼睛问：“什么困惑？”
　　林清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因为形势刻不容缓，就回过神，开口道：“他出书了，我们这些鸡犬要怎么升天？又不可能像他一样也写书，也不可能让他来提升我们的知名度。”
　　李煜颇嫌弃地看他：“知名度什么的……我们什么时候在乎过！”
　　“说的也是。”林清斩钉截铁地点了几下头。
　　“哎。”此时未曾说话的宋歧川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李煜关切地问道：“歧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宋歧川欲言又止。林清伸出一只手，仿佛要隔空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沉痛而感伤地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他要的，只不过是学校外面那家火锅店的一顿火锅啊。”
　　宋歧川眼望林清，几欲热泪盈眶，正待开口，却见夏宇杰神情冷漠地伸长一只手臂道：“卡——别演了，老子请客。”

　　这天晚上在火锅店，啤酒火锅，四人不亦乐乎。吃喝正酣时，夏宇杰满脸通红眼神璀璨地看一眼李煜再看一眼林清，不断往复。李煜大着舌头对他说：“你怎么看人的，什么猥琐眼神。”
　　夏宇杰没有回答，反而去问林清：“你说呢。”
　　林清默默不语地往嘴里倒酒，沉沉叹了口气。
　　夏宇杰看着喝酒之后的林清如此落寞，心下同情。然后故意说：“听闻林清最近恋上一人。”
　　“哦~”这下连宋歧川都跟着起哄了。
　　李煜豪气冲天地大笑道：“我估摸着就是上次你说的中毒那位姑娘。嘎嘎。”
　　林清一把花生米扔向李煜，扔过去以后又皱了皱眉，想拿纸给李煜的脸擦上一擦。向四周观望一阵，没发现餐巾纸，只能作罢。
　　“来，给点提示。”夏宇杰不断给李煜和宋歧川的杯子加酒，忙活之余对林清说。
　　“嗯，”林清看了一眼李煜，“眼睛挺大。”
　　李煜听闻不是“绿豆眼”就很失望地趴在桌上，打了个嗝，继续拿起酒往嘴里灌。而宋歧川自然而然就想到秦之仪，想到秦之仪就自然而然想到她曾经劝过他喝酒适量、尽量不要喝醉否则会引来麻烦，于是每次只小酌一番，然后开始玩弄手机。
　　“哼，”林清喝下一口酒，伸出两个指头，仰起头面向日光灯，“名字是两个字的。”
　　夏宇杰给别人加酒加累了开始自斟自饮。由于酒量奇差，没喝几杯就像李煜那样醉成一滩烂泥了。他看着林清嘿嘿笑道：“中国名字只有两个字的人可多着。”
　　“哦，”林清直愣愣地看着杯中的啤酒，道，“名字和历史上某个苦逼皇帝一样。”
　　“一样啊一样……一样啊一样……”李煜趴在桌上看起来像是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在玩手机的宋歧川突然觉得鸦雀无声，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发觉另外三人基本上醉得东倒西歪，而找人结账的服务员也正在向自己走来。
　　宋歧川悲哀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宋歧川吃力地将三人一个个拖到店外一颗大树下，然后靠在树干上等待三人自行醒来。没过多久，林清就揉着脑袋睁开了眼睛，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走得动？”
　　林清默默点头。
　　宋歧川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放，道：“那么一人一个，抬回寝室。”

　　当林清背起李煜的时候，虽然脑袋有些昏沉，但听着李煜的呼吸和他若有若无的梦话，看着上空点点星辰和一勾弯月，感受深蓝色带些微红的苍穹的广袤旷达，心中甚觉满足。

　　回到寝室，宋歧川将夏宇杰放在床上，就拿了衣服去洗澡了。林清将李煜轻轻放在床上，扶他躺好，就想躺倒自己的床上去好好睡一觉。刚转了个身，一股奇异的力量就将他扯回，让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盯着李煜的脸看了一会儿，帮他盖好被子。转身以后又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下似的，于是再一次回到李煜床边。这一次干脆坐在床沿，仔仔细细地看起了李煜。
　　剑眉，长长的睫毛，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不错的五官。
　　林清捶了捶脑袋，弯下腰，朝李煜的嘴唇吻了下去。

　　让莫名其妙状态下偷吻别人的人最尴尬的是，被偷吻的人莫名其妙地醒来了，还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林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李煜床沿弹开，弹回自己床铺，猛地躺下。因为喝醉又加上心烦意乱神志不清，林清躺回床上后说了一句愚蠢的话，那就是：“我在梦游我在梦游……”

　　双方都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所以从第二天开始，李煜再也没有理会林清。

　　某天晚上林清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被李煜忽视的现状。失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早起床，坐在书桌前面，等着李煜起床。
　　李煜由于一二节有课，起得也不算迟。大概是七点的样子，他就站在洗脸台前看着镜子刷牙了。他忍受着林清的眼神，佯装镇定，开始哼歌。似乎又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
　　林清说：“李煜。”
　　李煜哼歌时的音量提高了一些。
　　林清又说：“我今天送你上课吧。”
　　李煜的牙刷蓦地掉在了地上。他若无其事地将其捡起，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会，继续哼歌刷牙。

　　林清骑车跟着走路的李煜。一路纠结。
　　到了某处林清终于忍无可忍，将自行车往李煜面前一横，大声说：“你站住！”
　　这一路都是李煜大叫大嚷。这回听到林清一反常态，说话如此强硬又如此大声，李煜一时愣住了，没有说话。
　　林清指了指后座：“坐吧。你看我也跟了一路了。”
　　李煜这段时间来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林清，发觉他黑眼圈很明显，眼睛里是难掩的疲惫，可以说是形容枯槁。他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林清默默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这个天朗气清的秋日早晨，阳光如此灿烂如此明媚。李煜看见从树间漏下的点点阳光泼在林清此刻分外柔和的脸上，蓦地心中一紧，就慢慢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

　　清风阵阵。
　　李煜依稀听到前方的林清对他说了什么，但是没有听清楚。
　　只觉林清身上穿的棉质t恤透出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道旁的风景缓缓从自己身边掠过，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几只鹅悠悠而过。李煜心中难言的安宁和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