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青辙

13、番外：三人行（一）

　　林清在走进那个寝室之前就有不好的预感。刚走进那个寝室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风更带了一种不明的他不想接近的味道。彼时一个小白脸正站在洗脸台前洗衣服，哼着不知道是魔界还是鬼界才有的歌，一个小黑脸坐在桌前，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指尖时不时在屏幕上划动，脸上出现不知道是魔界还是鬼界才有的笑容。
　　在该寝室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林清明白了：那种味道=李煜的脑残味+夏宇杰的腐烂猥琐味+整个寝室的诡异怪异气氛。

　　某一晚上，林清躺在床上，以凌驾于众人的语气说，我们寝室有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正常的。
　　李煜说，不是吧，应该是只有宋歧川一人正常吧。
　　夏宇杰说，林清这话也不无道理。
　　林清在黑夜里推了推眼镜，表示洗耳恭听。
　　夏宇杰说，林清那话表示他谦虚地将自己排除在人类之外了。
　　李煜惊叹道，哇，林清，你到这个境界了。
　　夏宇杰说，林清，你说是不是。
　　林清姑且将之当做不适当的恭维，语气还残存着一丝傲然，道，嗯，过奖。

　　总体来说，这寝室起初因林清和夏宇杰的不和而暗流涌动，并不和谐太平。只李煜反应迟钝情商过低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单纯到痴傻的程度。

　　林清有一个让李煜难以忍受的生活习惯，那就是规律性太强。林清还有一个让李煜难以忍受的饮食爱好，那就是冬瓜茶和玉米肠。每每林清像吃药一样按时吃他最爱的玉米肠，喝他最爱的冬瓜茶时，李煜都会愁肠百结，直想杀林清而后快。
　　然后李煜看一眼林清即便在吃最喜欢吃的东西、看最喜欢看的电影时还是严肃麻木、杀手也似的冷漠神情，心生惧意，更加愁肠百结。
　　李煜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表达心中郁结和不满，但无时无刻不在暗地里传递此讯息。比如，早上去上课走出寝室之前，偶尔会非常夸张非常虚假地摔上一跤，刚好摔在林清床上，将林清叠得像豆腐块的被子弄得一团糟。再比如，遇见林清时向他打招呼从来都不是以招手叫名字的方式，而是先躲在某个地方，然后极其突然地出现在他身边，伸出手把他齐整的头发弄得像鸟窝，开心笑道，嗨，遇见你真高兴。
　　然后林清缓缓抬起一只手，碰了碰头发，再缓缓放下来，默然看着他。

　　一日清晨，李煜用不明调子含糊不清地哼着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拿起包就向寝室门处走去。行至林清床铺时，他故技重施，身子一歪就向林清床上躺去。
　　正在刷牙的林清早已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见他将要破坏床铺整洁，霎时飞奔过去，一拉他的手臂。
　　当然李煜并不是只轻盈的小小鸟，不是一拉就能拉回的。短时间内林清并未想到这一点，拉的力道不足，反被李煜一扯，随着他一同向床上倒去。
　　于是，四肢交缠，鼻尖对着鼻尖，胸膛紧贴胸膛。还能依稀听见彼此的心跳。
　　两人都愣住了。

　　正在两人发愣之时，厕所门打开，宋歧川从里面走了出来。因为是刚起床的缘故，眼神还是略显迷茫的。他的眼神在看到两人这姿势的时候变得更加迷茫。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林清立马翻身从李煜身上离开，李煜也坐了起来然后站在床边。林清咳了两声，李煜也咳了两声。
　　宋歧川迷茫一会，恍然大悟：“李煜你摔他床上了？你就那么喜欢林清的床？”
　　李煜的脸上立马浮起奇异的微红，站了一会之后，夺门而逃。

　　李煜上完课回寝室睡午觉的时候，发觉宋歧川自顾自看着书，全然不提早上的事，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些。心想，幸亏当时从厕所里走出的是单纯宋歧川而不是单纯的反义词夏宇杰。
　　幸好，幸好。他快速走向饮水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晚上林清早早回到寝室，打开寝室门，看到寝室中只夏宇杰一人，不见李煜，心情稍稍有些转好。
　　仔细想来，他完全不必为那个姿势介怀，不过是稍嫌亲密罢了。他不想说当时有些心跳加速，他也不想说这一天的课完全被这些东西毁掉，他更不想说，上课时候总是想起李煜在明媚阳光里对他咧着嘴傻笑的场景。他最最不想说的是，经过他的仔细反省，他发觉想起李煜傻笑的情况不止这一次，以前或多或少就有。
　　他狠狠地刷着自己的牙齿。刷完牙洗完脸以后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将被子往脸上一蒙，准备睡觉。

　　乱，乱，乱。
　　与李煜完全不同，一向头脑清晰的林清自初中开始就鲜少有迷迷糊糊的情况。可是今天，这种迷迷糊糊的情况可以说是持续了一整天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略略平复了心情，然后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牵出一条线索。
　　正努力整理思绪间，只听原本坐在桌前看小说的夏宇杰朗诵道：“第一次他躺在我身下时……”
　　刚听到这句话，林清的脑袋就像受到了猛烈的撞击。回过神时，又听到：“他额前的碎发此时显得柔顺而服帖，往日那般灿烂而笑的眼睛此刻慌乱无辜，让我越加难以自持……”
　　林清的脑袋再度受创。没等他往下读更惊悚的，就一掀被子，吼道：“不要读了！”
　　夏宇杰直愣愣地看他一会。然后指了指寝室门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张纸，道：“寝室公约——不得阻挠各自爱好。具体体现为：不得阻挠李煜洗衣服，不得阻挠夏宇杰看、读BL小说，不得阻挠林清……”
　　“行了。”林清恢复往日麻木神色，面无表情地将被子重新盖上，然后翻了个身，面对着墙不再言语。
　　夏宇杰：“你激动个什么劲？平日里我不也这样读么。”
　　“没什么。”

　　到了这周周五的时候，李煜和林清之间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些。晚上李煜在寝室里喊了一声：“终于看到江南的春天了，谁和我去太子湾看花？”
　　“看花……这么矫情的郊游。”宋歧川边在电脑前打着字边说。
　　李煜转过脸对他说：“难道你和女朋友去就不矫情了。”
　　此时宋歧川已然与秦之仪成为车夫与乘客。
　　宋歧川羞涩了一番，半天没有言语，回神时发现论文中出现了不少莫名其妙的字，忙将秦之仪的脸从脑海中暂时消除。
　　夏宇杰道：“本周我得回家。”
　　李煜伤感地叹气：“果然本地的就是好。”
　　由于林清在众人面前塑造了不苟言笑、专注学业的形象，三人都会在对娱乐的讨论中将林清的意见忽略。这次也不例外。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清关了电脑，推了推眼睛，面朝李煜说：“我可以去。”
　　“呃。”李煜霎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夏宇杰扭头看了一眼林清依旧麻木不仁的神情，忽地，不知为何，从他神情中读到了奸诈、危险的信息。
　　一向和林清默默作对的夏宇杰此刻忍不住道：“哦，我突然想起，本周有个作业必须在学校做。我不回家了。李煜，我同你去。”
　　林清横扫夏宇杰一眼，道：“嗯，那我就不去了。我也得回家。”
　　夏宇杰心想，自己和李煜都走了，那青睐的宋歧川和林清在寝室独处的机会就大大加深。也忙道：“噢，那个作业原来是月底之前交就可以的。我还得回去探望我的老母亲。”
　　李煜的视线从林清移到夏宇杰，再从夏宇杰移到林清，几番轮回之后，叹气道：“自个儿去比较好。你们俩一同回家吧。”
　　林清和夏宇杰相视一会，不知怎的，闻到些许火药味。
　　宋歧川也道：“一起回家吧，同寝室的室友还是在同一个地方的，多有缘分。”

　　于是翌日清晨，林清和夏宇杰在宋歧川和李煜的注目之下上了同一辆公交车。上车以后，一个坐在车头，一个坐在车尾，各自闭目养神。

　　周日晚上，夏宇杰回到寝室，道：“看到你们都完好无损，我甚是欢喜啊。”
　　宋歧川道：“你还健在倒是令我们万分惊讶。”
　　夏宇杰把东西一放：“别这样嘛~~歧川。”

　　此时李煜正招呼林清和宋歧川过去看他拍的一些照片。李煜笑道：“你们看，这些照片拍得多好。”
　　宋歧川道：“这拍的都是些什么……没看出什么意义。”
　　“哪要什么意义，”李煜眉飞色舞，“意义就是它们是花，它们漂亮啊。”
　　宋歧川：“……”
　　夏宇杰路过他们三人去洗脸台前洗手的时候，暗地里观察了他们一番。见林清总是不看照片，反而常去看李煜神采飞扬的脸，脸上还是一副罕见的心不在焉的神情，心下好奇。在洗手的时候思索了一会，想起了林清以前一些让自己想不明白的表现，突然豁然开朗，叹道，遇到身边的事情我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迟钝？

　　这天傍晚，寝室里只有林清和夏宇杰两人。林清整理着书桌，夏宇杰看了一会小说就抬头看林清，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十分高深莫测。
　　“怎么。”林清推推眼镜，问他。
　　“没什么，”夏宇杰维持着刚才的表情不变，“就是想吃你吃顿饭。”
　　林清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视着他：“那我更加应该问清楚发生什么了。”
　　夏宇杰道：“既然怕我在饭菜里下毒的话，我们就坐在这里谈吧。”然后指指林清的凳子道：“坐。”
　　林清面上带了些狐疑之色，坐了下来。
　　夏宇杰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对李煜……对李煜……”虽说阅该类小说无数，一到现实生活中，夏宇杰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这话虽然没有说明白，林清心下却已经了然。他低头沉默一会，诚实道：“不知道。”
　　夏宇杰：“那这样吧，我问几个问题，你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
　　“嗯。”林清缓缓点了点头。
　　“你看到他伤心就觉得分外怜惜，想要抱他。”
　　林清犹豫一会，道：“是。不过一般所有人……”
　　“不要打岔。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你有时候是不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他推在墙上，然后……”
　　“是。”林清闭了闭眼，道。
　　夏宇杰敛容道：“那接下去就不用问了。至少你对他有想法。”
　　林清低着头没有回答。
　　夏宇杰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道：“你可接受这审判。”
　　林清还是没有回答。
　　夏宇杰看了他一会，突然变得笑吟吟的，道：“知道了这事以后，我先前对你的不满全部烟消云散了。我很高兴。”
　　林清这回抬起了头，看向夏宇杰道：“那么多谢了。”

　　天色渐渐暗了。门外想起了一阵急促猛烈的敲门声，夏宇杰不怀好意地向林清看了一眼，林清推了推眼镜，站起身来，开了门。
　　几乎在开门的那一刻，门外一阵旋风刮来，林清被刮得差点站不住脚。稳住身形时，从门外冲进来的李煜已经完成放下书包、拿起一包纸、冲进厕所并关上门的一系列动作。
　　夏宇杰与林清相视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了。

　　一阵冲水声响起，然后是开厕所门的声音，伴随着李煜一如既往欢乐无比的声音：“人生之乐莫过于此——提前写完作业回到寝室，然后上个厕所……”
　　夏宇杰呵呵笑了两声，颇受他情绪的感染。
　　林清道：“你下次能不能把钥匙带上？”
　　“忘了呗，你怎么每次都偏偏对我这么罗嗦？”李煜路过林清去门背后拿了自己的洗脸毛巾，然后一把将林清手里的玉米肠夺过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什么不吃偏偏吃这个，多难闻的味道。”
　　林清望了会被扔进垃圾桶的半根玉米肠，然后沉默着从上方柜子里再拿出一根，将其掰成两半，一半扔进垃圾桶，另一半放在嘴边吃了起来。
　　夏宇杰看着林清眼角抽搐：“林清你也太严格要求自己了吧，每天一根，半根不多半根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