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青辙

11、第十章

　　物理期中考试的时候，秦之仪找到了教室和座位坐了下来。刚坐下，并准备将包里的学生证和笔取出时，就瞥到左边和她隔了一个座位的，正是上次那位睡觉君。她没有在意，看了一眼就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然后拿起了包交到讲台监考老师处。
　　睡觉君趴在座位上，半睁着眼，懒洋洋地注视着她离开座位放包然后又回到座位。等到她安安稳稳坐着发呆的时候，睡觉君将一个薄薄的本子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
　　秦之仪一动不动，斜过眼看了一下，又收回目光。
　　他拿出一支笔敲了几下那个本子。
　　秦之仪道：“什么？”
　　“看，”他又敲了几下本子上某处，道，“我的名字。”
　　秦之仪凑过身去一看，见到本子上姓名一栏无限抽象的两个字。
　　她问：“什么？”
　　睡觉君眨了几下眼睛，略显无奈。还是趴在桌上，伸出一只手，在本子上空处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倪衫？”
　　这位名为倪衫的睡觉君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秦之仪考完之后走出教学楼，看到黑色自行车及其车夫熟悉的身影，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见到宋歧川时的点滴快乐逐渐在她心中蔓延，先前对莫名其妙男生的莫名其妙话语的纳闷不解也就消失不见。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抬起头，眯了眯眼睛。

　　这天晚上秦之仪回到寝室，想着刚考完物理，应该略微地放松一下，就打开了电脑。刚把□□给挂上，就发现有两条未读信息和一个好友请求。她先点未读消息，其中一条是高中那位知己的：“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大概四天以后就到你那里了。”
　　在看到这消息的一刹那，秦之仪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温暖和欣喜。即便知己不在线，她也还是回复了一个流泪的表情。

　　第二条信息却是李煜的：“宋歧川当你的话是圣旨，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只要拨打宋歧川的电话，然后指导他在关键时刻联合我对付夏宇杰，并且脱离林清的魔掌，就能够救我于水火。急急急！！！千万要救我呀圣母玛利亚！”
　　秦之仪笑了一笑，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窗口右上方的叉。

　　看了前面两条信息以后，秦之仪心情大好。最后她点开好友请求，看到验证信息中“倪衫”两个字先皱了皱眉，当看到后面的“有要事相商”时，处于愉悦状态的她仿佛就有了不得不加他的理由。然后她同意了这个好友请求。
　　刚加了倪衫，他就立刻发起会话：“秦之仪。”
　　秦之仪直奔主题：“有何要事相商？”
　　倪衫：“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秦之仪：“什么？”
　　倪衫：“你小学时期是否主持过节目？那时候你是否还是广播站站长？初中你是否在一所私立中学？高中你是否参加过……”
　　秦之仪：“是，都是。你怎么知道？”
　　倪衫：“我和你小学高中都是一所学校的，当然知道。”
　　秦之仪：“噢，怎么没见过你。也没听过倪衫这个名字。”
　　倪衫：“哦。”
　　秦之仪：“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虽然说在同一所学校，可是一所学校人有那么多，你总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倪衫：“……你是存心想让我夸你吗？”
　　秦之仪：“呃？”
　　倪衫：“秦之仪写得一手好文章。秦之仪成绩优秀，颇得各科老师喜爱。秦之仪品学兼优，人缘极好，被评为市模范生。秦之仪是个美女。秦之仪……”
　　秦之仪：“你过奖了。”
　　倪衫：“你很得意。”
　　秦之仪：“那倒没有。现在泯然众人矣。你没发现我光长相就丑了很多吗？”
　　很久以后，倪衫说：“发现了。”
　　秦之仪道：“那好。”

　　考试周之后的第一个星期，秦之仪照常早早到了物理教室，然后坐在了第三排中间的某个位置。坐下没过多久，就见到倪衫打着哈欠从前门走了进来，径直朝着她走，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一坐下，倪衫就困倦地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直到上课铃响，他都没有睁开眼。秦之仪心想他既然那么早到，应该是打算好好听课的，于是好心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说：“同学，已经上课了。”
　　推了好几下，倪衫都半点没动。秦之仪再推数次，未果，只能端正坐姿，自顾自听起课来。

　　正认真听课，听到趴在桌上的那人嘴唇懒懒开启，含糊说了句：“叫我倪衫。”
　　秦之仪吓了一跳，审视了他的脸半晌，见他满脸安宁仿佛已经被超度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移开目光，看向黑板，继续听课。

　　下课铃响，秦之仪收拾了东西，拿起包准备离开座位。身边的倪衫缓缓抬起了头，模样甚是茫然。
　　秦之仪看了他几眼，不发一言，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倪衫突然间叫道。
　　秦之仪毫不理会，就像没听见似的，快步走出教室。
　　这天到寝室楼下的时候，秦之仪见到室友D和某男生在树下面对面交谈。D面有愠色，看起来甚是不快。而她对面的男生模样也不见得开心，而且也没有和D说话的意思。两人大眼瞪小眼，在楼下多对甜蜜情侣间显得尤为突兀。
　　秦之仪猜测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了什么矛盾。她观察了一会，见两人实在僵持不下，踏出一步想帮他们和解。转念一想，这是属于情侣间的事情，外人插手实在不恰当，就停下脚步，看了一会，自个儿上楼了。
　　回到寝室以后，她爬上床，和宋歧川打电话。
　　“你在干嘛呢？”秦之仪笑着问道。
　　“和你一样啊，说好了要一起奋斗的。明天下午我们没课，去图书馆，怎么样？”
　　“当然好啊。”
　　“诶，我在物理课上认识，也不算认识，一个……”话说到一半，秦之仪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宋歧川道：“认识什么？怎么不说了？”
　　“哦……”秦之仪将下巴抵在枕头上，刚好看到D打开门走了进来，神情好似有些落寞，就放低了声音，说，“室友从外面回来了。好像不对劲。”
　　“嗯，我也听到开门声了。不对劲？等下你问问她，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尽量帮忙吧。”
　　秦之仪笑了笑：“这事情难道还要你来指导我？”
　　“这倒是，”宋歧川也笑了笑，“你刚刚说物理课认识了一个人，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秦之仪说，“交了一个有些奇特的朋友，下次再和你讲吧。”
　　“好。那我继续复习了。”宋歧川挂了电话，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画图。

　　秦之仪放下手机，仰面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发了一会呆以后，感觉床板一动，她斜过身往下看了一眼，见D已经躺在了床上，注视着什么东西，正在出神。她顺着D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注视着的是两盏日光灯。
　　她躺了回去，凝神看了一会日光灯。然后闭上眼睛，揉了揉眼眶，自言自语道，盯着日光灯看可真对眼睛不好啊。
　　过了一会，从她下铺传来一个声音：“我知道。”
　　闻言，秦之仪睁开了眼睛。然后坐起身，往下探了探脑袋——D仰面躺在床上，眼神木然，却有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流入枕头。她心中一惊，张了张嘴，一瞬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怎、怎么了？”秦之仪愣了一会问道。
　　D将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她，道：“没什么。”
　　“哦，好吧。”秦之仪应了一声，就将自己探出去的上半身收回，躺回了自己的床。躺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以后，刚闭上眼睛，睡意就争先恐后侵袭而来。

　　秦之仪被D叫醒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九点的样子。每次在这样的时间醒来，秦之仪总会恍恍惚惚地有一种半梦半醒的错觉。那一瞬间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半粘半断，心中深处一片丰盈的宁静——城市彻夜的灯光与喧闹掩不去夜晚本身的幽深空寂，她仿佛挣脱出了街市的尘土，打碎了和苍穹间构成阻碍的僵硬建筑材料，于动静之中听见了世界的呼吸。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想流泪。
　　一瞬间过后，秦之仪定了定神，看清了眼前面带泪痕的D。
　　D蒙住了自己泛红的眼睛，道：“之仪，陪我说说话吧。”
　　秦之仪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

　　秦之仪和D一同倚在窗前，看着面前挡住视线的建筑群和上方被灯光染红的夜空。D叹了口气，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之仪，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
　　秦之仪轻声“嗯”了一声。
　　“真的吗？”D转过脸看她的侧面。
　　秦之仪没有看她，指了指前面一座高楼：“你觉得这个房间里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哪个？”
　　“上面数下来第三个。左边有个阳台，外面站了一个人。”
　　D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道：“那个人没动，估计是在看夜景吧。”
　　秦之仪又问：“那你知道那人在想什么？”
　　D愣了愣，道：“当然不知道了。我又不是神。你想说什么？”
　　“你看呐，”秦之仪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道，“我们可以轻易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推断出一个人在做什么，可是永远无法猜到他在想什么。”
　　“对啊，那怎么了？”
　　“人的思想是多么难测的东西啊，”秦之仪叹了一声，“连人自身也对这一点感到恐惧和无奈。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人类因为未知，对世界未知对他人未知，而进行自我安慰的想象的产物罢了。”
　　秦之仪指指自己的脸，说：“我刚才的‘嗯’不过是表面上对你的话的肯定，而我在‘嗯’时想的事情你无从得知。而我现在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莫名奇妙的话，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却也不知道。当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也不能断定你不知道我的想法。但从客观条件来说，应该是这样。”然后又看向窗外的纷杂的灯光和喧闹的人群，说：“我对人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但是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抱任何希望。我认定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相互理解的。”
　　D抽了抽鼻子，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消失：“听起来你很绝望。”
　　“谁说这是个绝望的想法，”秦之仪拍了拍D的肩膀说，“有没有好一点？”
　　D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以毒攻毒的安慰办法还是有些效果的。”
　　“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D想了想，道：“还是不了。”
　　“那好吧。”
　　“如果我对你提到爱这个字，你或许会说，爱情，只是人类在通过异性结合的繁衍过程中演化而来的一种互相吸引的本能，由于人有精神追求，总是在追寻美感，所以将其美化，被美化了的这种本能和其附加行为、心理活动统称为爱情，”D道，“爱说教的秦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秦之仪犹豫一会，沉默着点了点头。
　　D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神情颇沉痛地说：“哎……我的秦大小姐。宋歧川弟弟可怎么办？”
　　秦之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对于我和歧川这次谈恋爱，你有什么看法？”
　　“这……”D皱眉想了想，然后不确定的问，“一者你想让自己的生活些许变化，二者你相信万事皆非绝对，想看看自欺欺人的爱情是否真的自欺欺人，三者你认为宋歧川这人不错。”
　　秦之仪看着D的眼睛，看了一会，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D无力地将头靠在了窗台上。

　　“不过，有些出入，”秦之仪摸了摸D的头发，“你真的好点了吗？”
　　D抬起头，抹了一把脸，道：“真好多了。”然后咧嘴一笑：“其实我有些想法和你相似。”

　　秦之仪走向书桌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心中说了一句，虽说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可是对这种理解的渴望却比任何人都强烈呢。宋歧川。

　　秦之仪这夜再无心情看书。睡前打开了电脑浏览信息，顺便将□□也挂上了。一挂上，倪衫就发来一句话说：“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是吗？”
　　秦之仪回道：“是。”
　　倪衫过了很久才回：“真是，不让人安心。”
　　秦之仪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感到莫名其妙，不予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