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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汉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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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
等到我再次恢复清醒后我已在自己破烂发霉的小屋子里了,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对见到那个巫婆以后的所有事情都混混沌沌没什么印象,惟有那些话像滚烫的烙印一样烙得我的记忆生疼。如果真的能把她当作一个巫婆就好了,偏偏那一声“汉斯”让我的理智丢盔卸甲,自从我离开奥登塞来到哥本哈根靠那些蹩脚的剧本讨生活后,我根本忘了自己是谁。
而她,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一声呼唤,仿佛是隔世的梦里的情人。我甩甩头,讥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起来。也许我今天早上根本就没有去过西勒洛德,我是在做梦呢,看,我甚至现在还躺在床上,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个拥有海藻般绝美头发的精灵般的女孩,她叫我:“汉斯——”
汉斯——
我一定又是在做梦了,我居然梦见艾波斯提涅女神坐在我家破烂腐朽的窗台上。月光如流水般泻进来,美丽的海藻般的长发像常春藤一样蜷曲地垂下,成为与光逗弄的阴影,蓝色的眼睛越发深黯而熠熠发光。她吐字时呼出的气息撩动着我的鬓发,有大海深处鱼群游过的味道。
汉斯——
我努力说服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气息那样深沉,那双抚摩我的双手那样冰冷。
——跟我来,汉斯。今天是大限……
——我要带你去“囿”。
我的身体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催促我前行。我的双眼始终紧紧闭着,如果是个梦,但愿我永远都不要醒。
我感觉自己的脚触到冰冷潮湿的地板,接着又是粗糙的滑石路面,再就是细砂和粗砂,是多泡的硌脚的砾岩,是光滑的湿漉漉的长满苔藓的巨石,是刺人的新鲜的珊瑚丛礁,是涨潮时发出咆哮声的激涌的海水。
我不会游泳,天!可我明明感觉到水就像被拨开的沙子一粒粒分开,我想睁开眼睛,可是上下眼皮像是被胶粘住了一样,一用力就疼痛不已。这时,寂寥的空间里,响起清越的旋律,不是海的潮汐动物的鸣叫和水草的磨挲,也超越人类所有自作聪明的乐器和谱章,那声音不是回荡在遥远的时空里的,而是沉淀在人心静谧的深处颤动着的最脆弱的弦音。
我突然明白,我是落在了那个神话里用优美歌声来引诱水手然后吞食他们□□的海妖塞壬的陷阱里啊!只是,这样漂泊不定饥寒落魄的灵魂,若是沉眠在这样的天籁里,化为海上升腾的泡沫又有何遗憾?只是我不明白,芸芸众生中她为何选择的是我,命运为何偏偏选中我?
海水退了,我的脚又触到刺人的新鲜的珊瑚丛礁,接着是光滑的湿漉漉的长满苔藓的巨石,是多泡的硌脚的砾岩,再就是细砂和粗砂,是粗糙的滑石路面,冰冷潮湿的地板,奇怪,我回家了?
当我再次能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的光明来自于一盏煤油灯,灯的外壳上沾着厚厚的油渍和灰尘,细密的鱼网像蛛网一样层层叠叠地纠葛着。而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渔民小屋,却充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沧桑和神秘。
汉斯——
我蓦然回首,她就在如豆的灯光的反影下,浓密的长发把全身遮蔽得严严实实,眼睛像是冬夜里觅食的狼群,发出幽幽的星光。
不,不是她,不是那个有黑色鬈发的艾波斯提涅女神,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冲着我笑;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个却是一个陌生人。她被叫做“母亲”,虽然她们拥有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容。她玫瑰色的皮肤那样细致光滑,而瀑布般的发丝竟如新雪般素白,她的年龄是一个谜!
——汉斯,你是第一个来到“囿”的男人,今天晚上是大限,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费罗索弗人在大限前夜要祈祷,赎还一生的罪孽,你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神甫。今夜,你必须倾听我的忏悔,或者应该说是我一生的经历——
海潮开始翻涌,起风了,风撩开层层叠叠的面纱般的渔网,她全身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那双如猎鹰般犀利而精光湛然的眼瞳竟是玻璃珠子一般无色的,而更可怕的,被鬈发遮蔽的下身竟然是一条斑斑青迹的鲨鱼尾。
莱茵河的妖魅——美人鱼!!
没想到传说竟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我想喊,喉咙却像灌满沙砾一样发不出声,我想逃跑,双腿却像陷在沼泽中一样无法动弹。满脑全是她鬼魅般的眼神,蛊惑而妖冶,接着脑中排山倒海一般涌进她的话语,不知不觉我被带到她的回忆的潮水中——
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