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哥本哈根 ...
-
天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隔着层层叠叠的蟹灰色屋顶,可以看到远处沉寂在湖中心的菲特烈堡宫高矗的尖顶,在朦胧的薄雾和三两点灯光中化成似幻似真的影象。在这样深秋的的清晨,步履于这样湿滑的青石板路的小巷,我不由想起家乡奥登塞醇厚的烈酒,弥漫着杜松子的浓香,热辣辣地从喉管滑到胃里,全身便不可思议地融化在一片煦阳中。奥登塞的酒馆都是通宵营业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在街上嗅到那熟悉的酒香和粗鲁的热闹,不像哥本哈根的都是十一点就打烊。也许是因为像我这样昼伏夜出又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比较少的缘故吧。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我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好减少一点饥寒交迫的痛苦,该死的丹麦的天气,天知道马拉剧场的老板什么时候才把上出戏的剧本钱给我,而偏偏下一个剧本又没着落……
这条小巷是通往雅利防波堤的捷径,在人筑堤防脆弱地抵制着的波涛汹涌的海浪冲击下,有淡淡的咸湿气息像老朋友一样吻着人的脸颊,西勒洛德,在海的眷顾下,似乎有着与其他小镇所不同的神秘力量。
希腊诗人米什莱曾说过:“我们的生命都维系在这片湛蓝的波涛里。”表面似乎平静无波,内里却潜伏着湍急的急流和旋涡,深不可测的渊洞和峡沟,肉眼看得到与看不到的生物在悄悄吞吐、繁衍……就如人性,默默道貌的脸孔下是何种翻涌的情绪在交织错落,爱?抑或是恨?属于人本真的感情却常常为环境和道德所缚,而不得不遮掩在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下,有谁能真个潇洒?我们这些小说家们所编造的那些美丽的谎言也不是另一张面具,在不可能实现的美景中补偿现实的空洞和无奈。
海与人,都似幻似真。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卷烟,点上,开始沿着熟悉的路线走,不管怎样我可是靠这些谎言和面具吃饭的,我还要靠卖出它们来挣清理陋居的钱呢!这样说起来它们还真有点实用价值。我得给我的新剧本起一个好名字——就叫《海的女儿》吧,爱上王子的美丽少女,拥有夜一般滇黑的眼神和海藻般纠缠飘扬的鬈发。黑色的鬈发,鬈发……
上帝!
我看见了什么?愿上帝保佑我,不要让幻影立刻消失。
她站在那里,像是亘古不曾解开的一个谜。飘扬的纠缠的厚重的鬈发,被雨淋得湿湿地反着靛蓝的光泽,一瞬间,我以为是浑身沾满鱼腥和海藻的海之女神艾波斯提涅从海中升起。
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深怕惊醒了一个美梦。
突然,凝望着大海的她转过头来,她看见了我。我如同一只被猎人盯住的母鹿一般惊惶失措,而她的眼神却是平和的。她浑身散发的气息令人不敢抗拒地望着她的眼睛,纯净而不加一点杂色的蓝,仿若矢车菊的花瓣。
——我们要回去了。
我揉揉眼睛,我不敢确定这是从那个姑娘的嘴里说出来的,那声音似乎尚未经过我耳朵的捕捉,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了,我居然可以不通过声音的媒介读出她脑中的句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认识你,常常在‘囿’的边界徘徊的男人,一个卑微而没有自我权利的剧作家。你是离我们最近的人类。所以应该由你来倾听我们最后的声音,今天晚上,跟我到‘囿’来吧。
那样一双妙目,深不见底,虽然睁开,却没有把一丝光透给外面的世界。
我已经不能辨别自己的呼吸是否存在,但那些植于我脑中的句子排山倒海一般冲过来,我的思维不胜负荷,几乎压得我不能呼吸。这个女孩,她,不是人类。
——罪,是不能被忘记的。汉斯,我们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