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8、第八章

　　“我会告诉你唤醒王的方法，但在这之前，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维克特身子后倾，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泛红的眼睛微冷，看着房里的另一个人。

　　“请说。”

　　“你属于十三氏族的哪一个？”

　　“不属于任何一个。”

　　“嗯？”

　　利兹露出伤感的表情，说：“我的制造者没来得及告诉我就已经死了，我几乎不知道血族有什么……内部组织，很久以后才发现十三氏族的存在，但没人接纳我。”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如何可以，您能让他们接受我吗？我希望和大家在一块儿。”

　　“这太不应该了，血族又不依靠身份证辨识身份。”维克特轻飘飘责备了一句，接着问道：“你制造的血族数量太多了，前段时间你攻击猎魔人卡恩的时候，我就看到你有不少被制造者，这次飞机上又全都是被你制造出来的血族，你这是在干什么？再多下去，你都能做蜂王了。”唔，蜂王这个比喻也许不太对，但他不知道该找别的什么比喻，“而且你制造的全是些力量弱得可怜的家伙，也就比普通人强点，力气比一般人大些，却很蠢。”

　　“没人告诉我血族的规矩，如果触犯了血族的法律，我在这里先道歉。”利兹诚恳地说，“但实话说，我也并不想这样。”他又摆出伤感的架势，“猎魔人太多了，那些家伙总是来找我的麻烦，而同族又不接纳我，我只有尽量多制造些手下，让他们保护我。”

　　他继续说：“至于力量……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本身力量就并不高的缘故。这个我没有办法改变，我已经在竭力提升自己的力量，但收效甚微。”

　　“十三氏族内部现在有没有什么大动静？”维克特问，并没有——或者说懒得——因之前的问题露出思考或者苦恼的表情。

　　“没什么大动静，据我所知，甚至有几个氏族和人类政府达成了友好的协议。”

　　“友好协议？”

　　“是的，尊敬的亲王先生。”

　　“什么样的友好协议？”

　　“谁知道呢，我不清楚，但应该就和人类国家之间的友好协议差不多，拥有特殊的‘签证’可以随意进入人类的地盘。”利兹的话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讽刺味道，“没准氏族的领地里已经有了人族大使馆之类的东西，那些繁殖能力一流的家伙简直无处不在。”

　　“看来现在统领世界的确实是人类。”维克特想到血族曾经的繁荣，又忽然想到“时过境迁”这个词。

　　“事实是这样没错，地图上就没有几块他们没放过的土地。”

　　“好，我对情况有些大致的了解了。”也吃饱了。“天快亮了，你去休息吧。”维克特抬头看了看头顶发出强光的吊灯，现在是凌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却被吊灯不肯罢休的光芒照耀地仿佛白昼。他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东西，虽然被制作地很精美。“啊……你这里有没有床？是血族该用的那种，我不习惯人类的床。”他问。

　　“休息？”利兹不可置信地说，不相信话题就要这样结束，“不，我还不需要休息。白天彻底到来还早着呢，而且阳光也洒不到这下边来，您大可以放心，再说您也不惧阳光。您不是要告诉我唤醒血族之王的方法吗？”他都等不及了，“只要您告诉我方法，我立即着手进行，相信您也急着让主早日回归。”

　　“我得花点时间回忆，才刚醒来几天，很多讯息我得先在脑子里找找。”维克特一脸冷然，“我并非不惧阳光，只是不像其他血族一样，对阳光没有一丁点抵抗力而已。”在太阳底下呆久了，他和同族的下场不会有什么两样。

　　利兹盯着维克特，盯着他阴差阳错唤醒的家伙。他感到焦躁，仪式失败都不会这么让他焦躁，顶多大发脾气，而不是像这样，愿望不能达成，还得对唤醒的家伙毕恭毕敬。利兹最受不了的就是卑躬屈膝，否则也不会干掉自己的制造者，坐上后者的位置，并且一直是努力往上攀登。

　　若不是十三氏族那些自以为血统纯正、高贵的傻家伙的排斥、打压，他岂会到现在还只是个没有资格进入十三氏族的异类，明明都是吸血鬼……只不过他的能力和他们有些不同而已，本质上毫无区别。

　　都是贪得无厌的魔鬼。

　　利兹感到维克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走不到一块儿。后者更像擅长避世的那三个氏族的成员，带着不喜欢管闲事、干什么都慢慢悠悠的气质，和该死的令人想打压的高贵。格罗德克斯特……啊，这不就是密党四氏族之一么。

　　他只有尝试控制维克特，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他的目标还是得放在血族之王身上。

　　“我想问个问题。”利兹开口说道，“您为什么要伪装普通人呆在猎魔人卡恩身边？您是否有什么计划，或者是不得已？需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只是对新兴起的血族敌人感到好奇，想要了解一下而已。”维克特说，“没什么能比和对手朝夕相处这个方法更深地了解对方，是项有趣的活儿。”

　　利兹露出一个看不出意义的微笑，在心里同情了一下卡恩。

　　连他都感到奇怪，明明是个猎魔人家族，卡恩也是个正正当当的猎魔人，怎么就总有吸血鬼喜欢和卡恩缠在一起呢。

　　就连他，也一样。

　　“卡恩出生那会，他的母亲生养他时所在的医院潜进了一个吸血鬼。”利兹说，同情仅仅一小会儿，他更多的是对猎魔人的幸灾乐祸，“那个吸血鬼伪装成医师，咬了他的母亲，接着把他接生了出来。”

　　维克特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那家伙以前一定从没干过这事儿，太粗鲁，把母体给弄死了，但好歹小孩儿是平安降生了。”他接着说，“他把自己的血分了一些给已经被污染的新生儿。”利兹感受到维克特刹那间沉下来的目光，朝后者微笑，“这就造成了卡恩的现状，不像人类，也不完全像吸血鬼。”

　　像这些家族，内部的任何成员都是隐秘的，但那个吸血鬼偏偏找着了菲尔德家族家长的妻子，也没暴露自己的身份。

　　“太乱来了。”维克特不苟同这种做法，“无论任何一个氏族都有明文规定，禁止对未成年的人类使用初拥，更何况是新生儿。”

　　“那个吸血鬼不属于十三氏族中的任何一个。”利兹说。

　　跟他一样，是个受同族排斥、也受猎魔人威胁的异族。拥有光是牙齿就能让人类变成魔鬼的能力，血的污染力更强。

　　“有个地方不对。”维克特抬起一只手，“初拥过后，接受初拥的人从那时起就将停止生长，可卡恩看起来有二十多岁了。”

　　“我刚才说，他不像人类也不完全像吸血鬼。”利兹笑着回答，“他像正常人一样长大，阳光却能灼伤他，能食用人类的食物，对鲜血同样有渴望，自身没有一丁点菲尔德家族的遗传能力，体能和自我恢复力却高得惊人。”他停顿了一下，忖思了片刻，继续说：“我猜……只是猜测，但应该和事实离不了多远。卡恩的父亲一定从小严格控制他的日常生活，像是鲜血，卡恩铁定这辈子都还没尝过。但他父亲没法强迫他在阳光下狩猎，这等于杀了他。”

　　菲尔德的家主因为仁慈而留下了被污染的新生儿的性命，却也等于在这个姓氏上留下了一颗炸弹。身为父亲，他能做的只有尽量维持这颗炸弹的稳定。不从小时刻耳提面命家族和自身到底是什么，卡恩现在也许不会像这样憎恨吸血鬼。

　　谁知道这样一个从出生就被污染的异类，长大后会投靠哪一边。无数人和魔族在看着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将来，菲尔德大家长无疑做得很好，他的教育稳固了这个猎魔人大半个世纪，而且还在继续。

　　“太倒霉了，猎魔人卡恩。”维克特皱了皱眉头，“好了，我听够了，告诉我床在哪儿吧。”他想到什么，“还有，那本咒语书，你若是不立即焚毁，就给我再看看。怎么说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书，也许仔细研究下，会有什么发现。”

　　“好的，隔壁就是卧室。”

　　吃了个饱，又躺进了完全隔绝声音和光明的棺材里，维克特感到舒服极了。

　　莱恩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从口袋里爬出来，这里空间太狭小，他想舒展一下，还有一些话想说。但他觉得那些话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应该问的，关于血族之王、不惧阳光，和维克特自身。莱恩对这些好奇又畏惧得不行，从刚才利兹和维克特的对话，他感到自己接触到了不应该碰触到的地方，有些惶惶不安。

　　血族之王……这是多么高贵令人生畏的词。血族没有自己的王已经很长时间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血族鼎盛的时期，王带着他的十二个亲信陷入了沉睡，从此血族代表最高权利的位置便成了氏族亲王，而没有一个能统治所有吸血鬼的帝王。

　　关于那十二个亲信，也有别的说法，守卫、孩子、被王创造出来的血族。也有人说沉睡的只有王一个，王将自己的力量分出了十二份，封印在十二具棺材里，和他一起埋在血族禁地。但为什么这样做，没人能回答出来。

　　莱恩想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和为什么当初血族之王要沉睡，和血族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不惧阳光，还有维克特的身份。

　　格罗德克斯特，这是莱恩所在氏族的姓氏。密党四氏族之一，血族中最自由的氏族，漂泊者之家。

　　“不要动。”维克特忽然轻声说。

　　莱恩瞬间安份了下来，克制住自己身体每一个部位，以免打扰到这位地位甚至高过亲王的……贵族。不知道维克特切实的身份，他现在只能用贵族这个称呼。

　　威胁不需要破口大骂，或者拿刀架在脖子上，有些天生的上位者，仅仅随意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下位者不敢呼吸。

　　维克特在思考，他并不经常思考，但现在形势可和以前大不一样。

　　只有他一个被唤醒，其他十一个兄弟连同王都在沉睡。至今只有叫利兹的这个家伙研究出了一丁点圣灵之书上的内容，并将之实施。如果圣灵之书不存在了，王和十一个兄弟岂不是就代表再也没法醒来？

　　原谅他和利兹谈了许久，最关注的却只是这件事。

　　维克特此刻的想法是大不敬，身为王最忠实的仆从，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个——让自己再次陷入沉睡，将自己封印回原来的位置，等待哪一天王的亲自呼唤，或者从此在黑暗中归为尘土，再也醒不过来；立即通知十三氏族，协同赶往血族之王的陵寝，将王和十一个兄弟唤醒，之后一切听从王的吩咐。

　　他应该尽快在二者选择其一，而不是思考王和其他兄弟醒来的几率有多大，和如何尽量降低这几率。

　　可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王清醒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有二心的奴仆，现在王睡着，他何必非要给自己找事做。不是说讨厌……好吧，确实是不太喜欢。可有谁天生就乐意自己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只属于另一个人呢。

　　虽然另一个人是绝对的当权者，但有此时这种机会，他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弄点好事呢。

　　王和那十一个兄弟醒不来的话，维克特就是血族现在地位最高的人，最起码也算辈分最老。曾经，他的身份虽然高贵但实际上没有实权，但现在加上这辈分，即使是亲王也不敢不尊敬。

　　啊……他的背后是血族之王，所以他动动头脑的话，权利可以很大，就像国王身边的红人。他从没狐假虎威过，现在也没兴趣这样，但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他不会吝啬。

　　维克特睡在棺木里，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卡恩·菲尔德，维克特想，自己可以和这个猎魔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利兹在黄昏刚至的时候，就来到了维克特的房间外，还带了一包新鲜血液。他知道十三氏族的吸血鬼并不需要每天都吃，力量越高的越是没必要，但还是带了来。吸血鬼不会肥胖，而饱食令人愉悦，这就像除了三餐每天还要吃下午茶和宵夜，他的举动并非多余。

　　“早安。”他说，举着盛放鲜血的杯子。

　　维克特懒洋洋应了声，接过利兹手里的东西，心情很不错地抿了一小口，愉悦地微微眯起双眼。

　　“可有想到召唤王的方法？亲王先生。”利兹问，但没抱多大希望。

　　“我要看看王的陵墓。”维克特知道陵墓的位置，但如今世界局势大改变，他不知道怎么安然无恙地到达那里。维克特只有一张上飞机前卡恩给他弄来的身份证，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是猎魔人都在烦恼的贫穷问题。

　　他的翅膀可当不了交通工具。

　　“您得等一段时间。”利兹略显苦恼，“上次的唤醒仪式被卡恩中途破坏，陵墓受到了损伤，修复需要时间。”他启动了自毁装置，但不是最严重的那道程序，只是造成塌方，让猎魔人不得不赶快离开那里，否则就会被埋在地底。

　　维克特脸色沉了下来，沉声说：“你最好保证陵墓的状况并不严重。”他其实有点雀跃，他不过是想去看看王和十一个兄弟的沉睡状况，睡得越死越好。这个消息来得太棒了，有什么比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和可能打小报告的同事意外死亡更令人开心呢！

　　撒旦在上，如果刚清醒后就一直和同族在一起，维克特绝不会有这么大不敬的想法。前几天他还坚定地想离开猎魔人，现在却怀念起来了，人类的垃圾小说……垃圾节目……噢，人类的随便什么东西污染力都强得跟传染病一样，呼吸就会感染，还没有有效的防疫措施。

　　“请放心。”利兹说。

　　那看来并不算严重的破坏，维克特有些失望。

　　“那我就放心了。”他装作松了口气，“跟我聊聊吧。”

　　“您需要聊些什么？”利兹有些意外，昨天不是什么都说完了吗？他以为接下来维克特该继续细想唤醒王的方法，或者弄个修订版的血族咒语书。

　　“关于猎魔人，和猎魔人卡恩。”

　　“好吧，亲王先生。”

　　猎魔人的兴起是近几个世纪开始的，但专以狩猎魔族、吸血鬼等异类生物为己任的特殊家族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精准的历史已经无法追溯，但可以肯定诞生于血族之王沉睡之后，也就是说没维克特年长。

　　每一个家族拥有与众不同的、带有遗传性的力量，菲尔德家族世代遗传——除了卡恩这个意外——的能力是开枪不需要子弹，并且射出来的东西并非普普通通的子弹或者银子弹，这个取决于能力的强弱。绝对攻击派的力量，还很省钱。

　　每个菲尔德家族的战士都有一手好枪法，即使是卡恩，也更擅长用枪，而不是别的什么武器。

　　洛克伍德家族没有特别的力量，却人人都有一个好大脑。据说一具魔物的尸体送到洛克伍德的手术台上，不消片刻，他们就能知道前者身体的一切，甚至是生前有什么坏毛病。

　　这个家族最年轻的一代现在出了点问题，大家长最小的儿子文森特对进入家族的实验室没兴趣，却继承了旁系叔叔的猎魔人杂货店。对魔物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但也好不到哪去。

　　长久以来，这些家族都在和魔族以及别的他们认为对世界和人类有危害的种族斗争，孜孜不倦，活像跟魔族从出生就结了仇似的。事实上很多魔族都不明白自己的祖先到底把那些家伙的祖宗给怎么了。

　　利兹就不明白血族和菲尔德家有什么过节，后者唯一有理由仇恨血族的也就卡恩一个。

　　“既然有特殊能力，他们就总得给自己找点不一样的事做。”维克特对此是这么认为的，就像超人不可能只有上班族这一个身份，“相信魔族和血族一样，随时等着为地球更换统治者，人类的压力挺大的。”

　　“魔族可有自己的空间。”利兹说。

　　“是的，他们有自己的地盘，而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住在这里。”维克特说，“所以见到不礼貌的魔族，你不要太客气。”

　　“好的，我明白。”

　　不同的种族总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敌对理由，有时候这理由追溯起源头来，不过是一通心照不宣的谈话。

　　除了这些家族，另外还有一些没有背后势力却同样拥有不一样能力的人，这些人没有家族的限制，也颇让血族头疼。

　　猎魔人卡恩带着一个吸血鬼的恶作剧出生，从小经受仇恨吸血鬼的教育，如今他视任何吸血鬼为世仇。可也有不少不知死活的血族试图接近他，也许是身上那份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血族的气味导致的。

　　或许卡恩对于自己的立场很坚定，但在知道他底细的人类和吸血鬼眼里，他的位置很尴尬，让人无法不感到怀疑、碍眼。

　　他处在这个不适的位置太久，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这让人族和血族都感到焦虑。利兹相信总有一天卡恩会投入血族的怀抱，如果后者没有意外早逝的话。卡恩的时间从二十岁那年开始就宣告停止前进，他的容貌再没有过任何变化，仿佛在那个岁数里经过了初拥，成为了另一种寿命永恒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肯定？”维克特感兴趣地问。

　　“受不了阳光这一点就让他没法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个正正常常的人。”利兹的笑里透着股阴险，“只需一丁点人血，猎魔人卡恩将万劫不复。”

　　人们认为由人变成吸血鬼是堕落，堕落总是很容易。它是平坦宽广不限速的柏油路，在上头怎么行驶闯祸都行，还不怕交警。

　　“这事不那么容易办到。”

　　“不一定需要谁去办，卡恩自身就对鲜血有渴望，我期待他的将来。”

　　很多吸血鬼都在期待着，相信不少猎魔人家族也很烦躁这样一个站错了边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