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7、第七章

　　莱恩在车上孜孜不倦地说自己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他不会逃跑也不会对任何人不利，但车上坐着的两个家伙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半小时之后莱恩因为猎魔人的一句“真吵”而闭上了嘴，那位擅长伪装的高级吸血鬼总算为他开口说话了。

　　他说：“你总不能这样把他带上飞机，你不能带宠物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是你们人类的规矩。”

　　“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人类似的。”卡恩瞄了他一眼，“这事你来搞定，但他绝不能变成该死的人形。”

　　“没问题。”维克特说。

　　虽然才清醒没几天，但对于人类的环境和规矩，他已经从书上知道了不少，文森特的那些书挺管用。他将可怜的小蝙蝠从银质的笼子里放了出来，将笼子丢到车上的垃圾桶里。

　　到达飞机场并得知二人的座位后，莱恩受命先行一步，找到将乘坐的那一班机，悄悄飞到他们的座位底下，静静等待。

　　倒霉的莱恩，他才刚刚失去一个重要的伴，正是需要酩酊大醉一场或者远走他乡远离悲伤的时候。可实际上他被迫成为敌人的奴隶，还不得不装作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天下没他这么倒霉的吸血鬼了，死亡都没这么倒霉。

　　他们在经济舱，半个苹果不会承担执行期间的任何费用，在打工者完成工作后还会苛刻地从报酬里扣除一部分，作他们的酬劳。

　　维克特刚坐下来就抖了一下，接着跺了跺脚。

　　“你晕机还是没坐过飞机？正经点行吗？”卡恩几乎想装作不认识他，“别像得了羊癫疯，这儿可不是自己的房间。”

　　“莱恩在钻我的裤子。”维克特压着声音说，表情有些扭曲。

　　“我叫他这么干的。”卡恩说，抖开一张报纸，“省得他被人看到，搞出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应该叫他钻你的裤子！”

　　“我说了他也不敢。”

　　“该死的！”维克特站了起来，嘀咕了句：“幸好今天穿的不是紧身裤，注意点，你在往哪钻！我讨厌飞机上不能带宠物这规矩……”

　　卡恩将报纸抬高，遮住自己的脸，假装和旁边的人没有关系。

　　维克特重新坐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冲对面脸色怪异的乘客礼貌友善地笑笑，不自在地抓了抓胸膛。

　　坐飞机对维克特来说是从没体验过的新鲜经历，但在起飞之后，他就觉得无聊乏味了。不过是一种代步工具而已，缺乏安全性和机动性，和翅膀没法比。

　　而且不能进行什么娱乐活动，旅途整整两个小时，只能在狭小的座位上呆着，顶多让你吃点东西，或者上个厕所。

　　“我要去厕所。”维克特站了起来。

　　“早叫你少喝点饮料。”卡恩说。

　　“实在太无聊，而且我饿了。”

　　“也就几个小时，你看一本书就过去了。”

　　“我忍不了。”没人能要求一个吸血鬼忍耐饥饿，就像要求从不知道戒毒所是什么地方的吸毒者停止吸毒，而血族的饥饿比这严重得多。维克特是真的饿了。他要弄点儿食物，首先得离开卡恩的视线。

　　他在洗手间里将莱恩掏了出来，对着后者说：“我饿了。”

　　“这儿离猎魔人太近了，先生。”莱恩谨慎地说，“建议您去别的机舱猎食。”

　　“我没猎食过。”高等级的血族理所当然地说，“随时都有人将食物供奉给我。”然后他盯着手上的低级吸血鬼、应该自觉点为他服务的供奉者、没有人权的奴隶。

　　你在伪装普通人呆在一个猎魔人身边的第一时间就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莱恩在心里咆哮。另一方面，他在表面上冷静地说：“我去为您找找，也许飞机上有血库。”

　　“飞机上有那东西的话，就没有临时紧急停机这一说了。”维克特挥挥手，蝙蝠飞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又回落在了他手上。维克特将蝙蝠放进口袋里，转过身。

　　与此同时，卡恩猛然将手中的报纸合上，丢到一边，冷着脸站了起来。

　　空荡的洗手间闯进来几个吸血鬼，为首的家伙并不陌生。对方笑着靠近维克特，说：“我猜到你该饿了。”他朝身后示意，一个手下拎着一袋血液走了过来。

　　“刚从活人身上取的，请放心享用。”利兹说，“不过得麻烦您一边走一边吃，猎魔人已经觉察到我们了。”

　　不用他说，维克特就已经知道。洗手间外传来喧闹声，猎魔人敏锐地不可思议，外头现在铁定乱成了一锅粥。

　　“我还没饿到那种程度。”维克特说，“带路吧，先离开这里。”

　　莱恩静静地缩在口袋里，没人发现他。

　　利兹的手下将带来的包背在背上，也许那是降落伞，维克特如此猜测，觉得有点好笑。

　　并非每个血族都有能力拥有蝙蝠形态，力量和纯净的血脉是必备条件。

　　“一会我打开窗户，气流会带我们出去。”利兹说，拿着备用的一个降落伞，“您需要这个吗？”他只是礼貌性地问一下，他觉得对方应该不需要，话中的“打开”也不是正常方式的打开。也没有说气流会很强烈，不止是“将人带出去”这么简单，但对于强大的血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维克特跟着背上降落伞。他有翅膀，但更乐意使用新鲜的玩意，而且他不想在过多人面前暴露自己，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个猎魔人。

　　好吧，没人强求古老的吸血鬼一定要能飞，也许这家伙的翅膀已经老得没有用了。

　　利兹砸开窗户的那一刻，洗手间的门也被破坏了，卡恩闯了进来。维克特注意到他没有拿枪或者剑，才想起身上带着那些没法过安检。猎魔人身上有带着伤，但看起来并不严重，猎魔人的表情很凶狠。

　　强气流将洗手间的所有人统统卷了出去，卡恩也被卷飞了，但谢天谢地他拉住了维克特的手。

　　猎魔人紧紧抱住维克特，疯狂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有那么一段时间维克特享受这种感觉。叫什么来着……对，自由落体运动，应该是叫这个。

　　利兹的出现维克特并不感到多意外，前者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被他唤醒的，必然会想方设法把他找回去。维克特本身也想和利兹好好聊聊，了解一下血族的情况，和利兹有些什么事情，重大到向那样古老的力量寻求帮助。不过目前而言，对方的困难自己可能没法给予有效的帮助，否则他就不会这么没法自如地从驱魔人身边离开。

　　“你不该这样！卡恩。”维克特大声说，“他们看起来不会杀害我，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打开降落伞。”

　　“什么？”

　　“我说打开降落伞！”卡恩吼道。

　　“我不会！”维克特在书上见过自己背上这玩意，但实地操作还有些困难。

　　卡恩不说话，寻找拉开伞的地方，另一只手紧紧环着维克特的肩膀，让后者有些疼。他们的高度已经很低，再不开伞就要摔成肉饼了，那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你在干什么？”他愤怒地喊，如果不是维克特动来动去，他已经把伞拉开了。

　　在不远处维持蝙蝠形态的利兹围绕着他们飞翔，眼下的情况太不利。

　　“这东西给你用。”维克特说，终于将降落伞包脱了下来。他松开手，卡恩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白痴吗！玩什么献身的戏码，又不是不能两人共用！”卡恩要被这个家伙气疯了，早知道他不应该直接买一堆书丢给维克特看的，他应该事先将一些安全知识告诉他……可谁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俩会从飞机上掉下来，这个蠢蛋还要把唯一的降落伞让给他用！

　　“书上没写它能共用。”维克特说。

　　“你就不能先问问我？”

　　“好了，是我的错，但现在可不是适合闲聊的场合。”维克特摸索着开伞的地方，“是这里吗？”

　　“等一下，先抓稳我！”

　　降落伞“嘭”的一声打开了，伴随“刺啦”的另一个声音。降落伞拉住了卡恩急速下坠的身体，维克特却因为没抓稳而掉了下去。

　　卡恩手上只剩下一块破掉的衣服布料，另一只手抓着伞包，维克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视线里消失了。他瞪着手里的袖子，仿佛不相信维克特就这么掉了下去。

　　卡恩恨恨地摔掉那块破布，像将一个什么东西泄愤似的摔在地上。

　　他看到利兹朝维克特坠落的方向飞了过去，也许维克特不会死，那个人拥有神奇的恢复能力，利兹应该也不会让他死。这认知让卡恩心情稍微好了些。

　　吸血鬼在猎魔人的头顶上，那些机灵鬼早早打开了降落伞，卡恩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他静静地等待陆地，等待着陆后依着气息一个个将那些该死的家伙毁灭。

　　维克特并不是真的那么富有爱心将降落伞让猎魔人，在看到地面的时候他张开翅膀，安全着陆。

　　稳定身体后，翅膀迅速缩了回去，但维克特的衣服坏得不能使用了。他脱掉衣服，将之拿在手上，抬头看着天空。

　　“那个猎魔人忘不了你了。”莱恩说。他将脑袋伸出口袋，透透气。

　　“我并不算很讨厌他。”维克特说。他往一个方向走去，不时抬头看看天空。他在估算猎魔人落下来的位置，以尽量远离。

　　沉默了片刻，莱恩忍不住问：“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要伪装在一个猎魔人身边，看起来您并不太喜欢自己这样做。”

　　“无论多么强大的血族，在沉睡太久之后，刚被唤醒的时候都是最脆弱的，而那时候我刚好被卡恩当成被吸血鬼咬了的人类。”维克特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我不得不装作失忆的人类呆在他身边，后面的发展有点脱离控制，但还挺有趣的。”

　　如果不是因为要了解族内和召唤自己醒来的目的，和一些别的必须要去做的事，维克特才不会表现得那么不甘愿。只要他不刻意，猎魔人就不会发现他的身份，他可以安枕无忧当猎魔人的搭档，体会敌人的生活方式。维克特从小就喜欢玩，吸血鬼的生命太漫长，也只有玩才会不会让人觉得太枯燥。

　　“所以您后面还呆在猎魔人身边，其实只是觉得有趣？”莱恩不是太能理解。

　　“算是吧。”

　　“实际上您能轻易干掉卡恩·菲尔德？”

　　“不。”

　　“啊？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小家伙。”维克特将莱恩的脑袋压进口袋里，自言自语与嘀咕道：“如果能自由使用力量，我何必去理会那个叫利兹的傻瓜呢。”

　　变成人形并穿上了衣服的利兹走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吸血鬼说。

　　“好了，快走吧。”维克特不耐烦地说。卡恩的降落位置离这里不算太远，要是对方赶了过来，他刚才可就白费心机了。

　　噢，他的食物也弄丢了。

　　利兹将维克特引领到自己在华盛顿的产业，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栋都市里千遍一律的方块建筑。他将后者带到建筑地底下的部分，吩咐手下将新鲜血浆送来，接着将所有人遣了出去。

　　“说吧，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维克特说。由于不习惯使用血袋，他将血都倒进了玻璃杯里，像在品尝美酒。

　　利兹高兴得不得了。“我原本以为我失败了，但没想到并没有失败。”他有些激动，“血族的王，我想要……”

　　维克特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皱着眉说：“你是指唤醒仪式？你确实失败了，你的咒语错得一塌糊涂，却也有些关键的地方该死地是对的，所以我清醒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只有我一个清醒的。”

　　“只有您一个也没关系，能达成我的愿望就行，血族之王……”

　　“我不是血族的王。”

　　利兹安静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一脸“不着急”的家伙。

　　“你不是王？那你是谁？”他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应该不是。”

　　“你在干什么大事之前就不能好好了解一下吗？那里可有十三具棺材，你以为十三具棺材里都是王？”天那，他到底是被一个怎样的大傻瓜给唤醒的啊。“什么叫‘只有我一个也没关系’，你该不会以为有十三个王？！”

　　“只有十二个棺材。”

　　“还有一个在你脚底板下，你没发现。”

　　“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搞清楚，虽然我就是照着书上做的。”利兹有些头疼，“我唤醒的不是血族的王……那你是谁？”他费尽心思，唤醒的居然不是血族之王，书上明明写了那个禁地埋藏着血族地位最高的人，不是血族之王是什么？

　　“谁给你的书，杀了他。”维克特说，“格罗德克斯特，我的姓氏。”

　　利兹的眼皮不自觉缩了缩，“十三氏族之一，格罗德克斯特氏族，你是他们的祖先？”

　　“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他当然不是祖先，不过比现在的格罗德克斯特氏族的吸血鬼辈分高点而已。维克特没兴致详细解释。

　　“您能完成我的愿望吗？格罗德克斯特亲王。”利兹虔诚地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唤醒这样一个并不是血族之王的人，但没关系，只要对方能给他想要的就行。

　　“说。”

　　利兹的神色变得恭敬和狂热。“我要力量。”他说，“我要改变身体的现状。”

　　“你的身体怎么了。”

　　“我希望不惧阳光，请赐予我能在光明之下活动的能力，赐予我强大的力量。”利兹几乎要跪下来，虔诚犹如信徒。

　　怎么说呢……一般来说，召唤出了什么东西……比如说神龙什么的，召唤者似乎理所当然有资格说出自己的愿望，神龙也理所当然应该为其实现愿望。

　　可维克特不过是个被吵醒的老辈而已，充其量和血族曾经的最高领导人沾点关系，并不代表他就有实现愿望的能力呀。

　　由于眼前这个家伙乱七八糟的唤醒方式，他能动用的力量少得可怜。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可以不惧阳光？”维克特想了想，说，“即使是氏族亲王也没有这个能力。”

　　“可你就有。”利兹肯定地说，“和卡恩在一起的时候你肯定经历过审判室，否则卡恩不会让你活着在他身边。”他热情地盯着维克特，后者简直有些不忍。

　　“我确实有。”维克特说，“但这不代表我能让你也拥有这样的能力，你该不会以为沉睡在那里的家伙都是许愿小天使一样的存在吧？”血族通常都被当成魔鬼，因为惧光和能被神圣之力杀死的体质，和鲜血才可以平息的饥饿。“也就血族之王一个人当得起这个名头，可当时你踩在睡着的他的头上，对着他的十二个守卫念得深情。”

　　“你只是个守卫？！你居然……”

　　“就算我只是个守卫，也不是你这样的蝼蚁有资格如此不礼貌对待的。”维克特冷冷地说，“我居然如何？你想说什么？”他微微眯起眼，捏着玻璃杯的手纤长。不知何时，他的指甲长长了些，眼里也出现一抹怪异的暗红色彩，像沉淀的血。

　　“抱歉，亲王先生，我只是太激动了，请您原谅。”利兹站了起来，行了个礼，“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没有压抑住情绪。唤醒仪式我筹备了很久，期待了很久……”

　　“失败都比唤醒一个什么也干不了的废物强，是吗？”

　　“我可没这么想，亲王先生。”

　　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家伙，维克特在心里评论。即使他拥有王那样赋予的能力，也不会让这样一个傻瓜得偿所愿。

　　“我虽然没有让你心想事成的能力，但你也不必灰心，你还可以再去把王唤醒。”维克特安慰道，“不过唤醒王的仪式可完全不一样。你的咒语书在哪？拿过来给我看看。”

　　血族之王是个坏脾气的家伙，所以他这样说，基本可以算是在唬人。就算被唤醒了，王也不可能轻易给予他这样的能力。王要做的一切都由他自己做决定，其他人只需要臣服，谏言的必要都没有。

　　但也不算欺骗，利兹想要的东西只有王能给予。维克特才不管王醒来之后会怎么样，没准根本醒不来。

　　那样的话，他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不算太坏的尴尬。

　　利兹离开了一小会儿，抱着本厚厚的书返回，将之交给维克特。“就是这本书，我反复看了几遍。”他说。

　　他怀疑维克特——之前他也怀疑自己进行唤醒仪式的正确性——虽然后者浑身散发的血族力量不一般地纯正浓厚甚至惧人，他仍然没法信任。利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查清楚那个被称作“王者陵墓”的地方，以为只要仪式成功，唤醒的就一定是血族之王，谁知道那十二口棺材里没有一个是他想的那个！

　　看吧，现在唤醒了一个不是血族之王、力量却也强得过分的血族老前辈，还没有达成他的要求的能力，这种家伙能用来干什么呢？也许像对方透露的，可以利用他古老的知识将血族之王唤醒。也许还可以用来壮大自己的势力……这个可能性太低了，风险还太高，上了年纪又没老糊涂还有拥有强大力量的家伙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利兹没觉得自己吵醒血族之王然后向其提出一些索求有什么不对，咒语书是从氏族里偷出来的，多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花大把的心思研究那本书。

　　他费了大把的心力将血族之王唤醒，索要些报酬并不为过吧。

　　维克特翻了翻咒语书，发现这不是本单纯的血族咒语书。这是圣灵之书，血族的禁忌之书。上面不止拥有血族所有的禁忌咒语那么简单，还记录了历来血族不为人知的、不可告人的大事。

　　亲王才有资格翻动这本书，十三氏族那帮家伙在搞什么鬼？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流落在外。圣灵之书使用的是古老的血族语言，如今那种语言已经遗失。利兹的咒语太多错乱，相信是因为他对上面语言的不了解、翻译错误造成的。

　　“你这是哪来的垃圾书？咒语错得太离谱了，还有大堆没有功效的咒语。”他装模作样说，“这本书除了误导，别的什么用也没有，必须销毁才行。”他随手将书搁置在桌上。

　　“是吗。”利兹皱着眉拿回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