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6、第六章

　　莱恩愤愤地瞪着他，咬牙切齿说：“不可能，你只有杀了我。”

　　“没有选择权的是你。”

　　“就没有让他不得不变成蝙蝠形态的方法吗？”维克特远远地说，“比如说虚弱到极点，无法再维持人类形态什么的。”

　　“没用。”卡恩说。

　　四肢都被银剑贯穿，吸血鬼仍旧一副誓死不从的坚贞模样，就性格上而言，卡恩还算欣赏。

　　眼看黎明即将到来，维克特将窗户关上、将窗帘拉紧，然后走到猎魔人身边，看了看虚弱的吸血鬼。他对猎魔人说：“再过一会就要天亮了，你要不要去睡觉？我来看着他。你太粗鲁了，也许我的温柔攻势能让他屈服。”

　　“我白天不一定非得睡……”猎魔人的话忽然中断，一缕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预示着白昼的强势登场。他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下意识往一边躲，并怒吼：“你把窗帘拉好行吗？”

　　“我以为已经拉好了。”维克特无辜地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窗帘。这事是他故意干的，卡恩如他所想厌恶甚至是害怕阳光。真奇怪，记得和卡恩相识的头一天，后者在太阳底下走得好好的，难道说只是厌恶，不得不在阳光底下呆着的时候其实没问题？

　　卡恩感到好了些，复杂地看了眼被阳光照得通透的窗帘。“你看着他，黄昏之前他还什么都不肯干，就把他搬到太阳底下去。”他说着，起身将笼子放到茶几上，“我去睡觉，顺便清理尸体。”他上了楼。

　　莱恩动了动，维克特掏出自己的枪——这东西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在吸血鬼脸上轻点，让后者不舒服级了。

　　“安份些。”他说，“对你我都好。”

　　“别想从我身上套出什么来，你们这些……嗯……？”

　　维克特眼里的血红在瞬间退散回去，獠牙也像不曾出现过似的。他收回枪，一副毫无威胁力的单纯模样坐着，手上还拿来了一杯葡萄酒。“别那么紧张，我又没打算对你用刑。”他慢悠悠地说。

　　吸血鬼恭敬地说：“抱歉，我没看出来您……”

　　“怎么可能随便就能让你看出来。”维克特摆摆手，“好好躺着吧，先和我聊会儿，我有很多疑问。”他真是太高兴这一趟的收获了。

　　“只要是我知道的，先生，定会全力为您解惑。”

　　“你刚才和猎魔人说的那些‘暴食者’是真是假？我沉睡了太久，跟我说说内部的事儿，有没有大变动之类的。”维克特想了想，又说，“还有那个叫维克的家伙，他真的绝食饿死的？”

　　莱恩的表情更加尊敬和严肃，沉睡——这不是被套上“上层”或者“高级”就能够拥有的待遇，眼前这个同族长辈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

　　“方才的话题是真的，不过我稍微加了些渲染。叫卡恩的猎魔人态度太差劲了，我忍不住想吓唬他一下。实际上那些异类血族大部分时候被内部控制着……那个倒霉被抓去的血族同类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事实应该没差。”莱恩说，尽量详细而不罗嗦，以免不小心惹怒大人物。“很抱歉我太久没有回归血族内部，我是一名流浪者，但离开那里的时候，族内一切安好，风平浪静。”

　　一个吸血鬼真正最怕的是什么，只有身为同族的吸血鬼知道。莱恩不怕死，死并不可怕，令人真正恐惧的是刑罚，更令人忧虑的是只要不致命，吸血鬼的受刑时间可以是永远。

　　血族不讲人权，也从来没人敢说“民主”。

　　“维克确实是饿死的，人类的食物对血族的身体起不了效用，您是知道的。他在自杀，而且成功了。”莱恩没法止住心底涌上来的伤悲，只有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受伤的四肢上，“记得刚相遇那会儿，他无比崇拜我。他说热切希望成为和我一样的存在，想和我一样，当个无忧无虑的流浪者……我告诉他我并非无忧无虑，可他并不介意……”

　　他没注意到自己说多了。

　　“你心动了，然后对他使用了初拥？”维克特猜出了大致剧情，老套得毫无悬念，“你们度过了一段欢乐时光，当对每一个黑夜的兴致高昂的期待转变成无法见到光明的绝望，维克开始憎恨你？天那，文艺得我的牙都要酸掉了。”他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不明白为什么沉睡了这么多年还能听到这种可以用千遍一律来形容的故事。“结局倒是有点儿惊喜，血族太久不吃会发狂，饿死是不可能的。”维克特比较在意这个地方，“还是说血族内部其实也产生了些异变？”

　　“是真的，先生。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事实就是这样，他在我眼前享用人类的食物，越来越虚弱，直到没法再使用鲜血。”莱恩的四肢好了不少，可以使一点劲了，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他的一只手放在嘴鼻上，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过。“人类不是有个叫‘厌食症’的病症，我想他虽然变成了血族，本质却还是人类，染上了人类的病。”他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在我看，这不过是一起出轨的戏码而已。男主人公迷上了神秘的女子，抛弃了妻子，快活一阵子后后悔了，毅然和外遇决绝，但妻子没法再接受他。于是他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然后一幕戏结束，没什么值得哭泣的。”维克特无聊地叙述，话中带着讽刺，“有机会成为血族却死也要保持人类的身份，说明他无论如何也只是个外人。你在为一个外族傻瓜而悲泣吗？莱恩。”

　　地位低下的吸血鬼紧张地眨眨眼，将不愉快的情绪掩藏。“我不明白，先生。”他低声回答，“我不明白太阳有什么好的，也不明白脆弱的人类有什么好当的。”

　　“傻瓜总会在意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不然他们就不会叫傻瓜了。”维克特思考了片刻，想到什么般弹了个响指，“我不能和你聊太久，楼上的猎魔人随时会发现。你变成蝙蝠，到那个笼子里头去，让猎魔人醒来后以为你已经屈服了。”

　　“是。”

　　莱恩不明白这个高级的血族为什么隐匿气息潜藏在一个猎魔人身边，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做，他没有询问，只是乖乖地照做。谁叫人家是上位者——这不需要身份验证就能知道——不命令下位者干点叫苦不迭的活，不拥有一些别人理解不了的举动，上位者怎么会叫上位者呢。

　　笼子的每一根小栏杆都是银质的，那森冷的致命武器的味道让莱恩打了个寒颤，他只能倒吊在里头的一根小铁上。“我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先生。”他说，瑟缩着身体和翅膀，“这个牢笼太可怕了，专为我们设计的。”

　　“先呆着吧，猎魔人信任你之后就会放你出来了。”维克特相当干脆地将同族的安危责任戴到不知情的猎魔人头上。“你说……族中风平浪静？什么大事都没有？”

　　莱恩虔诚地点头。

　　“最高领导人没有意外死亡？没有内乱？没有外族的恐怖袭击？也没有哪个笨家伙试图对所有人不利？统治世界什么的都没有？总该有点灾难吧，也许谁发现了彗星打算撞地球？”

　　高级血族的样子越来越不高兴，好像世界和平是对他的侮辱。莱恩谨慎地说：“也可能有些什么事，我有段时间没回去了。”他再次声明自己是个流浪者，对群落里的事知道得不多，如果有哪儿说错了也情有可原。

　　“这样的话，那个傻瓜把我唤醒做什么，参观新世界吗。”维克特嘀咕。

　　血族之王和他的十二个“匣子”沉睡在陵墓——血族的禁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既然什么大事也没有，为何那叫利兹的家伙会在那里执行唤醒仪式？

　　……是那个白痴擅自进行召唤仪式的？这样的话，那家伙可得千恩万谢唤醒的不是血族之王，而是好脾气的他。

　　地位低下的血族忍不住开始自行想象高等血族被唤醒的原因和其背后的故事——看来血族真的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至少有个不得了的家伙把沉睡地好好的祖宗给唤醒了。需要用到强大、古老的力量才能办成的目的通常都不会对世人和善到哪去，而且从开始到结束都会有不相干的无辜者被波及，莱恩认定首当其冲的那个倒霉鬼就是自己。

　　低级血族脑海里的幻想已经足够写一本阵容庞大、曲折离奇的旷世奇幻小说。

　　维克特只能探知到附近血族的力量，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脑海里邪恶的君主。“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利兹的？”他继续问，“那个家伙太乱来了，制造的吸血鬼至少有几十个，至少我光是我看到的就有那么多，没人管管吗？还是说现在流行制造一堆的伴儿？而且他制造全是些力量低得可怜的傻家伙。”

　　“抱歉，我没听说过这个人。”莱恩说，“但在内部制造这样数量的吸血鬼是不被允许的，从您的描叙上看，对方可能是‘传染源’。”

　　“什么？”

　　“就是暴食者的同族，应该是内部清除的对象。”

　　维克特陷入了沉思。

　　莱恩以为他会想很久，自己也会在银质牢笼里呆上很久。大约一分钟后维克特将酒杯放下，拎着银笼站了起来。“得到的讯息还不够，现在思考得不出什么结果，到时候逮着利兹问清楚就是了。”他这么自言自语，晃了晃手中的笼子，模样像以为自己拎着个鸟笼。“你的床在哪？人类的床设计得太不人道，我来这就没好好睡过一觉。”他问。

　　“请往二楼走，先生。”莱恩说，慌乱的同时竭力保持恭敬。

　　“啊，我还有个问题。”维克特忽然又停了下来，“你对上头那个家伙了解多少？”

　　“并不多，都是听说来的，流浪在外总能了解一些可能遇上的危险。”莱恩说，“他还挺有名的，出生的时候被某个吸血鬼污染了，所以变得没法使用家族的力量，却拥有一些吸血鬼的特质……据说是这样。”

　　“我知道了。”

　　卡恩在太阳下山的那一刻准时清醒，走下楼，边活动脊椎和胳膊。看到客厅什么人也没有，他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三分钟后，他把睡得正香的维克特从一口棺材里拖了出来。

　　“我只是尝尝鲜！”维克特迷糊糊间大声表明，“实验证明这里头比床上舒服多了，至少里面拥有真正的宁静和黑暗，白天睡觉这东西再适合不过了。”

　　在猎魔人冷冽的目光下，维克特迅速清醒，并改口道：“我只是好奇，谁都会有好奇心。你看，你的小笼子也在里头。”他试图转移话题。

　　莱恩一整个白天睡不着，现在精神状态不算太好，但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早安，菲尔德先生。”他说，“如你所见，我愿意一定程度上配合你。”

　　卡恩不信任地盯着他，视线冰冷。

　　“维克特先生让我明白为一个外族傻瓜悲伤不值得，我希望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和你们作伴。”莱恩说，竭力压制内心的忧郁和紧张，“也许我能和你们合得来。”

　　“说得活像打算加入我一起去旅游。”卡恩讽刺。

　　不然说加入你一起奔赴地狱吗？莱恩愤愤地想。他才刚刚失恋，还被猎手给逮着了，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而不是绞尽脑汁巴结对手。

　　他小心翼翼将不满和不快隐藏，说：“也许我们可以友好相处，维克特先生是个好伙伴……嗯，我是说，他身上有股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气质。”

　　卡恩将视线重新投放到维克特身上，后者举手投降。“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安慰了他一番，刚失恋的人谁会忍心不好好对待呢。”维克特表现得特别正直，“高兴的是后来他决定加入我们，我跟他说为了表示诚意，他应该自行进入笼子。美好的结局，对吗？”

　　“我没说让他加入。”

　　“那好吧，你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

　　“早安，奴隶。”卡恩对吸血鬼说，“我对你昨晚所说的‘十三个氏族’很好奇，一会说给我听听。”他将笼子提给维克特，叫后者好好拿着。

　　维克特跟着他离开吸血鬼的居所，走到车上。看来卡恩打算回城市去。维克特在莱恩正要开口叙说的时候，对猎魔人说：“你不吃晚餐吗？”

　　“啊？”卡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晚餐。”维克特强调，“肚子饿了，我记得厨房里有些食材，莱恩还会做饭菜……”

　　“我不饿。”卡恩并不每天都要吃，虽然经常会感到饥饿，但那种饥饿不是人类的食物可以平息的。

　　然后司机驱车开往市中心，不理会旁边人喋喋不休的唠叨。

　　十三个氏族在血族就如人类的各个国家，不过和人类的比起来，他们各自的特色更明显，某些时候分工明确。

　　十三个氏族里，四个属于密党，五个属于魔党，还有四个是中立。目前和人类保持和平甚至签署了友好协议的是中立的氏族，他们与世无争。当然这不代表其他九个氏族是邪恶的，密党与魔党，前者更倾向于避世，后者既不中立也不刻意隐秘，但也不会忽然去干什么对世界不利的事儿。

　　至少就目前而言，没什么要干大事的迹象。

　　十三个氏族的领地分部在世界各地，莱恩只知道其中密党的一个——他是打那出来的——并当场发誓绝不会带外族的生物进入那里，特别是有危害的外族生物。

　　卡恩对此只是轻哼了声，让人看不出心思。

　　“很多时候，血族对人类没有危害。”莱恩这么说，希望猎魔人的杀戮心能平静点，“我们的食物是血，但不一定吃一顿就非得杀一个人。”

　　把他当奴隶的人没有理他，停车然后下车。和他其实是同族的人也没有将半点心思放在他身上，猎魔人开车的时候对方在看书，猎魔人下车之后就跟着跑了出去，像个跟班。

　　莱恩不理解是怎样严重的事情会让一个大人物甘愿伪装成这样呆在猎魔人身边，怎么也想不明白。

　　杰克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眉头紧锁。

　　“很抱歉，菲尔德先生。”他沉痛地说，“两个重要的人都死了，还被你化成灰，老板什么都得不到，任务算是失败了，我没法将报酬付给你。”

　　将不杀而是逮捕吸血鬼的任务交给吸血鬼猎魔人果然不行。

　　卡恩说：“没问题，虽然其中一个是自杀，另一个是误杀。”他的表情不太轻松，眼睛里有丝冷意，“如果你希望好好干，以后就不要再交给我吸血鬼老板的委托。”

　　杰克顿了一下，抽了口烟。“你怎么知道？”他问。

　　“那个叫莱恩的家伙说一直以来追捕他的都是同族，忽然就变成了我。”卡恩跟着点了根烟，“借个火，谢谢。一般情况我不会选择相信吸血鬼的话，但那家伙为同伴的死哭着想自杀，没必要唬我。我说的对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杰克笑了笑，“我下次注意，要立即进入下一个委托吗？”

　　“嗯。”

　　从半个苹果事务所离开，回到车上，维克特注意到卡恩的心情很不好。

　　“新委托不合口味？”他问，拿起新的一本书。

　　“我讨厌这种谈话。”卡恩将烟蒂掐熄，丢在车上的烟盒里，“我不喜欢和人交流。”以前他只要知道哪里有猎物，然后前去狩猎就够了，和外人过多的交流让他心情不好。“你看书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下一堆代表已阅的书籍。

　　现在是午夜，市中心仍旧灯火通明，从屋内亮堂到屋外。人类这种生物挑衅自然的能力和嗜好总是让其他生物忍不住侧目。

　　他们将乘坐零点三十分的飞机赶往华盛顿，新委托在那的一个乡下小镇。这次是去拯救一个被魔族抓去的少女，管家说一阵惊叫过去，等他跑到小姐的房间里，就只看到满屋子的狼藉、墙上和门上的抓痕，和大开的窗户。

　　维克特和魔族接触不多，但照管家的解说，他认为是狼人干的。

　　久违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