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5、第五章

　　你就是满脑子杀戮，维克特在心里说。

　　转过餐厅和卧室，他们来到一个像是主人进行休闲爱好娱乐的场所。房间里有画架、书桌和一架黑色的大钢琴，一个人正在弹钢琴。

　　他们走了进去，看到屋主的面貌。

　　那是个男人，好像快不行了。他很瘦而且毫无生气，双手在黑白琴键上慢却准确地动作，给人下一刻就会成为一具尸体的感觉。他浑身透着股陈旧腐败的味道，像这个房子的外表，被阴沉的死气围绕，再也摆不出任何代表生机的面貌。

　　他在自杀，维克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吸血鬼太久没有进食，已经没救了。

　　这个男人身上的吸血鬼气息和之前遇到的吸血鬼不一样，应该是后者有问题。那个叫利兹的家伙身上的气息有些紊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副生命即将枯萎的画面让卡恩不感兴趣地收起了剑，盯着消瘦的男人。他说：“维克。”

　　那是他要抓的人的名字，即将步入死亡的吸血鬼动了动眼珠，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们是来抓我的，是吗。”他说，语调没有波动，好像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力气。

　　“你快死了。”卡恩说。

　　“是的。”他说，“你们再也抓不着我了。”

　　“这周围多的是老鼠，我猜你很久没吃东西了，会很喜欢新鲜的血液。”

　　吸血鬼只是微微勾了下嘴唇。

　　他很奇怪。维克特打量着在弹琴的家伙，这个吸血鬼饥饿了很久，这是不应该的。饥饿是没法抗拒的，对任何一个吸血鬼来说都是，他们没法拒绝进食，就像人类不能不吃东西。很多时候吸血鬼是贪吃的，比如他的王。

　　这家伙不像落魄到找不到食物，也不像被谁强制禁食，因为他没有狂化。

　　“他不怕你。”维克特说，这方面他倒是很欣赏，而且这个叫维克的男人比卡恩有风度得多。

　　卡恩点上了一根烟，说：“你看着他，我去抓几只老鼠。”

　　猎魔人离开了，维克特觉得有些无聊，便搬来一条椅子，坐在钢琴旁边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着曲子的问题聊了起来，这让维克特对这个同族的好感又多了些。

　　不是没有想过借机询问血族的事情，只是吸血鬼状态太糟糕，没有给他机会。

　　卡恩拎着两只死老鼠返回的时候，维克特正在弹钢琴，吸血鬼已经死了，尸体被摆放在椅子上。尸体低着头，双手相握，粗一看仿佛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猎魔人将死老鼠扔出窗户，坐了下来。他颇感无趣，问：“你和他谈过话没有？”

　　“我和他聊了钢琴曲。”维克特说。

　　“然后呢。”

　　“没了。”

　　维克特喜欢音乐，喜欢手指在琴键上活动的感觉，他尝试弹出一首自己创作的曲子——他从电视见识过钢琴这玩意，并在方才接受过小片刻的教导。如果此时旁边有个音乐家，也许会惊叹维克特的天赋。但现实是旁边只有个不懂风情的猎魔人，对方觉得他太不看场合，并对别的一些事感到不满。

　　“你该问他莱恩在哪。”卡恩说。

　　“他不会说的。”事实上是他将委托的事忘光了，还好，现在再记起来不算迟。

　　“杰克只告诉我们，要抓的两个吸血鬼会在这儿，现在好了，一个死了，一个连影子都没见着。”卡恩不高兴地说，“停止你乱七八糟的音乐，去别的房间找找，没准能找到另一只吸血鬼去哪儿了的线索。”

　　维克特将钢琴盖放了下来，说：“我们来的时候，他应该刚走不久。我去厨房搬椅子恰好看到餐桌上还没收拾的晚餐，但已经冷掉了。我们今晚在这里等一晚上，没准能等到他回来。”

　　“也没准他已经抛下同伴逃之夭夭了。”卡恩说。

　　“有可能，但目前看来只有在这过一夜，现在就开车也没法在天亮之前赶回去。”维克特说着，特意加了句，“你讨厌太阳，不是吗？跟吸血鬼一样。”

　　“生物钟紊乱而已。”卡恩不耐烦地说，“吸血鬼都喜欢在晚上活动，我的生物钟不跟着调整的话，根本找不着他们，那些家伙安静的时候鬼都找不到。”一说到自己不正常的问题，他就格外不耐烦，试图早早结束交谈。“少废话了，这话题你之前就问过路人不是吗？去看看别的房间，找点线索什么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维克特站了起来。

　　这个屋子里没几个房间，但都很宽敞，维克特走到客厅看了会电视、走到厨房研究了会儿厨具，接着晃悠到书房，将架子上的书都搬到了车里。他不经意发现了地下室，把卡恩呼唤了过来——事实上是他自身加上一身书的重量压垮了老旧的木板，声响惊动了卡恩，虽然狼狈，但也算功劳一件。

　　“原来躲在这里。”卡恩的语调里变得轻快，“我很久没碰见纯种的吸血鬼了，这是个美好的夜晚。”他掏出枪在手里把玩，“你不下来招待客人吗，莱恩先生？”和由人类粗制滥造而成的吸血鬼不同，纯种是他们内部制造的——天晓得具体是怎么搞的——力量更强、更善于伪装，变成蝙蝠时候的他们几乎能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

　　“记住你今天不是来杀人的。”维克特提醒。

　　地下室天花板上的蝙蝠沉默着。

　　地下室里摆满了木质酒桶，屋主的嗜好显而易见，这里充满了地下室惯有的阴湿味、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和不容忽视的酒香。

　　“我本着和平而来。”猎魔人晃着枪，“希望你安份些，真的不下来招待客人吗？”

　　维克特想到这不是外星人大战地球这类片子通常都会用的句子吗，这句话几乎成了邪恶外星人的口头禅了。

　　“很抱歉，先生们。”蝙蝠开口了，嗓音很温和，“我什么也没穿，不能在这时候变成人的模样。”

　　卡恩使唤维克特去卧室拿来的一套衣服，蝙蝠不得不落在一个酒桶后头穿戴整齐。

　　表面上看，莱恩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棕色的长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穿着旧世纪领口和袖口都缀了蕾丝的有钱人服饰。他的眼睛蓝得深沉，眉宇间有着浓重的悲伤和落寞。

　　莱恩看看维克特，又看看卡恩，向两人行了个礼。他说：“晚上好。”

　　“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似乎你和上头那个家伙经历过不少现在这种情况。”卡恩说，“你是要乖乖地束手就擒，还是想垂死挣扎一番？个人而言，我比较希望你选后者。”

　　“我建议你安份点，这样他就不能对你做什么了。”维克特说，手肘碰了碰旁边最不安分的搭档。

　　卡恩眯着眼，危险地盯着不得不冒充是自己搭档的人类。

　　“我只是防止意外，已经死了一个，他要是再死，我们这趟可就白跑了。”维克特镇静地为自己辩护。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吸血鬼平静地说，“请杀了我。”

　　“那是不可能的，委托上说明了要活的。”卡恩拿枪对准吸血鬼，“这不算多难，纯种的吸血鬼四肢被银子弹打到，会一段时间不能再生，还很疼。”

　　莱恩紧紧看着猎魔人，虽然表面上没什么波动，但内心应该有些苦恼。真可怜，他的同伴才刚刚因为诡异的饥饿原因死亡，现在他自己又不得不面对死亡也不能选择的威胁。

　　“卡恩·菲尔德。”他说，“我听说过你，吸血鬼的噩梦，真意外你其实是为吸血鬼工作。”

　　“谁说的。”这对猎魔人来说可是一项天大的侮辱。

　　“现在不就是吗。”莱恩说。

　　维克特的视线在猎魔人和吸血鬼之间来回游移，心想眼前的事一时半会估计搞不定，便抢先在卡恩打算好好追究一番之前开口道：“地下室可不是个争论的好地方，这里真冷，你们不觉得吗？”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两人，耸耸肩，“至少应该觉得站着在这么个地方聊天不舒服吧？再怎么也该为我这个普通人想想呀。客厅会是个闲聊的好场所，或者维克尸体呆着的那个房间。”

　　卡恩说：“我没见过要求像你这么多的搭档。”

　　维克特回答：“我相信那是因为你一生只有我这一个搭档。”

　　然后他们从地下室搬到了客厅，维克特还从地下室取来了一桶陈酿，又从厨房热了几盘小菜——微波炉是个好东西——很有礼节地摆好三份餐具。就把自己当事外人这态度来说，他做得不遗余力。

　　莱恩的神色很悲伤，看了一眼天花板，大概是想到一墙之隔就是自己的同伴，他显得更心碎了。

　　“说吧，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卡恩问。

　　“我和维克被同类追杀很久了。”莱恩说，“这里是我们初相遇的地方，我们不在这里住已经很久，最近才因为逃亡而回到这里，不久你们就来了。你是想说你和追杀我的同类没有关系吗？面对一个将死的吸血鬼，你坦白那么一点没关系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丝嘲讽。

　　“我是从人类手上接受委托的。”卡恩冷冷地说，杰克居然分配吸血鬼的任务给他？吸血鬼冷冷的视线让他不痛快，但还不至于让他昏头脑，“你怎么确定我来此是因为你的同类？”他的手在沙发扶手上频繁地点着，“吸血鬼没理由残害吸血鬼。”

　　“怎么会没理由？多的是理由。血族……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称呼，血族内部多的是禁忌、规矩，就跟你们人类的法律一样，而且流行死刑。”莱恩深吸了一口气，眼帘微微垂了些，“但我和维克没有犯罪，只是自由自在地一起旅行而已，却被一些同类给盯上了。”他的表情有些严肃，“那些同类力量弱得可怜，数量却很多，而且有很强的污染力。我曾碰到过一个和我一样的同类，那些家伙把他掳走了。最后到底把他给怎么样了，我没看到过所以不知道，但相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慢着，‘很强的污染力’是什么意思？”卡恩问，“等会……你他妈能把电视关上吗？”这个该死的搭档到底有没有正在干正事的自觉！

　　维克特将电视声音调小了些，猎魔人还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他只有委屈地调成静音。

　　“听起来活像血族分化成了两个派别，力量弱的那一方正在做什么事……偷偷地揭竿起义什么的。”维克特说，以证明自己其实在一心二用。

　　“血族有自身十三个氏族之分，那些力量弱得可怜的同类是最近才出现的……一百年以内，我简直不想称呼他们为同类，可除了污染力和好像得了神经病，他们和我也没什么区别。倒霉同族对他们的称呼挺适合的，‘暴食者’……请别那样看着我，菲尔德先生，我不可能告诉你任何十三个氏族的事情，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叫通敌卖国，那样的话地球从里到外都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卡恩摆摆手，示意继续说。

　　“要将一个人类转化成血族，得经过‘初拥’才行，就是有这个能力的血族将自己的血液分一部分给将死之人。”莱恩接着说，“不是所有血族都可以这样做，而且初拥的数量控制得很严格，我活了几百年，也就对维克一个人这么做过。可那些家伙吃过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我觉得叫‘传染病患者’比较合适。”维克特插嘴道，“人类对这种现象可不称呼什么污染力或者暴食者，直接说人家有毛病，然后把人关进白色牢狱里。”

　　“你打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词？还是说你并没有完全失忆？”卡恩盯着他。

　　“一本书上。”维克特说，一边回忆，“书上说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都得了传染病，得病的人都变成了惧光的吸血僵尸，一个女的和两个男的历经重重艰辛……”

　　“停，停。”卡恩有些头疼地打断他的描叙，“什么也别说了，看你的电视去。”

　　“你不让我开声音。”

　　“看无声电视！总之不准打扰我。”卡恩揉了揉额头，对吸血鬼说：“继续。”

　　莱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忧伤了，果然交谈是宣泄负面情绪的好方法。“人类的垃圾爱情小说无处不在，不是吗。”他说。

　　“不像。”维克特应道，“后面那女的居然也是个吸血僵尸，把那对男的吃了，最后是吸血僵尸统治地球……你确定这不是血族里的人写的吗？这结局太可怕了！”把食物都变成同族的后果是很严重的，破坏生态平衡要付出可怕的代价。他记得电视的公益广告上放过相关的话题，怎么书上的吸血僵尸那么蠢。

　　“啊？呃、应该不是……”

　　“你他妈能闭嘴吗！”卡恩将维克特的脸推开，恶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并决定下次去文森特那要干点让他后悔卖垃圾书的事。

　　莱恩略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其实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流浪了很久，和维克在一起后只回去过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你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家伙会想抓住你？”卡恩的眉头微皱。

　　“应该说是想抓住正统的血族，比如我、维克，还有那个倒霉的同类。他们不正统，不属于十三氏族中的任何一类。”莱恩说，“我猜他们想通过我们干点什么，到底是什么，你不该问我。”

　　猎魔人说：“在我看，这叫狗咬狗。”对他来说不算坏事。

　　莱恩轻笑了声。“你清理了很多不正常的血族，对真正的血族来说，这是好事儿。”他说，“为了自保，我也杀过很多，但那些家伙总是没完没了地冒出来。虽然这是血族自己的问题，你也确实有理由幸灾乐祸，但别忘了人类是血族的食物，如果血族发生什么事，人类不会幸免。”

　　“希望你下一句不会是要我和所谓‘真正的血族’合作。”卡恩说，“充其量我不过是接了个杰克乱分配的委托而已。”何必把很平常的一晚上搞的像部灾难大片。

　　“我只是表达一个事实，你自己也应该清楚那些……‘传染病患者’，如果数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人类会怎么样。”莱恩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多的是你这样的猎魔人为世界清理垃圾。”

　　这话足以让任何猎魔人都感到不舒服。卡恩微微眯起双眼，掐灭手中的烟蒂。

　　“像你这样的，也是垃圾。”他说，“我不该让你的朋友等太久。”

　　维克特见他的表情寒了下来，重重地咳嗽一声，说：“你最好不杀他，他知道血族内部很多事，你可以好好利用。”

　　猎魔人盯着他，很久没有说话，维克特只好继续说：

　　“你不知道怎么利用吗？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比没有好，不是吗？也许以后他会告诉你。留着资源，将来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不可能的。”莱恩说。

　　“万事皆有可能。”维克特说，“总有法子让你开口。”

　　卡恩有些感兴趣地问：“什么办法？”他确实挺想知道关于吸血鬼更深层次的秘密，十三个氏族什么的。

　　维克特思考了很久，严肃地说：“污辱他朋友的尸体。”然后立即说：“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恶心的事，我只是打个比方，以后会有好方法让他开口的。纯种的吸血鬼很难得，你刚才说过，有‘初拥’能力的就更难得了。”

　　“杀一个这么难得的吸血鬼能让我高兴好些天。”

　　“可如果你留下他而知道了血族的大本营……或者说据点什么的，收获不是更大吗？当然，我这只是建议，做不做在你……”维克特试图表现得很无辜，表示自己只是提个建议，但猎魔人的眼光太让人心里发毛，他最终举手作投降状。“好吧，我其实是觉得他很合我胃口，希望留他做个伴。”

　　卡恩说：“你的伴是我。”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事实。”维克特低声嘟囔。

　　莱恩有点等不下去了，说：“请快点动手吧，或者如果可以，能让我上去和维克死在一起吗？”

　　“你提醒了我，你的伴是怎么死的？”卡恩对这件事也很好奇，“死相真怪。”

　　“没什么。”吸血鬼的神色又落寞了下来，“只是得了厌食症而已。”

　　“吸血鬼会得厌食症？”猎魔人感到不可思议，维克特同样觉得。

　　“没什么不能置信的。”莱恩说，“维克在绝食，在试图找回人类的感觉……我真不明白，由人类变成血族难道不应该算是‘升级’？可他并不高兴，反而恨我。他祈求我制作人类的食物，在我面前装作吃得很欢欣，直到见到血就会呕吐。”

　　倒没想到楼上那家伙的死亡背后还有个悲情的文艺故事。

　　吸血鬼看起来又回到了躲在地下室那时候的悲伤中去了，猎魔人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一块东西。“为你朋友心灵上脱离垃圾而庆贺，虽然□□到死还是一坨大垃圾，还得我去清理。”他将一整杯的酒饮尽，拿着那块东西，没一会儿就组合成了一个小笼子。看来是囚禁什么小东西的，比如说蝙蝠。

　　他拿着笼子冲着吸血鬼晃了晃。

　　“你们不能侮辱我。”莱恩站了起来，大声说，“我不是只能任人宰割的弱者。”如果没有力量，他如何保护脑子出了毛病的旅伴。

　　猎魔人的表情在说“你是”。

　　猎魔人和吸血鬼打了起来，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干的维克特有点不知道将视线继续放在电视屏幕上，还是那两个人身上。希望他们的打斗不会波及到无辜的旁观者，虽然恢复能力极强，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之前是装的——但平白无故就被削掉一块肉或者别的什么，总归是件晦气的事。

　　莱恩居下风，没有武器，而且不能碰对方的武器。他不能将那把该死的银剑捏个粉碎，还要闪躲银子弹，客厅的空间让他够呛。又不敢变成蝙蝠。猎魔人咧咧嘴，在对手闪躲之际将剑挥了出去。

　　吸血鬼躲过了他的银子弹，没躲开剑。银剑插在他的一条大腿上，他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只是请你暂时住进来而已。”卡恩居高临下，“我不想杀你了，就像那个什么也不会干的傻瓜说的那样，留着你比较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