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4、第四章

　　卡恩说去弄点吃的，他才想起自己打从清醒后就没有好好享用过，目前依靠的还是利兹召唤他时投喂的大量新鲜血液，但那维持不了多久。人类的食物对吸血鬼产生不了作用，维克特得找时间去弄点儿血吃。

　　之前抢劫来的钱似乎并不算多，维克特看到猎魔人把纸币掏了出来，整体数了下，又嘀咕着“吃饭这些，住酒店这些……”将整体分成了几分，最后模样有些烦恼地合到一起。“我不该那么心急着杀了他们。”他说，“那个女吸血鬼还没来得及写下银行密码。”

　　维克特不懂什么叫银行密码，但对于前半句表示同意。

　　看来猎魔人不得不再去敛些钱财，维克特也不得不继续被迫观赏自己的同胞被刽子手残杀的场景。虽然对那些景象其实产生不起什么深切悲痛的情绪，但总归会不喜欢。

　　维克特第一次看到猎魔人的杀戮能力，这是个地下歌舞厅。在卡恩没到来之前，他相信这里充斥着狂乱、躁动，甚至带点淫靡的气氛，但现在这里只有杀、吸血鬼、凶神恶煞的猎魔人，和生物被焚毁留下的灰尘。

　　真是个残暴的家伙，他想。

　　猎魔人很年轻，像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他的眸黑如夜，短发也是黑色的，有着近似于吸血鬼的苍白色皮肤，以及抿着的时候会连带周围的气氛也变得紧绷的薄唇。他的惯用武器是枪，偶尔会使用背上的剑，但无论是哪样，都在向旁边欣赏的人证明他擅长收割猎物的生命。

　　这是个当之无愧的猎魔人，拥有犀利的判断力和反应力，和不同于常人的体质。

　　维克特猜卡恩的恢复能力应该非同一般，在对他的身体进行惨绝人寰的手术时，文森特说他的恢复能力连卡恩都比不上——这个年轻的猎魔人当然比不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从另一方面理解，卡恩拥有至少比其他人强的恢复力。

　　有的时候，维克特会有股卡恩是自己同类的感觉，不止是病态苍白的皮肤颜色和白天睡觉、晚上干活的习性，而是气味。他从卡恩的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很浅很微弱，但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错觉。维克特不认为自己已经老到气味都会弄错的地步，他不可能闻到不存在的气味，如果不是那太浅，他几乎要以为卡恩是个伪装猎魔人的吸血鬼。

　　这味道再加上卡恩的一些习惯，没法让人不去猜测一些有的没的。

　　年轻的猎魔人穿着紧身的、黑色的、样式有些奇怪的衣裳，胸前、侧腰都别着武器，看来这是专门为他设计的战斗服。脚下是黑色的靴子，像牛仔们穿的靴子，维克特很喜欢的样式。

　　他的枪法很准，在射程里的猎物一个也逃不掉，近身的吸血鬼他也有办法，另一只手上的剑不是拿着好看的。他全程都很冷静，还有点儿高兴——那张英俊的脸上确实有那么一丁点愉悦的表情，虽然含蓄地隐藏在满不在乎和冷酷之下，但还是被维克特看出来了。

　　他在享受。

　　这有什么好享受的，维克特真是不能理解卡恩的爱好。

　　他们明明是来抢劫的，但卡恩表现得太凶恶了——也可能是他之前太声名狼藉——吸血鬼压根不相信他是来抢劫的，那些低级的家伙瞪着猎魔人，眼里充满仇恨和饥饿。

　　之后事情就发展成卡恩大开杀戒了。

　　当猎魔人结束一切，转过身的时候，看到维克特正捧着书靠着一面墙壁。那个拥有不一般遭遇、身体也变得不一般了的人，空着的一只手正轻轻掩着嘴鼻，像吸血鬼死后变成的灰尘飘到了他边上似的。那只手原本拿着枪，那支枪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书本上，充当暂时性记录页码的工具。

　　卡恩在战斗前脱下来的外套被放在他捧着书的手臂上。

　　维克特穿着文森特的旧衣服，米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和一双人字拖鞋。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装束，但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多突兀，也许是因为维克特还算个小帅哥的缘故。

　　奇怪的人。

　　明明身在屠宰场，却能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一幅置身事外的架势，仿佛和杀戮的戏码不在同一个舞台，自己只是个无辜的不相干者。从头到尾举手投足都很镇静，甚至透着股优雅，像个打出生就开始接受严格礼仪教育的贵族，拥有极好的处变不惊和与世无争的自觉。

　　真不知这样的镇定是因为自己高强的恢复力还是对他的信任。

　　也可能是因为眼前的事儿确实事不关己，在文森特的手术室里时，这家伙可一点也不镇静。

　　“你可能是英国人。”猎魔人说。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让维克特感到茫然，他疑惑地看着他。“英国？”他说，“你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里吗？”

　　“当我没说。”卡恩说，“走吧。”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

　　“去哪？”

　　“半个苹果’事务所。”

　　他在吸血鬼身上榨不出钱，不久前抢来的钱还不够在酒店里住三天。

　　半个苹果律师事务所。

　　杰克是负责特殊业务的，像他这样的人，这儿还有很多。外头都叫他们为“中介人”，处理发布委托的老板和打工者以及委托本身之间的联系。这不是轻松的活儿。

　　杰克在这一行干了很多年，接触过不少不一般的家伙，和普通人没法接触的世界另一面。对于卡恩这个人，他有所耳闻。事实上还吃过对方的苦头。卡恩对于吸血鬼的仇恨不分对象，只要是带有这个种族的血，就是他杀戮的目标。杰克曾经的一个大客户就被他杀了，干脆、利落，而且就在他面前。

　　所以当这个家伙来到自己的工作单位来时，杰克很不理解。介于职业操守，他还是摆出一副友好的面貌，向对方做了自我介绍。

　　“我来找工作。”卡恩说。表情不像另有目的。

　　杰克对他审视了一番，和他旁边看不出深浅的男人，说：“菲尔德家族的长子落魄到要出来打工挣钱？请原谅我唐突的疑问，因为这确实难以理解。”

　　“我的房子和银行卡被冻结了。”卡恩愠怒地说，“天知道那帮家伙想干什么，可我总不能不花钱就吃饭睡觉吧。”

　　好吧，这确实是个好理由。

　　“嗯……能跟我介绍一下您旁边的先生吗？他是您的搭档？”

　　“你可以当他不存在。”卡恩说。

　　维克特在一旁耸了耸肩，无聊地盯着一个方向。

　　“那么请您跟我来。”杰克礼貌地说，并在维克特打算尾随的时候制止，“请在这里等候，先生，不是工作者不能上去。”

　　“为什么？到时候接受委托，他会和我同去，不过干活的只是我一个。”卡恩说。

　　“‘半个苹果’采取的是注册制度，跟班或者助手之类的没有注册的资格，也不能到专为工作者服务的地方，这是规矩。很抱歉，先生。”杰克带着些微歉意说，“那边就是来访者休息区域，如果你需要，可以过去坐一坐，或者吩咐侍者弄些酒水。”

　　维克特喜欢这样，高兴地说：“好的，我就在那儿呆着，不用担心我。”可给他来了个溜走的机会。

　　“除了我身边，你哪儿也不能去。”卡恩皱着眉，问杰克：“怎么才能让他跟我一起上去？”

　　“组成搭档组合就可以了。”

　　“那就这样吧。”卡恩不高兴地说。

　　“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维克特说。猎魔人没有理他。

　　他们被引领到第十八层，似乎最上面两层是招待“老板”的地方，更下面是处理一般的委托和一些意外事故的地方——阶级分得很清楚。一般的委托指的是普通人之间的纠纷。“半个苹果”事务拥有专业的律师团，他们的活儿可不止是为有钱人在法庭上辩护那么简单，有些时候也为非人类处理麻烦。

　　那些生活在人类社会、披着普通人的皮的家伙总喜欢闯祸，自以为与众不同、高居在人类之上，习惯性地忽视如今世界哪个种族是统治者这个事实。

　　电梯即将达到目的层数的时候，杰克看到卡恩盯着上方，嘴角微微翘起来，像在期待着。这让他感到隐隐不妙，忍不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卡恩时的情景。

　　当时就和现在一样来得突然。

　　那时他正和一个很有钱的吸血鬼老板在一家酒店的房间谈事情，忽然一个年轻的猎魔人冲了进来，在他面前干掉了吸血鬼，把他吓呆了。这还不算，猎魔人还抓着他观察了一番，事过之后他回忆起才明白大概那时对方是在验证自己有没有被吸血鬼咬过。

　　当时卡恩穿着一身浴袍，似乎是刚洗完澡，不巧感觉到隔壁有吸血鬼的气味，于是在休息时间顺便处理了。

　　现在他正在电梯里，有个时运不济的傻瓜站在外头等电梯。杰克甚至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电梯门口就只剩下一片灰尘了。像那次一样干脆利落，连个多余的招呼都没有。

　　这个猎魔人猎杀吸血鬼已经成了本能，下意识就出手了，根本什么也没思考。

　　“请收敛一下，菲尔德先生。”杰克郑重地说，“这是您的同事，您不能杀他，这会对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是吸血鬼。”卡恩说，有点茫然。

　　“无论任何种族，既然能来到这一层就是您的同事，就算不保持友好，也请不要杀害呀。”杰克的语气带着些抱怨，“他也不会把您怎么样，毕竟都是来这儿打工的。”

　　“我尽量。”卡恩满不在乎地说。看起来并不将杰克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像真的会尽量的样子。

　　“他对吸血鬼的仇恨简直是病态的，是吗？”维克特对杰克说，“我早就劝他培养点正确的爱好，他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杰克看起来有些苦恼。

　　忽然之间不得不成为搭档的两个人在一间办公室各自填了一张相同的注册表，没过一会儿，就拥有了两张银行卡和两张身份辨识卡。

　　“银行卡只能在‘半个苹果’旗下的银行使用，当确认委托完成，报酬会立即汇入卡里。这两张卡是共通的，也就是说它们连接于同一个账户。”杰克在为他们解说，“辨识卡请随身携带，在很多地方都会需要到它。要知道一些能模仿的异生物连指纹都能仿制得一模一样，所以光有自己是不能证明身份的。”

　　他检查了一番两个人的注册表，发现维克特在能力一栏上填的是“长寿”，而卡恩没填。

　　填不填其实无所谓，有能力圆满完成委托就行。对于猎魔人卡恩的能力，其实他知道一些，和异生物接触久了就能知道。“菲尔德家族的丑闻”。

　　“您们比较希望接受哪方面的任务，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配合挑选。”杰克又说，“请不要太挑剔。”

　　“有报酬是房子的吗？”卡恩问。酒店里房间太多人也太多，他的听觉总让他睡不好觉。

　　杰克愣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想要个房子？没有报酬是房子的任务，但我可以帮你把报酬换成房子。”他猜这个猎魔人不太会搞这些活，这类职业通常和异生物打交道比较多。

　　“谢谢。”卡恩说，“我不杀人，也不救魔族，没别的了。”

　　“维克特先生，您呢？”

　　至始至终都埋头在看一本书的维克特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会儿，说：“请挑选一个人就能搞定的活儿。”

　　“我尽量。”杰克说。

　　这个叫维克特的家伙一副不事生产的悠闲模样，也不像有特殊能力，卡恩却很在意他，那在意更倾向于单方面强迫，杰克对他有些好奇。

　　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乡下的某个地方，找到住在那的两个吸血鬼，并逮着他们。杰克重复说了几遍是“抓住”而不是“杀掉”，维克特觉得卡恩没听进去，否则后者不会这么高兴就接受委托。

　　那地方有些远，加上凌晨快来了，卡恩决定先睡一觉。

　　他们进了一家酒店，订了一个双人房间。卡恩就双人房的价格抱怨了一顿，以前不觉得，自从财产被家族收回，他每一次消费都觉得商家都是恶鬼。

　　冲了个澡，维克特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看到卡恩躺在床上正在抽烟。桌子上有一桌还热着的人类食物，看起来已经被他享用过了。

　　“你的三餐和作息时间都太不对劲了。”维克特忍不住说，“正常人都是晚上睡觉、白天活动，而且早中晚三餐——就算保持体重也每天有两餐，你看起来只是饿了才不得不吃一顿，而且不喜欢太阳。”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正常。”卡恩漫不经心地说，“你对正常又了解多少。”

　　“书上说的，一日三餐，定时定量，细嚼慢咽助消化，早睡早起身体好，还有很多，要我全背出来吗？”

　　卡恩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挺能学习，好学生。”他说，然后继续将视线投放在电视屏幕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维克特提高音量说。

　　“想要答案？明天晚上，你可以在街上随便拉几个人问这个问题，他们会为你解惑。”

　　“为什么你不直接回答我呢？”

　　“因为很蠢。”卡恩说。他关掉电视——关掉房间唯一的光源——然后躺了下去。

　　因为他不承认自己不正常。

　　窗帘拉着，挡住了屋外非自然的光亮，房间里一片漆黑。黑暗让维克特很舒服，视线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处在这样的黑暗中，优雅却又带着些微不情愿稍微吃了些东西。他得快些躺下，黑夜最后的余韵即将结束。

　　白日烈阳的气息除了上好棺木、地下室和土地，别的怎么也挡不住，可如今条件不允许，他也只有忍受。

　　服务员进来了，门没有锁，他并不意外客人在大清早睡觉，轻手轻脚将食物和碗盘收走。维克特听到卡恩呼吸频率的变动，从服务员进屋到离开，然后他的呼吸重新规律。

　　维克特没睡好。

　　他猜卡恩也一样，不过后者看起来很习惯。维克特只有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睡眠不足。他就凌晨的问题在街上询问了不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卡恩颇有耐心地在车上等着，直到维克特回到车上。他发动车辆，一边问：“得到答案了吗？”他猜那答案无外乎是“神经病、关你什么事”之类的回应。

　　“两个人。”维克特靠在靠背上，说，“女士说‘在大街上如此询问实在不礼貌，你该先带我到酒店去，或者你的家里，相信我能让你绝对满意’，我觉得她并没有认真在听我的问题，而是以为我在猎艳。”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另一个先生说‘现在是晚餐时间，我想吃你’，他的眼神里确实有饥渴，如果他不是在猎艳，就是食人族之类的……异生物。也许你该倒车回去处理一下。”维克特只能够感应本族的力量，不同“生物”以人类的面貌出现，他只能认出吸血鬼变的人。

　　“那两个都是人类。”卡恩说。他感到有些好笑，副驾驶座上的人类确实有让人想来一把一夜情或者建立长久床伴关系的吸引力。金色的发丝毫无杂色，蓝眼睛像晴朗的天空，外貌无可挑剔。

　　卡恩忽然想，如果不是遭遇到异生物不明目的的侵害，旁边这个人类是不是很适合阳光和无忧的生活。以后者那张漂亮的脸来假设，这生活应该还会带点不节制。

　　车子开了半个晚上，才到达目的地。卡恩将不久前才被吸血鬼粗鲁对待过的车子停靠在路边，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活动脖颈和四肢。这是从出生到现在几十年第一次打工挣钱，他跃跃欲试。

　　眼前是一幢很老旧的房子，不是洋楼，也不是别墅。如果一定要说，卡恩觉得它更适合被放在十六世纪的英国，被某个有钱的农场主居住，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国。它很复古，也可能它并不是复古，而是确确实实存在于那个久远的年代。因为屋主的妨碍，它和周围的土地才得以不被拆迁大队破坏。

　　“我喜欢这房子。”维克特仰头看着建筑，“能别这么一副死气沉沉就更好了，但现在也不赖，至少比城里的方块建筑有品位。”

　　卡恩将叼着的烟头丢在地上，踩了几脚。他说：“可惜它就要塌了。”

　　“你只是抓个吸血鬼而已，关房子什么事呢。”维克特希望能保住房子，“如果那个吸血鬼就是屋主，你抓着他之后这房子就是无主的了，我们可以搬到这里来住。我敢打赌外头虽然破旧，里面铁定什么生活物品都不缺。”

　　“搬到这里住？不可能，我讨厌这种房屋风格。”卡恩提高声音说。

　　“我觉得它住起来会比酒店舒服。”维克特说。也并不是特别喜欢，他认为山顶的避世城堡或者血族领域的宫殿才是适合自己身份的居所。

　　如果这年头还流行避世、血族也还没舍弃自己的领地的话，他有机会没准会回去享受一下。

　　房屋里面确实如维克特所说并非外表那般破败，桌椅茶几等家具虽然老旧，却仍健全甚至干净整洁。客厅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夜风轻轻地拂了进来。

　　曲调轻柔缓慢的钢琴乐曲在耳边围绕，猎魔人手里握着枪和剑，循着声音走去，和周围环绕的曲子一点也不搭调。

　　“不止居住品位，他的曲子也不错。”维克特说，礼貌地将声音压低，以免破坏曲调。

　　“我们是要去杀他，不是来做客人。”卡恩说。

　　“我是在提醒你，保持冷静。我们是来抓他的，不是杀。”看来他的提醒方式太含蓄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满脑子杀戮。”卡恩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