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11、第十一章

　　哦，不，不是人类。怎么可能是人类，是个不伦不类的半人半吸血鬼杀了他们，是个该死的混蛋！是个恶鬼！

　　“你是白痴吗。”卡恩不高兴地说，“他们在被利兹吸血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活过来的只是利兹的傀儡。吸血鬼制造了一个吸血鬼，后者不能反抗前者的任何命令，你的姐姐姐夫和那两个小孩从你下了那个决定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自己。和他们混在一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没有我杀，会有别的猎魔人杀他们。而且说到底，杀了他们的其实是你。”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说：“那为什么我们在被那种东西团团围绕的时候，没有一个猎魔人出现？为什么你不救我们？为什么不救他们，却要选择屠杀这种方式？”

　　卡恩想说“我只是猎魔人，不是救世主”，但他没来由地感到心烦意乱，最终选择沉默相对。

　　“我知道你是个半人半吸血鬼的家伙，这次来，我还想跟你说的事是，你不是人。”男人恨恨地说，“你是个魔鬼，人有怜悯，你没有；人有爱心，你没有。人该有的你统统都没有，你不懂我姐姐和她的家人即使变成吸血鬼，也努力尽量正常活下去的渴望。不懂那两个孩子的笑容有多美，多么让人愿意付出一切……”男子哽咽着，泪水流了下来，“你这个混球根本不知道姐姐是个怎样的好人，我擅自决定她一家人的命运，却只是发顿小脾气……她从不跟我发脾气……两个孩子也从没说过我是坏舅舅……你这个该死的……”

　　维克特扯了扯旁边猎魔人的衣袖，悄悄说：“我觉得你该给他道个歉。”

　　卡恩只是大力拉回自己的袖子，看表情显然情绪坏得不行。

　　“我希望利兹能杀了你，但他对此总是毫无兴趣，而我自己没有杀了你的能力。”男人将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大声喊：“去死吧，混蛋！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我会在地狱里看着你被别的猎魔人杀害，我会在地狱里等你掉下来！”

　　“砰！”

　　他是在维克特在卡恩的车上被一个粗鲁无礼的新生吸血鬼咬了后，向利兹打报告的那个人。

　　他倒了下来、睁着眼睛。

　　树林里，诡异、森寒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所有的动物似乎都因为那一阵枪声而吓得缩回洞穴躲藏了起来。

　　维克特想说点什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但他不知道说什么，怀里的莱恩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看向卡恩，看到对方脸上怔怔的，还带点难过和不安。

　　又过了很久，卡恩才说：“把他埋了。”

　　他像打了一场艰难的仗一样，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们继续前行。

　　卡恩心情糟透了。

　　这感觉就跟五十年前那天一样。不，没准更糟糕。

　　他一直都在致力于稳固自己“是人类”这个事实而努力。这个事实那么不牢靠，他总是感到有心无力，甚至有时会觉得所作的一切都不如不做。曾经有父亲鞭策、有弟弟鼓励，而自从父亲死后，他和弟弟、和菲尔德这个姓氏越走越远，坚持的理由越来越抓不住。

　　偶尔卡恩会想：真他妈莫名其妙，我没出生前到底做过什么，才会这一生被一个恶劣的家伙如此陷害。当时直接杀了他都比污染和初拥好得多，至少他不用活得这么累，这么累……还该死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质！

　　是人，还是吸血鬼。

　　卡恩忽然想到自杀者维克，和吸血鬼长达半个世纪的战斗让他知道对于后者来说，饥饿是多么难以忍耐的痛苦。就像吸毒者，但吸毒者并不靠毒品维持生命，而且戒掉的几率并不算非常小。他从没听过吸血鬼能拒绝吸血，还得什么“厌食症”这类脆弱人类才会得的乱七八糟的病。

　　猎魔人忽然觉得那个叫维克的家伙并非懦弱，只是后者犯的错没有挽回的余地。但维克想挽回，试图去挽回，至少证明自己真的想去挽回。他成功了，这不叫懦弱，这是犯错后的悔悟，只是这个错误造成的后果不是浅坑而是深渊，他没能力爬上来。

　　卡恩试图设想一下自己变成吸血鬼后会怎么做、会做些什么，但失败了。他没法想象自己变成那种仇视了一生的生物，脑子完全拒绝去接受这种假设。

　　这让卡恩安心了些，居安思危有时候算不上什么能安慰人的方法。虽然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卡恩并不安稳，但总比一遍遍设想糟糕的以后吓唬自己好。

　　维克特拍了拍猎魔人的肩膀，后者表情平静，看来情绪恢复了。极好的自我控制力。

　　“好点了？”维克特说，一脸斟酌了很久才决定的郑重其事，“我决定以后都安安分分的，跟你呆着。”

　　猎魔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冷。

　　“你看，我以前不是老叫你别控制我吗。”伪·人类说，“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傻了，我应该乖乖跟着你别老想着瞎跑才对，不过那时候其实也情有可原……”那时候他需要尽快了解自己的处境。

　　猎魔人点上一根烟，深深抽了一口。

　　“就算不会得肺癌，你这样频繁的抽烟也不应该，而且怎么你到哪儿都有抽不完的烟。”维克特摆摆手，挥开面前的烟雾，“算了，我想说的是，你的生活习惯太差，是时候需要一个懂得这方面的事的搭档当你的……呃，那什么，背后灵，不对……”

　　“贤内助。”莱恩说。

　　“差不多，但也不是这个。”维克特捏着下巴苦苦思索，最终决定放弃，“总之就是你在前面战斗，我会为你在后面当后勤。对，就是后勤，就像赛车手身后支持他的维修技师团队。”

　　“我看不出你除了呐喊加油还会干什么。”卡恩说。也许他说错了，维克特没准还不会呐喊加油，他会嫌弃那样做很掉身价。他比较会去做的事是在旁边看书，当一尊贴了“我只是跑错了摄影棚”标签的路人。

　　“莱恩会，至少会做饭。”维克特理所当然地说。

　　猎魔人看向莱恩，那眼神不用说，自然是猎魔人看猎物该有的专业眼神。

　　伪人类胸前的蝙蝠瞬间紧绷了身体，尽量轻柔地缩到了衬衫里。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蝙蝠还翻了个白眼。

　　“我不需要谁照顾。”卡恩说，开始往一个方向慢慢走，“你无论如何也只能跟着我，还有那只蝙蝠。”

　　“今后我再也不会乱跑，被利兹抓住了也会尽快通知你。”维克特体贴地说，“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搭档。”很多吸血鬼期待猎魔人卡恩的未来，这个很多中也包括他。能近距离呆在猎魔人卡恩身边，这可不是随便哪个吸血鬼都能有的待遇。

　　说实话，如果卡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猎魔人，维克特也会选择卡恩。认真说起来，他自打清醒后，叫得出名字的人也只有卡恩、利兹、莱恩，和那个傻死的维克。他不可能和莱恩为伴，后者整个的生存权利都在猎魔人手上，只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利兹是个有野心而且奇怪的家伙，维克特明明感受到前者身上的吸血鬼力量不强，但事实上利兹强得让人吃惊。和利兹在一起不叫在一起，不过比软禁好那么一丁点。

　　想来想去也只有卡恩适合，而且卡恩还是维克特醒来后第一个见着的人。人类有个词叫什么……哦，人类的词语太多，他想不起来了。反正意思就是鸭子破壳会将第一面见到的生物为妈妈，维克特认为光是这个原因，就够让自己和卡恩在一块了。

　　而且，他很想亲眼看到卡恩干掉利兹。倒不是对利兹有仇，而是他处在了不恰的位置上，有个不应该有的目的。

　　维克特希望血族之王和十一个兄弟永远长眠，利兹恰恰相反。

　　维克特不希望有谁知道自己的身份，莱恩他可以容忍，利兹可能会害他在卡恩面前暴露身份。

　　作为对唤醒自己——只唤醒自己——的感谢，维克特会在将来、在死去的利兹身上献上一束花，但那得一切都遵照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才行。

　　“我们不是搭档。”卡恩冷冷地说，“以前我收留你只是因为你身体的异样牵系到利兹，我无时无刻不在乐于妨碍吸血鬼办事儿。”

　　“现在呢？”

　　猎魔人沉默着。

　　维克特心痒难耐地等了一会，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要知道不惧阳光的方法。”猎魔人说，语气中有着向往和隐忍的激动，“我不要额外的力量，我只要能站在阳光下无论多久都不怕身体被焚烧的方法。利兹说，你是关键。”

　　“……什么？你怎么会相信这种话。”维克特无奈地说，“我从没听过哪个吸血鬼有这种能力。”人类总喜欢异想天开，然后相信自己的异想天开。不惧阳光？怎么可能！血族之王也没这本事。

　　血液里受到阳光的舔舐就会迅速自燃的因子从吸血鬼存在时起，就像无法摆脱的噩梦一样伴随着每一个血族。无论多么强大都无法抗拒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人非得自认悲悯地把这叫做惩罚……那就叫惩罚吧。

　　在维克特看来，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这难道不算一种惩罚？

　　“谁知道呢。”卡恩漫不经心地说，“总之你不要想着离开我，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我会跟着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搭档，而不是你要利用我。”维克特说。

　　“你就当我是你搭档好了，我又不会强制你心里的想法。”

　　“抱歉，原谅我打扰一下。”莱恩忽然说，“但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也许你们没注意到，天就快要亮了，你们确定要继续这么走下去吗？”

　　片刻沉默。

　　“没那么快就天亮，还得再几个小时太阳才会出来。而且卡恩肯定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不怕，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维克特安慰。

　　“我不知道，我又没带地图，谁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卡恩说，“我的手机在刚才的车战中丢了。”

　　又是一阵沉默。

　　莱恩又说：“树林里总会有洞穴之类的地方，我找个栖身地并不难。”

　　维克特看着卡恩，像想睡觉了但自己的床被弄脏而自己又不愿意打理的小孩，难受又无辜还带点撒娇意味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别这么看着我，地图不会凭空掉到我手上来。”卡恩不去看他的脸，说，“走快点，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找着了一条高速公路。沿着公路走了半个小时，一辆路过的车也没有，却在公路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栋别墅。也许是哪个有钱人寻求世外宁静而在这建了一栋小别墅，只是也许——因为屋子里没有人。

　　出于礼貌和目前的困境，他们只拿走了屋子里的地图和车。

　　一辆说看起来很有年份的小摩托车，屋子的车库里只有这一辆车。它很小巧，浑身是粉红色的，漆落了很多。它看起来就只是为一个娇小的人乘坐而制造的。开动的时候，它还会奇怪的声音……要让莱恩说，就像是拖拉机行驶时才会发出的极有节奏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噗。

　　天空丝毫没有露白的迹象，他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赶到市里。

　　“我说，卡恩。”维克特想说话，于是他开口了，“如果有让你不惧怕阳光的方法，我一定全力以赴为你寻找这个方法，但是……”

　　“你只是个失忆的人，连手机是什么都是最近才知道。”卡恩说。

　　“失忆代表不了什么。”

　　“失忆代表你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并不只会写我的名字！哦，你挤兑起人来的时候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维克特放弃和猎魔人聊这个话题，反正无论如何，所谓不惧阳光都只是个屁话，压根就没这回事。卡恩和那个笨蛋利兹到头来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干。管他的呢，自己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何必继续浪费口水。

　　“你提醒了我该问你刚才的能力是怎么回事。”摩托车说，让维克特一窒。

　　“你看，我只是个失忆的人。”他琢磨着适合的语言，“刚才……”

　　“刚才你气势十足，可不像事先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维克特犹豫了很久，久到莱恩都觉得他不会说的时候，才长叹一声。

　　他想好撒个什么样的谎了。

　　干这种事真不是一般地杀脑细胞，还得担惊受怕。

　　“我被利兹抓走后，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维克特伸手抓了抓怀里的蝙蝠，捏了捏，“他不是说我是关键吗，也许……也许我不是一般的人类，我的身体拥有可怕的恢复力，拥有奇怪的超能力，还能看懂非人类的语言。”

　　维克特顿了顿，卡恩没有发言，他只好接着说：“这些是利兹告诉我的，我很害怕，我以为自己其实是吸血鬼，但他说不是。我不是吸血鬼，对吧？如果是的话，你怎么会容忍我在你身边呢……”

　　“气味不是，也不像其他魔族。”

　　“好吧，也算种安慰。”维克特说，“总之我是利兹想获得力量和改变体质的关键，还有另一个关键，是一本叫圣灵之书的书。利兹把它叫血族咒语书，但封面上写着的是‘圣灵之书’，我猜是因为没看懂封面上头的字他才这么叫的。不过那本书也确实和血族有关系，记载了血族很多禁忌的东西。”

　　“书在哪？”猎魔人有些感兴趣。

　　“在我这。”维克特从胸前掏出那本书，“它压得我难受死了，幸好不算太厚。”

　　卡恩眼神诡异地看了呃眼维克特的胸膛和肚子，又看了看手中的书。“挺能藏。”他说，翻了翻，立即将书还了回去，“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一眼就知道这些字所代表的含义，好像很久以前就学习过这门语言。”维克特神情复杂地抚摸着圣灵之书黑色的书皮，“利兹叫我翻译这本书上的某部分内容，关于如何唤醒血族之王。”

　　“血族之王不能被唤醒。”猎魔人郑重道，“把这个内容的那几页撕了。”

　　“啊？我还不知道是哪几页，而且这可是本珍贵的古书，无论是谁都应该好好珍藏，而不是……”

　　“那就等你看完再撕。”猎魔人不由分说，“只是本书。”

　　“好吧。”其实不用他说，维克特也会撕掉。

　　他决定换个话题，撒谎实在太需要技术，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会露馅。“刚才那个男的……那个开枪自杀的男人所说的一家四口，真的都是你杀的？”维克特带点责备的语气说，“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就算是吸血鬼，也分好和坏、愿意和被动呀。”

　　“你参与过。”

　　“什么？”

　　“我说你当时你在场。”卡恩说，“那时候我没钱了，想打劫吸血鬼。”

　　“呃，啊，哦——”维克特想起来了，“撒旦在上，原来那个可怜的一家子就是他的姐姐姐夫，那两个小女孩的笑容确实很美。”

　　“你又没有看到过。”

　　“光一眼，我就知道她们笑起来会非常可爱，她们本身就很可爱。”维克特抱怨道，“我当时还阻止你来着，可你实在太无情了。某一方面来说，那个男人说得没错，你偏向魔鬼比……”

　　猎魔人生气地大喝：“住嘴！”

　　维克特听话地闭上嘴，无辜又无聊地将视线投给缓慢往后移动的路边风景。成功转移了猎魔人的注意力，他松了口气。

　　气氛试图沉默下来，但老式的小摩托车不这么希望。

　　过了很久……也许也不是很久，至少维克特觉得很久。卡恩忽然沉闷地叹了口气。他头一次看到对方叹气，真是惊奇。

　　“我是个猎魔人，我的职责是消灭那些东西。”猎魔人缓缓说，“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

　　维克特将视线移回来。

　　“父亲一直教我如何消灭吸血鬼，他只教这些，并告诉我，无论怎么样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姓氏。我姓菲尔德，猎魔人家族，即便有一半血被恶魔污染，我仍旧属于这个姓氏。不能逃脱，不可背叛，不能容忍做任何违反家训的事。我是家族的意外，被父亲以强硬的态度留下来的意外，凡是知道我这个存在的人都在看着我，看着菲尔德家族会将我这样一个意外培养成什么样的家伙。”卡恩开车和说话之余，又点起了一根烟，维克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前一根烟又抽没了。

　　猎魔人继续说：“我父亲得为整个家族负责，我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我倾尽所能吸收他希望我拥有的知识，拒绝鲜血和黑夜的诱惑，在不见天日的房里训练。没日没夜地学习、训练、压抑不正常的渴望。直到成年，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当一名猎魔人。我只失败过一次，就是第一次。”

　　“我知道，你说过的，那次你救了利兹。”维克特小声说。

　　“那次之后我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一直很严厉，我的任何一个小差错都会惹怒他。我吸取教训，见到任何吸血鬼唯一会干的事就是杀，我只会干这个……维克特，面对吸血鬼，除了开枪或者拔剑，我不会干别的。”卡恩咳嗽了两声。他不会因为烟的侵害而得肺病或者气管有毛病什么的，一定是别的东西呛着他了。“就算他之前就对我说，帮帮他姐姐一家人，我也只会选择杀掉他们。我想不出能有别的什么法子挽救他姐姐和她家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可以不杀他们，那个男人不是说了，那是善良的一家人，即使成了吸血鬼也从没伤过别人。”维克特说，“我觉得让他们就那样过日子挺好的，他们身上没有丝毫戾气。”

　　“我没法面对吸血鬼而不动手。”

　　“可莱恩你不就没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