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之哀》江湖百搞生

10、第十章

　　“只有三个人知道整件事，我父亲和他的两个助手，但他们都已经死了。”卡恩说，话语间透露出不一般的森冷和仇恨，“还活着而且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个该死的吸血鬼……我活了这么久，从没找到过那个该死的混蛋！”他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他将额头前的发丝扒到脑后，又点上一根烟，紧紧咬住。

　　“难道利兹就是那个让你变成这样的吸血鬼？”

　　“不可能，利兹五十年前才被一个吸血鬼咬了，那时候我刚正式成为一个猎魔人。”

　　“你对利兹也挺了解的。”

　　“五十年前我追踪一个吸血鬼却被他逃了，在吸血鬼的居住地发现被咬了的利兹，那是我第一次狩猎，也是第一次失败。”按照家训，他将利兹带到了自己的住处，等待一天一夜过后，视情况选择如何对待利兹。

　　那时候被吸血鬼咬了的人，只有一天的缓冲时间。那时候还没有审判室，文森特也还没出生。

　　然后，他明白搭档这个词多么地不可靠，也尝到了背叛的滋味，还被父亲严厉地批评了一通。关于即使还没变成吸血鬼，却已经处在那条线上的人是多么不值得信任。他们确实不值得信任。

　　维克特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卡恩就在眼前，点着烟却没有抽，手神经质一般捏紧又松开。他的表情很复杂，痛苦、不堪、愤怒，还有无法忽视的惊恐，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他在害怕自己的秘密不再是秘密，维克特想，若是这件事泄露出去，卡恩再也没法在同族之中呆下去。

　　维克特想问“为什么要隐瞒事实的一半”，忽然觉得没这必要，张开的嘴又闭上。没必要这样明知故问，小小年纪的他被一个吸血鬼执行了初拥，却没有变成吸血鬼，这算是幸存者。如果光是这样，他不必害怕自己被同族当异类，因为幸存者虽然稀少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但他的血源被污染了，这一劫他没法逃过去，他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怪物。

　　不隐瞒一些的话，那些本来就对他不置信的人会失去仅存的一点容忍。被污染了血源又被初拥的小孩就像被吸血鬼咬过两次的人，当场就没有继续活着的理由。

　　菲尔德大家长封锁了事实，将婴孩留着，但相信他自己也不确定孩儿将来会不会有异样——比方说卡恩在二十岁那年身体停止生长。

　　身为高贵的血族，维克特不明白也没法明白卡恩的痛苦，就像至今觉得得了厌食症的维克多么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不过是换了个种族而异，还是从低走到了高，从只拥有百年寿命、身体柔弱的人类升级成为了不老不死的血族。

　　他真想不透哪个地方值得悲伤，值得活了近一个世纪后，还死死巴着那一丁点属于人类的地方不放。

　　何必呢，又不是什么坏事。

　　维克特想拍拍猎魔人的肩膀，刚碰上去就被后者像碰着火一样打掉了，他悻悻地收回手。“我不会把这事说回去的。”他郑重地说，“莱恩也不会。”

　　你何必非要告诉他我也知道这事呢，你就不能当做我不存在吗！莱恩绝望地想。他感到猎魔人的视线仿佛实际的射线，投在自己身上有一股能切割开血肉的犀利与狠毒。“虽然你的性格很讨厌，但我不会乱说话，我从不是多嘴的吸血鬼，我可以起誓。”莱恩无奈地发誓，“你有时候让我想起维克。”

　　“我不会自杀，那是不肯负责任的懦弱者才会选择的道路。”卡恩冷冷地说，“我也不相信吸血鬼的誓言。”

　　莱恩张张翅膀，大概是想表示“这就没办法了”。

　　“好点了吗？”维克特关切地说，“你刚才就好像……呃，让人难受。我想说的是，事情会变好的，你不用太担心，有我和莱恩帮你呢。”

　　卡恩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看来情绪已经恢复。“你什么也不会，连自己都帮不上，莱恩比你有用，但我不喜欢他。”他一点也没指望这个家伙和吸血鬼会对自己有什么帮助，“我还在担心，说明事情还没到最糟糕。”这应该算值得庆幸，总比心都不知道往哪担好。

　　那种时候，能做的也只有绝望了。

　　“我还是有点用的。”维克特支支吾吾，“你看，嗯，我被利兹抓走然后知道了很多事。”

　　“也不算很多。”卡恩说。

　　他忽然看向来时的方向，手放在枪上。过了一会儿，维克特听到汽车行驶的声音，莱恩谨慎地缩进他的衬衫里。

　　来了五辆跑车，不是单纯的过客，它们围绕猎魔人和维克特停下来。正面对自己的那辆车上，卡恩看到并不陌生的面孔。

　　利兹下了车，站在车门边，朝猎魔人说：“把他还给我，卡恩。”

　　几十个……大概是二十多个人从车里跑出来，围绕住二人，其中有吸血鬼，也有真正的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出生时的事。”卡恩问，紧紧抓着长剑和枪。

　　利兹笑了起来。“你在眼里，没有任何秘密。”他柔声说。

　　“七十年前恶作剧的那个吸血鬼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没有告诉你的必要，除非你将维克特还给我。”利兹说。

　　“拿去。”卡恩推了维克特一把，后者吃惊地看向他，被一群吸血鬼围住，然后带到利兹的车上。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遵守自己说过的话。”利兹忍不住，笑得更欢了，“但这次遵守一下没什么关系，你还和以前一样单纯，但却将人的生命看淡了，我该说你是进步了吗？”

　　“啰嗦。”

　　“呵呵。那家伙名叫马修，是我的制造者。”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也是你的。”

　　“他在哪里。”

　　“死了。”

　　卡恩现在的表情有点像不知所措，好像积蓄了很久，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死了？”他重复。

　　“是的。”

　　“怎么死的？”

　　“我吃掉了他。”利兹说，“我一直觉得没必要告诉你，等到你坚持不下再扮演人类，完全成为我的同族之后，我想再告诉你不迟。”他轻微地责备猎魔人太心急，“你一直没觉得奇怪吗？每次你破坏我的事，我都讨厌得要死，却都只是让手下陪你玩儿。马修命令我禁止向你动手，我讨厌他的任何命令，却甘心服从这一条。因为我也想看你能坚持多久，再说，我们怎么说曾经也是一对儿搭档。”

　　卡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你们玩什么不好。”

　　仿佛难过，又仿佛怒到极致却表现不出愤怒。死死压抑强盛的负面情绪，将之化为干掉吸血鬼的动力和力量。

　　“马修只是一时兴起，七十年前他只是想尝尝菲尔德家族继承人的滋味，忽然就改主意了。真是美妙的新想法，造就你的一生简直可以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天堂与地狱之间》吧。”利兹高兴地幻想，“简直太棒了。”

　　猎魔人沉默着，手在剑柄上攥紧。

　　“我期待你的堕落，我会伸出双手接住你。”利兹深情地说，“我正在为自己和你铺好后路，让维克特好好呆在我这里，别想着找回去。他能让我安然沐浴在阳光下，你也一直如此希望的，不是吗？”

　　卡恩忽然往前冲，跳到利兹的车顶上，往下开枪，接着将剑对准副驾驶座的位置插下去。钳制着维克特的两个吸血鬼在痛苦的尖叫中被银子弹焚烧干净，利兹闪身躲开了头顶上扎下来的剑。

　　“开车！”他生气地命令，大声说：“我不想伤着你！卡恩。”

　　卡恩冷声说：“希望你会一直这样想并照做。”

　　维克特打开车门，在利兹意外、愤怒的目光下摊摊手。卡恩翻了进来，挥剑攻向利兹，紧接着无法置信地看到后者徒手抓着自己的银剑。

　　“不可能。”他说。

　　维克特也很吃惊。

　　“我总是在手下前仆后继地送死的时候逃走，你就以为我是只弱鸡，是吗？”利兹将剑捏成两截，“我为力量付出的代价，你无法想象。”他的脸色头一次如此寒冷。

　　维克特这个关键，他势在必得。从前者的举动上来看，维克特想和猎魔人在一起，对猎魔人感兴趣或者别的什么。就像他之前说的，明明是个死板地坚持自己人类立场的猎魔人，却偏偏总有不知死活的同族喜欢招惹他。

　　一个猎魔人和一个吸血鬼在窄小的车厢里展开了殊死搏斗，枪和剑都已经没用，武器唯有拳脚。维克特觉得自己该想想办法，其他车子的吸血鬼马上就要跳过来，形式会越来越对己方不利。

　　“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维克特为将要做的事辩护。他把莱恩抓出来，仍到司机头上，接着讲外套扔过去，并大喊：“莱恩，去开车！”紧接着被横扫来的一条腿撞着了额头，连到底是谁的腿都没看清楚，他哼哼唧唧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莱恩吓了一跳，匆忙将司机踹了出去，连车门都来不及关。他掌控住方向盘，将车子移回正确的位置上行驶，头一缩躲开一个拳头。

　　维克特攥着自己的枪，伸手打开车门，虎视眈眈盯着并列的车子，脑海里回放卡恩以前教导的射击方法。并不是太难。什么事光想想的时候都不是什么难事。

　　“回来！”两句相同的话语重叠在一起，维克特回过头，疑惑地看了看。

　　他分不清刚才谁在说话，于是耸耸肩，转头继续瞄准。正对着一个无礼地瞪着自己的吸血鬼准备开枪的时候，维克特忽然被一股力量拉在了车座上。

　　“我叫你回来，你在找死吗？”卡恩大声咆哮，“不会开枪就不要瞎凑合！”

　　“我会开枪，你教过我。”维克特不高兴地说，“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儿，而且现在这情况，我没理由什么也不干。”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干。”

　　“我可以帮你打打吸血鬼喽啰。”

　　“你他妈都不会上膛！”卡恩的脸被锋利的指甲划了一道口子，他将维克特扔在座椅上，如脑后长了眼睛般，猛然抓住袭过来的利爪。

　　“啊？呃……”

　　车顶上传来像是有东西掉到或者跳到上面的声音，还不止一个。莱恩想也不想，急转方向盘，试图将车顶上的家伙甩出去。

　　坐在大开的车门旁边的座椅上正在研究□□维克特一个没防备，差点被抛出去，所幸卡恩及时抓住了他，猎魔人自己的肩膀却被利兹的利爪穿透。他闷哼一声，冷汗流了出来。

　　外头传来爆炸声，车内除了司机，没谁有空去注意。。

　　维克特焦急中反射性地对着利兹开了一枪，银子弹打了出来，甚至没在利兹身上造成一个小弹孔，反弹的子弹却差点伤着了自己人。维克特来不及嚷嚷没上膛也能开枪，利兹一挥手夺过枪，扔了出去。

　　“你肯定哪里出错了，吸血鬼不是都怕银子弹吗？”维克特说，在开车中分神的莱恩几乎想和他一起尖叫。

　　“你没资格说我。”利兹说。

　　我绝对有资格说你，就算是血族之王也不可能完全不怕银！我也会被银子弹伤着，而不是连跟毛都没掉！维克特在心里咆哮。他头一次体会有话喊不出的感觉，真难受。

　　“看来我该重新好好查查你的背景。”卡恩说，受了伤，仍然和利兹斗得不相上下。

　　利兹不是维克特想象中力量低下的弱者，对方的力量高于猎魔人，甚至拥有吸血鬼没法拥有的能力。怪事！再这样下去，卡恩要输了！

　　维克特叹了口气，在胸前化了个十字，爆喝：“闪开，我来！”

　　他压上去，双手卡在利兹脖颈上，后者危险地瞪着他，忽然眼中的危险气势变成了不可置信。

　　吸血鬼的脖子，维克特的手碰触到的地方，利兹的皮肉在迅速老化。那情景像利兹的生命时间在以可怕的速度飞过，带走身体里的灵活生气。老化在向身体其他地方扩散，吸血鬼惊骇之间一掌打在维克特胸口上，将后者打飞了去，撞在后车座椅上。

　　“我建议大家跳车。”莱恩忽然说。

　　猎魔人反射性抓住维克特，拖着对方跳了出去。

　　下一秒，两辆车相撞在一起，爆出剧烈的火花。

　　“你就不能安分开车，别尽搞这种破事吗。”维克特瘫在地上控诉。他的腿折了。

　　“抱歉，我当时只是希望尽快摆脱那个叫利兹的家伙。”变成了蝙蝠的莱恩说，飞过来，停在狼狈的高级吸血鬼旁边。

　　维克特说：“操。”

　　他头一次说脏话。

　　“快起来，我们要立即离开这里。”卡恩站了起来，“刚才你真是英勇，我一会会有很多疑问要问你。”

　　维克特僵了一下，含糊道：“可是我的腿断了。”利兹那一掌也打得很不留情。他哼唧着，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嗡鸣声，这声音在哪儿听过……

　　“警察来了。”猎魔人说。

　　“他们为什么会来？”电视上是经常说警察擅长为超人什么的进行善后处理，但现实没必要这么准吧，也没人报警啊。“利兹打电话报警了？”维克特这才发现利兹不在。

　　“他在那里。”卡恩示意在那团撞车导致的火焰。

　　维克特这才发现这儿只有自己、莱恩还有卡恩三个人，其他的车子哪去了？他想到之前自己没去注意的那一阵飙着车速转来转去的时候，耳边响起的爆炸声。

　　虽然不想承认，但似乎莱恩一个人就将那些碍事的吸血鬼和人类小弟们给搞定了。

　　“有你的。”他不情愿地夸赞。

　　“我们是时候离开了，那点撞击和爆炸应该对利兹造不成太大的伤害。”莱恩认真地说，“而且我都能看到警察的车灯了。”

　　“走吧。”维克特翻身跳起来，一点也不像刚才腿断过。

　　利兹在火焰里，看着那些家伙离开。火舌欢快地舔舐他的身体，□□发出焦味、被高温吞噬，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华盛顿市警方在一条公路上发现总共六辆汽车残骸，其中有二辆车分别和另外二辆车相撞在一起，警方赶到的时候，其中一辆还燃着火焰。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经受撞击还着火的车里居然有一个活着的人。

　　那个奇迹的幸存者被送到了市立医院急救室，当晚过了不到两个小时，该幸存者神秘失踪。

　　这些是维克特一行人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有人跟踪。

　　就连维克特也听出来有人跟在后头，只是自己看不到。他不动用一丁点能力的话，视力和听力比普通人高不到哪儿去。

　　三个……一个猎魔人和一个冒牌人类带着一只吸血鬼蝙蝠走在树林里，他们谁都不知道这片树林有多大，只知道树林里到处是枯枝、柔软的烂叶和乱窜的夜行性动物，这让行走在里头的他们很烦躁。

　　猎魔人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说：“出来吧。”

　　半响，没有动静，头上的树枝有什么动物发出咕咕的叫声。

　　“你的野外追踪能力差得透顶。”卡恩折下来一根树枝，当箭射向一个方向。过了一会儿，一株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是个陌生男人，看起来还算挺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是个切切实实的人类。男人拿着枪，对着卡恩的脑袋。

　　卡恩哼笑了一声。“我见过你，利兹身边的人类走狗。”他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件事要问你。”对方在咬牙切齿，“为什么杀我的姐姐姐夫，和他们的两个女儿？

　　“他们是吸血鬼。”猎魔人平淡地说，仿佛在说今天的菜咸了。

　　“就这样？”

　　“就这样。”

　　维克特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猎魔人，觉得气氛怪得不行。

　　“他们不是自愿成为吸血鬼的。”那个人说，“而且他们变成吸血鬼后从没吃过人，他们像还是人一样，本本分分地生活。两个孩子不能上学，白天只能龟缩在窗门紧闭的房子里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们？！”他的情绪有失控的倾向。

　　“他们是吸血鬼。”猎魔人说。

　　“是我让利兹将他们变成吸血鬼的！”男人的表情活像马上就要按下扳机，“我和姐姐一家人只不过是走在路上，就要遭受被他妈的吸血鬼吃掉的该死的经历！我央求他们，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别杀了我和我心爱的人。”他忽然叙说起自己的故事来，卡恩静静听着。

　　“我成了利兹的走狗，我他妈也不想啊！我用尊严和背叛自己的种族救了我和姐姐一家人一次，可谁知道明天、明天的明天走在街上，我一辈子没干过坏事的姐姐姐夫和两个孩子会不会再次遭受那样的罪！”

　　然后他恳求吸血鬼的头把自己的姐姐一家人变成吸血鬼，这样就不怕被吸血鬼盯上，遇到危险也不怕没有一丁点反抗能力。

　　可居然最后杀了他们的是站在人类这一方的猎魔人。

　　真是可笑。

　　杀了他们的是人类。

　　太他妈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