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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   休整的日子过得很快。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天子进曹操爵为魏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里,吴军上下都把痛斥曹贼当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
      十月,曹操整顿军队,拔营向吴。散至各处的武将得了调令,纷纷带兵西向渡江,筑城濡须。谁知曹操却仿佛戏弄一般行得不急不缓走走停停,十月下旬,前军才至谯县。
      濡须养的兵消耗不小,秋收新征的粮草源源不绝地送过去,大家都说,主公这次是铁了心不把这江北最后一处军事重地放给曹操——即使庐九蕲广等地已空虚多时。
      于是新一轮的整军,操练,备战。
      甘宁对此并无多大感觉,只要不是第二天出征,如何调动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喝酒。只是吕蒙不在凌统也不在,颇有几分下里巴人版伯牙失子期的寥寥。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酒至微醺,常忆起拼杀半生,也被血浸了半生的旧事来。
      早些年吆三喝四横行江畔的日子已模糊不清,后来的戎马征战也是一色的旌旗猎猎,他的人生快意洒脱几乎不留一丝遗憾,满是横刀长笑的意气扬扬。
      真的要说还不满足,大概是没有真正让自己满意的,一场惊世之战。
      甘宁坐在无人的山崖上独饮,山风呼啸,扯散了不成调的歌声。
      “……枭骑战斗死,驽马裴回鸣……”
      他要的是什么,连自己也并不清楚。
      搞不清楚的想破头也不一定能够清楚,这样的事若是被他甘兴霸遇到,一盏好酒以后也就抛去了脑后。他如此想得开,以至于分外不能理解,为何总有人要花长到浪费的时间,去想一个可能怎么也得不出结果的问题。
      那日凌统问他,何为战。

      那日寒气氤氲,酒香满室。
      泥炉上温了半壶残酒,是重伤未愈的凌统的。地下摆了几个空坛,是甘宁的。
      凌统收起了满嘴让人无可奈何的讽刺,老实得过分。甘宁一边敲打着空坛一边说,没见过受了伤酒量也跟着差这么多的,怎么这一点就醉了。
      转头却发现凌统脸色平静,眼神定在一处,清明得发亮。
      他感觉到甘宁的视线,却依然撑着下巴望向前面,嘴唇翕合。
      火星溅射的劈啪声里,甘宁还是听清了:“你说,何为战,战——为何?”
      “战便战,守便守,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未经半分思考,即答。“人生若是不能快意恩仇,等到去阎王爷那报道,岂不叹悔余恨?”
      凌统没有接话。
      这话题就算完。甘宁不愿多费半分脑筋,抄起剩下半坛酒一气灌下。方欲低头,陡然全身僵硬。
      清明的触觉抵在脖颈,不需思考如何应对,他毫不怀疑那锐利如短刃的酒坛残片能轻易撕裂他的喉管。凌统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背后,制住他要害的双手冰冷,滑腻。
      所幸还留给他说话的余地:“干什么?要打,我陪你。你别没事儿找……呃,你先拿远点,现在真要划破了!”
      “我是认真的。”凌统的吐息近在耳边,一字一顿,吹得他直发痒,“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了你?”
      “喂!”
      甘宁把酒坛摔在一边,突然想起似乎触了凌统的禁句:“好吧,我收回前言,收回收回,何必那么认真呢……”说实话他喝得有些多了,手脚变得迟钝,使不上什么力气。
      “你现在有机会重新思考一下……何为战,战为何?”
      甘宁突然失笑:“嚯,我这不是都要死了,还思考什么人生?”
      没人控制温度的火炉随着这句话啪地炸出几点火星,温酒的清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酒香更浓了,一阵一阵醺得人直醉。
      只感觉凌统的鼻息在耳畔停留了一会,便放开了他。
      “我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他恢复了懒懒的腔调,“你真的就蠢成这样吗?”
      “……知道问不出你还问……”甘宁仰面躺倒,把头枕在双臂上,“想不出就别想……呵啊……”
      打了个哈欠,酒意涌上,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何为战……待我真正战个痛快,或许就会有答案吧。”
      甘宁看着蜿蜒起伏的山河地形,环抱双臂,手指无意识地在上臂轻叩。几经思考,只得出这样一个聊胜于无的结论。
      “啊?兴霸你说什么?”隔着沙盘正把代表三军的尖角小旗推来推去的蒋钦抬起头来,带着询问看着他。
      甘宁蓦然一惊,才发觉自己又在军务会议上走了神。
      荡寇将军蒋钦公奕,时为濡须督。
      蒋钦做事一丝不苟,已经不是第一次召集在驻将领前来推演——曹操是个棘手的对手,他蒋钦既没有过人的雄才大略,便只能多做准备,以求万全。一开始大家都打起了十分的精神仔细商讨,多来几次,就感觉重复冗余,难有什么进展。战场上的状况千变万化,曹操的心思更是难于预料,算,是算不尽的。蒋钦表面上虽然还平静,但频繁的召集仍显出他的紧张来,众将都不知如何安慰。
      蒋钦叹了口气。
      “前日得知,主公有意前来督战……”他把手执的小棍扔到沙盘上,直起身,做了暂时到这里的手势。
      “此前濡须就交由我们好生把守,无论如何,当竭尽全力。”

      孙权有事耽搁不日便至,曹操的军队慢悠悠的也终于到了。
      “他曹操自称四十万大军,难道就真的有四十万不成?你看河溪上流可否因饮马而干?趁他们尚未站稳休整,打他个措手不及方为上策,整日束手束脚固缩于此,这是哪门子的兵家妙计!!”
      甘宁一拍桌案,声音震的中军大帐中的灯烛都晃了几晃。
      满座寂然。
      蒋钦手里攥着兵符,翻来覆去地揉捏,没人知道他手心满满一层汗水。
      “恳请,即日出战!”
      甘宁重重地将拳头击向手掌,朝蒋钦行了一礼。
      抛开慑人的气势不提,大家都知他说的句句在理——可眼下并不是急如救火的军情,谁来做这个出头鸟,若有所折损又如何交代?一条令含在蒋钦嘴里反复的掂量,直想到乱了头绪也没有考虑万全。
      正犹豫时便听帐外有人来报。
      使兵羽檄在背,传了孙权的密令来。
      孙权比想象中更了解帐下的将领,人在路上,已提前派人传了令——左右安排部署细节,并使甘宁为前部督,率三千兵力迎敌。
      一令之下,犹如久旱之中甘霖降,悬而未觉的战略顿时有了着落。
      甘宁一个大步跨出桌案:“宁——领命。”

      甘宁盼这一日,盼得浑身发痒。驻军濡须已然数月,气氛明明紧张,却如同时刻绷紧的弦始终不能发箭,不免力亏。是以曹操前军刚至,便三番五次要求出战。
      而今终于遂意,连骨子里的血都热烈得似乎要翻腾起来。择手下百余健儿,衔枚插羽,只待子夜便径取那曹操手下前营,铩铩他们的威风。
      裹夜风做袍,饮酒壮行。虽以百当十万,却无半分惧意。
      心中隐隐有孑立的身影。
      “待我得胜归来,就告诉你,何为战。”
      他对着夜空,虚握一把繁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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