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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荞奉订婚,初涉朝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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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有一日荞琐回来,尽说奉先的不是。”我替他盛了碗石鼓白鸭汤,“鸭肉性凉,这日子吃正好。”
“既是说的都是他的不是,怎见得是喜欢?”他接过那只粉彩有三多花样的碗,喝了一口,“的确不错。”
“女孩子的心思,跟说出来的话都是反着的。”我给自己也盛了碗汤,放到手边,“嘴上数落的不是越多,这心里,便越是喜欢。”
“惠娘娘,荞琐回来了!”荞琐隔着竹门叫我,我正在给炳炆搛菜。抬眼看他的神色似是有些不悦,我连忙放了银箸迎出去。
“你父皇在里屋。”我示意荞琐噤声,“放安静些去礼宣他们屋里,我叫碧瑶给你送些饭菜过去。”
她似是极怕她父皇,听我这么说,忙用双手堵了嘴踮起脚尖往侧屋里蹭。
“荞琐回来了就叫她进来,你们两个在外面嘀咕些什么?”他在屋里发话,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荞琐饿了一下午。本来想叫她和礼宣他们一起吃的。”我牵着琐的手进了屋。
“若是饿了和我们一起用膳就好,和小孩子凑什么热闹。”他示意碧瑶添了椅子碗筷,抬抬下巴叫荞琐坐下。荞琐畏畏缩缩地坐了,不是抬眼看我,也不吃菜,只一个劲往嘴里扒白饭。
“荞琐跟你住一起,被纵容得越发没规矩了。”他继续用膳,“或许许了人,有了夫家,还能拘住她。”
“荞琐不嫁人!”她嘴里的饭还没有咽净就立刻开口反驳,差点被噎着。
“你瞧瞧你,规矩都哪里去了!”他瞪了她一眼,我急忙打圆场:“吃饭呢,有什么事吃过了再说也不迟。”
荞琐低了头继续只扒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父皇,惠娘娘,荞琐先告退。”她把空碗向前一推,便起身要走。
“荞琐。”他似乎也用好膳,我也放下碗筷,叫碧瑶过来收拾。
“有什么话进去再说。”我把他俩带进卧房,回手掩好竹门。
“父皇留荞琐何事?”我取了把竹椅给她坐了,自己则坐在炳炆旁边。
“自然是给你择夫家的事。”碧瑶端了盘子送茶进来,荞琐接了茶盏,啜饮着不说话。他似是没看见荞琐的反应,继续说道:“那卢奉先——”
荞琐手一抖,险些跌碎了茶盏。我坐在他旁边不说话,余光睨着他那帕子遮在嘴边假装擦拭,实则暗笑。
“那卢奉先做你二哥的伴读也有些时日了,聪明伶俐。等再长大些委以官职,定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把你指给他,也不辱你公主的身份。只是你年岁尚小,现在只是定下,等你及笄之年再行婚配,如何?”他缓缓端起茶碗,放到唇边饮了一口,“惠妃最近似乎喜欢很喜欢红茶。”
“臣妾体寒,应多饮性温热的。”我回他,见荞琐还在发愣,便出声提醒她,“还不谢你父皇恩?”
荞琐起身,把茶盏在一边的小桌上搁了行礼:“荞琐谢父皇恩典。”眼中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既已谢了恩就回去歇着吧,你是金枝玉叶,成日里乱跑,成何体统?”他也不看她,一个劲儿打发她走。
“是,荞琐告退。”荞琐欢天喜地地回屋歇着,我起身绕到他身后给他按揉肩背:“潭儿替奉先谢你。”
“奉先本就是我极中意的,如此一来,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他又饮了一口茶,“你家俊才倍出,只有两个在我这里可不行。”
“奉先那里,可要知会一声?”
“不必,明日便叫梅德林去传旨。”他起身,“今日车马劳顿,你早些歇着,我先回去。”
“好。你也早些歇息。”我将他送到门口,他扭身在我眉心印上一记轻吻。
“记着明日一早来五宁馆。不看折子,给我扇扇风也是好的。”
“不是有丫鬟内监许多人候着,还要我这个苦力去做什么?”我笑着啐他一口,“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合着支使我玩儿。”
“你来便是。”竹林里风大,两个小内监打了风灯在门口候着。他回身走时,惊起许多萤火虫在林子里飞,煞是好看。不时几只飞过他身侧,将他的衣服蒙了一层绿莹莹的光。
“还在外面做什么,仔细受了风。”他老远冲我喊,我便回身进屋,自去梳洗不提。
“惠娘娘。”我梳洗后只着一件亵衣倚在床头读诗,荞琐进来寻我,看样子还未梳洗。
“这么晚了,找惠娘娘何事?”我将书卷了搁在案头,把荞琐揽在床边坐下。
“晚膳后父皇说的话,可当真?”荞琐听话地坐了,手执着系腰的缎带在之间绕来绕去。
“自然当真。荞琐何处此言?”
“荞琐只是怕,父皇是一时的玩笑话。”她将那缎带系了结子又解开,看得出她心里极为不安。
“自然不是玩笑。”我把缎带从她手里抽出来,拉平放好,“荞琐喜欢奉先,是不是?”
“怎么会喜欢他。”荞琐红了脸,转了身子背向我,“惠娘娘浑说。”
“惠娘娘哪里有浑说?”我笑着把她的身子揽过来,“今儿也不知是谁说什么都不嫁人,一听见‘卢奉先’三个字,立刻喜得什么似的。”
我拉过她的手,却见她平日里腕上常戴的那串象牙手钏不见了。她低了头,烛光把她的脸映得更红:“惠娘娘浑说,荞琐那里就这样了?”她的发上多了一柄素色桃木梳子,颜色红亮,已是有时日的旧物,再细看,竟是奉先不离身的那把。我心下了然,这两个孩子,竟如此沉不住气,若我晚说几日被他人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荞琐只管安心,你父皇的话,怎可能出尔反尔?时候不早,快洗洗睡吧。”
“那惠娘娘安歇,荞琐去了。”荞琐似是安心了,下床想门口走过去。
我想了想还是叫住她:“以后这些日子,荞琐就在这芙水居陪着惠娘娘做女红,不要到处乱跑。”
“这……”她咬了咬嘴唇儿。
“荞琐也是许了人家的,若还出去跑,会落下闲话,堂堂公主竟不知礼节。”看她皱着眉头,我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忍一时换得余生幸,荞琐觉得如何?”
“荞琐知道了。”她行了礼回屋,我靠回床头继续看书,无奈蜡烛烧得久了光有些暗,看了几行便眼睛痛。我下床找不到剪灯花的小银剪子,就吹了蜡烛上床安歇。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梳洗后便去厨房备下几样清淡小菜和两碗清粥,叮嘱碧瑶留在院子里看着荞琐修习女红,自己叫上阜宁荣到五宁馆去。
到了五宁馆,梅德林接了阜宁荣手中的食盒子拿去摆了,我叫阜宁荣只管回去,不必在这候着。他诺一声去了,梅德林指向卧房,我便向卧房去。
一进卧房就见他睡眼惺忪,几个宫女伺候他穿衣梳头。我过去接了那宫女手中的龙凤呈祥的银梳子,顺好了头发替他挽发。
“潭儿起得好早。”他屏退众宫女,我取了顶家常硬黑纱的束发冠给他戴上,又拿了只黑檀木的簪子给他簪好:“潭儿带了几样清粥小菜,暑热没胃口,清淡的吃些好了。”
“潭儿一向好手艺,我要多吃些。”说着走到外间,梅德林已将粥菜摆好候着了。
他拉我到桌前坐了,见桌上只是些青瓜菜叶,似是有些失望。我便搛了块青瓜放到他的碟里:“尝尝,虽是青瓜,潭儿做的,味道不容小觑。”
“是么?”他搛起来尝了,点点头,“是不错。”又看向我碗里,道:“快些吃,吃完了去看我拟的旨去。”
“后宫不得干政。”我搛了片笋叶子。
“是向你弟弟宣的旨,看一眼也无妨。”他依旧坚持,我拗不过他,只得点头应了。
书房向内室一路没有回廊,只种了几棵极高大的芭蕉,叶子挡了日头,投下来的阴影还有些丝丝的凉。
“这匠人好细的心思,知道若消暑的园林也规规矩矩造回廊便失了消暑的趣味。”我抬手去够芭蕉叶,无奈太矮够不到。他见状把我托起来:“够得到么?”
“干嘛啊,当心被人看见。”我打他的肩叫他把我放下,他却不为所动:“潭儿似乎是重了,快着些,不然一会儿抱不动摔了你。”
我抬头看准了根芭蕉叶,掐着根儿折下来,竟有我大半高,宽窄抵了我两个人。他把我放下,见我拖着那叶子极是吃力,便带着一脸哂笑从我手里接了替我拿着。
进了书房,他把那叶子丢进一口花开富贵的珐琅瓷瓶里,叫门口守着的内监加水进去:“一会儿回去时,我叫几个人给你抬回去,在水里养着还能看几天新鲜。”说着丢了卷圣旨过来叫我看,找找有什么不妥之处。我看了看,无非是将奉先暂且封个小吏,过些时日在拔擢上来,名正言顺娶了荞琐。
“潭儿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将圣旨还给他,他示意我把玉玺沾了朱砂,执了我的手按下道:“这印鉴要盖在这里才有用。”又在我手上使劲,玉玺上的龙钮硌得手生疼。他松了手,我将玉玺拿开,看印在圣旨上的朱砂印子。
他把圣旨卷了,叫梅德林进来给他:“去逐鹿苑,给卢奉先。”
“奉先定会欢喜疯了。”梅德林走了,他坐回桌前继续看桌上的折子,我从旁边搬了只翘脚回纹红花梨的凳子在他身后坐了,取了把团扇替他扇着。扇子上画了执莲童子,却不是往常的四大美女之类。
“潭儿只管扇扇子么?”我扇了半日,胳膊酸了,便换支胳膊继续扇。他又合上一本奏折,向后倚在椅背上揉着眉心。我凑过去帮他揉风池百惠:“可是累了?累了便歇歇,我去泡些茶来。”我起身欲去取茶具,他却拉住我的衣袖不放。
“怎么了?”我问他。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做这些下人的活计的。”他把我拉回案前,指着剩下的四五本奏折,“喏,念给我听。”
“这——于礼数不和啊。”我有些慌乱,昨日叫我替他看折子,难道不是玩笑话?
“你只是念,有没有出什么主意或者批复,怎的就与礼数不和?”他睁开眼盯着我看。
“你说和便是和了。”我无奈,只得伸手取了本绿封的折子。他靠回椅背闭目养神,我念起来,“臣朱绍跪请圣安,祈愿吾上龙体康健……”
“停停停。”他睁开眼打断我,又瞥了眼桌上余的几本折子,“绿封的都是奏安的折子,黄绫封面底的是谢恩的折子和贺折,红封的才是奏事的折子。尽管挑红封的折子念,余下的丢一边去。”
我略一看,那四五本里只有一本是红封。只一本还不自己看,我腹诽,伸手取了,却是哥哥举先的奏折。
“臣卢举先今有一本启奏:
据查,平郭转运使伙同地方巨贾,囤盐货静待其物紧缺,再高价抛售从中渔利,大肆赚取差价分红,是平郭百姓怨声载道、揭竿反叛之由。臣以为,转运使之职乃运地方之物与中央,非私克公产以谋私利,倒悬百姓而鱼肉之。盐又是百姓日常饮食必须之物,若任其如此,定会逼得民反。今平郭转运使赵枫倚左相朱绍妻舅之身份,阙百姓而福自身,使己富而可敌国,如此贪享之徒,不罢之处之,无以平民愤,不以宣君威。臣再拜叩首,祈严惩赵枫贪污攀权之流,一诓天下,诚惶诚恐,为臣卢举先草上。”
“岂有此理!”他猛然牌桌而起吓了我一跳,“赵枫竟是如此卑贱无耻之徒!”
“你先消消气。”我把奏折放在案上,过去捋着他的胸口,“哥哥既已查明这赵峰的罪证,发刑部定罪不就好了?”
“潭儿有所不知,半月前平郭郡守来报,商民暴乱,闯进刺史府中杀光了刺史府。事由你也知晓了,郡守对暴民也无奈,又动不了赵枫。”他长舒一口气,“那刺史便是朱倩仪的父亲。给他个闲职期望瞒过他女儿自尽之事,他倒下去找他女儿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叹了口气,那朱老爷何尝不希望依仗女儿得宠自己平步青云,可惜打错了算盘,赔上自家全家性命,“这赵枫行事如此乖张,只怕其他富庶之地转运使也是如此,只是不及他的毫无节制,逼得民反,才没有暴露。还是彻查的好。”
“潭儿说的是,自然要彻查。”他的拳越攥越紧,“几年来税收缴上来的越来越少,我还只道年景不好,哪知竟有这种瞒上欺下的!”他取过朱砂笔,挥毫写下“彻查”二字便摔了笔,笔弹到桌上蹦起来,朱砂溅得到处都是。我躲不及,脸上见了几点,有几个大的朱砂点子染了我一身奶白罩裙。
“再生气也不要拿这些物件撒气。”我抽了帕子出来替他拭掉脸上溅上的朱砂点子,看那藤黄绣暗金龙纹的右手袖子浸染了一片朱红,“好好一件衣服,就这么糟蹋了。也不知洗不洗的下去。”
他不言语,依旧铁青着脸不说话。
“时候不早了,看了一上午的折子想是饿了,潭儿叫梅公公去传膳。”我走到门口,示意从逐鹿苑回来一直候着的梅德林,叫他传些清淡的来,再吩咐厨房煮些银耳汤来。
“好了,哪朝没有个贪官?”见他脸色仍未有好转,我开劝他,“查处了便好。自己气当心气坏身子,到时候全是绿封的奏安折子,烦死你。”
“先皇就曾尝试将盐铁运营的权力收回,可地方大商巨贾势力盘根错节,官司勾结根本动不得,这可如何是好?”他把我拥进怀里,用下巴摩挲我的头顶,“这也是我的心病。”
“若是想收,尽管收就好了。”我靠在他怀里,“在盐铁产地设盐铁专卖署,那些世营盐铁的商贾可任命为盐铁使监督生产。大秦贱商,士商之间,他们自会抉择。这样,不论他们势力多么盘错,有这样的‘利’在面前放着,也自然而然地破了。”
“潭儿真是好主意!”他大喜,揽着我的手又收紧几分,“你总是能解忧,你就是我的萱草。”
“能为你解忧我便开心。”我抬头支手点着他的鼻尖,“以后若是厌了潭儿,不以这些事治我的罪便好。”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他拉下我的手信誓旦旦。这时梅德林在门口回报说上好了膳,他便牵了我的手回卧房。
用过午膳,我欲回芙水居歇午觉,他却留我在五宁馆歇着,说是外面暑热太盛怕我热着。把我推到他床上给我搭了条纱绫被,他自己到一边的坐床上斜倚着闭了眼。
“这床也不小,那坐床躺着怪憋屈,不如一起睡?”见他那样,我也不好意思独睡,出言邀他。
“潭儿这话会好生让人误会。”他拿手撑着头闭着眼道。
“又不正经!好心好意怕你睡落了枕,你还如此埋汰人家!”我抄了被子蒙头躺下。过会儿便觉得有人推我。我不动,那人又使劲把我往里挪。
“潭儿叫我上床睡,却霸占了整张床。”来人爬上藤床,一个劲儿将我向里挤。
“只管在坐床上乱想去,谁要给你挪地方?”我依旧蒙了头,躲在被子里回话。
“刚想起来潭儿身上凉快,抱着午睡定是极好的。”他掀了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拉过半床盖在自己身上,伸出手臂叫我枕着。
“一会儿热起来又是一身的汗。”我枕在他臂弯里,埋怨他。
“睡吧。”他的手臂紧了紧,不再出声。烫热的鼻息有节奏的喷在我的额头上,我仰起头看他的睫毛一颤一颤。
“睡觉。”他似乎觉出我在看他,拍拍我的背,想是往日里我哄礼宣念菡睡觉那样。我又把头往他的怀里埋了埋,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