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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小瀛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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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 林觉民
八月盛夏。吴邪望着院子里茂盛的树发呆。
张起灵离开不过七八日而已。
“少爷,您这么干坐着不热吗?”王盟端着冰镇绿豆汤进来时,瞧见吴邪坐在窗边,太阳正艳,晒得他脸上有些微微发红,额头还沁出密密的细汗。
吴邪回过神来,接过他递来的甜品,道:“今儿个好像是七月初七。他六月廿九走的,到今日刚好七天。”
王盟点了点头,“怪不得我方才上街看到大伙儿都在挂灯,苏堤那儿挂过去了一路,想来今晚会有灯会。”
一听到可能有灯会,吴邪的眸子立时亮了,“那今晚我也去凑凑热闹。”
王盟一听忙摇头,“少爷,咱俩去逛七夕灯会这不合适。这逛灯会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未娶亲的小伙儿,您不是已经……”他瞥见吴邪正瞅着自己,把后半句那什么“早就心有所属”之类的话给咽了下去,“再说咱两个男的一块去这也不太合适吧……您倒不介意,我还想讨媳妇呢……”
“唉唉,你越说越离谱了。”吴邪挑了挑眉,佯怒道,“谁说要同你一道去了?”
王盟一惊,睁大了眼睛,“少爷,这可不好,最近世道这么乱,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再说了,要是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我也好给您搭把手把人给抢回来不是?”
吴邪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抢回来做小妾吗?我可是成过亲的人了。要进门的话,我得把你差到战斗前线去,问问他的意思才好。”
王盟听他这话脸立马就绿了,忙摇头,“我可不敢去,我还是老老实实在您身边伺候你来的好。”
闻言,吴邪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知吴小三爷暮春时节迎娶了京城名伶,婚礼办得是风风光光,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王盟看着他脸上隐隐的控制不住的笑意,心头不由一松。缺失了那个人的十年让原本懵懂活泼的少年变得越来越阴郁淡漠,而那人再次以命运不容拒绝的姿态回归,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往吴邪身边那么静静地一站,就能慢慢地让他卸下沉重的伪装,逐渐变回原来的模样。每每想起,王盟总要忍不住感叹一场场悲欢离合背后,相逢并非只是偶尔地擦肩而过。
有些人的命运注定纠缠一生。
王盟看着吴邪偏过头望向窗外,目光深远,便转身悄悄地退下了。吴邪的心思他不忍去猜,不愿去想,因为他从来都不像他家少爷那样天真。
吃完晚饭,天刚刚擦黑,吴邪便迫不及待地换上一套不怎么惹眼的衣服,兴奋地跑来跑去,还煞有其事地对王盟千叮万嘱,切莫跟着他扫了他的“雅兴”,就仿佛一瞬间变回了十七岁时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王盟送他到了门口,看着他摇着扇子大大方方一摇一摆的背影,倒还真有几分要去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模样,他笑了笑掩上了门。
吴邪沿着苏堤慢慢走着,人不多,灯也不多,一派冷冷清清的光景,不见“花市灯如昼”的炫目,亦没有“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人人脸上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到半点节日的喜气。
苏堤的垂柳在西湖濛濛烟水中随风轻轻飘荡,傍晚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吹皱了一池湖水。回过头再看孤山,早已隐在了夜色之中,模糊了轮廓,倒是月亮终于从云后露出了脸,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的明亮,颇有几分“山眉澹碧月眉黄”的味道。
这西湖的景色果真是百看不厌,可惜此时良辰美景,无人共赏。
吴邪略略觉得有些遗憾,摇着扇子驱散热气,准备沿着苏堤溜达一圈后便回去吃冰镇西瓜,这时,前头传来一阵莺歌笑语,终于有了些过七夕的感觉。
只是看清了是谁之后,吴邪便避之不及。
“哎哟!这不是吴小三爷嘛!这个把月不见怎么就不认识人了?”一身轻罗曼纱的人眼尖瞧见了他,立刻拉着身边的姐妹走了过来,言辞间带着点不满的娇嗔。
吴邪觉得有些头疼。
“这山高水长的,我怎会忘了你们呢,这是如今不好相见便是。”吴邪尴尬地笑了笑,额角一阵乱跳,那些莺莺燕燕都是醉风楼里的姑娘,恐怕以前都陪自己喝过酒唱过曲。
对面穿的花红柳绿的姑娘拧起了眉头,对身边的姐妹道,“那会子听说吴小三爷要娶亲可把我们给愁坏了,可你们瞧瞧人家这手腕,多学着点,看人家把吴小三爷收的服服帖帖的。”
吴邪莞尔,默不作声。
那人朝后面张望了两眼,“怎么不见他人?”
吴邪心思一转,答道,“他还在路上,叫我留在这里等他。”他顿了顿,又道,“要是让他瞧见了我与你们搭讪恐怕要不开心的。”
说完这话,他在心里默默盘桓了一下,却实在想不出那闷油瓶吃醋的模样,只是他自己不愿再与她们多谈,便借个因头告辞罢了,半点也不曾考量过听这话人的心情。
果然,那醉风楼的姑娘听完之后颇为不满,撅起了一张小嘴,走上前,戳了戳他的胸膛,“都说临安吴小三爷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就连我们这样的女子也能以礼相待,实际我看呀,你最无情。”
吴邪笑了笑,侧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请这些姑奶奶们慢走。
没走几步,领头的姑娘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笑嘻嘻地说道,“咱们姐妹一直在算吴小三爷什么时候会腻了那人,对她是又羡慕又嫉恨,不知道吴小三爷……”
“看来你们得一直羡慕嫉恨他了。”吴邪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呀,明明和他在一块儿的时间并不长,但好像只要我守着那些光阴和回忆,就算一个人也能过一辈子的。即使人再多,再拥挤,最热闹,我还是只愿意等他一个人。”
其他人可没这种特权。
那些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的姑娘们见惯了曲意奉承、虚情假意,这时恐怕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些平时从别人那儿看不到的东西,都集体噤了声,良久都没人说一句话。
“瞧瞧这怎么又聊上了,我看呀,这再说下去,吴小三爷回去得不好受了吧!”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吴邪垂下眼帘,脸上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夜浓了,临水更感露重,原本不多的人群都散了,忍不住令人惆怅佳期又一年。
吴邪收起了扇子,打算就此回家,只怕自己在外面逗留久了王盟在家等得心焦。他只觉得不尽兴,却也无可奈何。
这第一次过七夕,倒还真是像牛郎织女般的与他分隔两地。
吴邪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这片同样也能照到他身上的月光是否也能把自己此时的心绪传递给他呢?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就可以和他一起过节了,到时候不止七夕,春节、元宵、端午、中秋,就连重阳也统统都要和他一起过一遍。
这样想着,吴邪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抑制不住兴奋起来,步子也不知不觉变得轻快,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甚至开始畅想起了等战争结束之后,要给他谋份什么样的活儿。
想起他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对着自己,说出一句“吴邪,虽然我不会赚钱,但我会让你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话来,就觉得他有时候就像个大傻瓜。
吴邪抿了抿嘴,想起了他十年前说过的话,不知道他自己本人还记不记得。反正到时候不管他记不记得,就赖着他,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专心做他张家的米虫,祸害他一辈子。
吴邪自顾自地打定了主意,回头看了看稀稀落落的灯火,之前的失落一下子就一扫而光了。
人总是要有个目标,有个希冀才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如果说吴邪的动力是基于又大又梦幻的对未来的幻想,那张起灵就显然要现实了许多。能让他一直走下去撑过八年困苦的抗战岁月的是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等他,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无论他走到哪里,飘去何处,线的另一端始终都系在风景秀丽的江南杭州。
那不是他的家乡,那是他的归宿,那是他心中的小瀛洲。
吴邪背着手,扇子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径直朝家里走去。
因为,他不能走远,他答应过他,要在那里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