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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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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戏班的宅子在城东头,因为偏远,所以占地面积还算大。秦末住一个单独的小院,门口种的两棵桃树开了花,引得蝴蝶蜜蜂往来飞舞。院门开着,秦末正提着水壶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戏班里的其他人都去了县衙,独留下他在家休息。
沈半枝咳嗽一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不待他开口,她抢着道:“别行礼了。也别说话。我是来给你送饭的。”她扬扬手中的饭盒。
秦末原本忘记了行礼,听她一说才想起来,颇有些懊恼的望着她。沈半枝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明明县衙里为了招待二皇子忙乱一片,偏她记得秦末一个人在家,定是没有饭吃的。于是不到中午寻了空跑出来,特意跑来送饭。可是如果直说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她眼珠一转补充道:“哈哈,秦班主惦记着你没饭吃,我就自告奋勇给你送来了。”
额……堂堂一个县太爷在别人的提醒下亲自来给治下百姓送饭,一样司马昭之心好吗?
秦末的唇边浮上点笑意:“放屋里吧。”他转身率先往里屋走。沈半枝早计划好他接过饭盒打发她回去的多种应对方案,却不防此行有意外惊喜,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他屋子不大,但很干净。靠窗放着张桌子,上头摆了了不少书。屋正中放着山水屏风,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的寝具。
“多谢大人。放这里就可以了。”沈半枝依言放下饭盒,却不忙着走。只见她站在原地,唉唉叹了口气,一副为天下苍生劳心劳力呕心沥血的模样。
“这几天陪着二皇子殿下吃饭,光喝酒吃不饱啊。跟这种人精说话累啊,饿着肚子陪聊陪酒陪娱乐……”她未达目的毫不留情的往叶成夕身上泼脏水。若是叶成夕知道自己成了沈半枝口中作威作福不让县令老爷吃饱饭的恶霸,不知作何感想?所幸,这么让人着急上火的诬蔑沈半枝是不会给他机会听到的。
秦末伸手端菜的手一顿。沈半枝眼巴巴望着他,他终于心领神会,略犹豫的道:“要是大人不嫌弃,就留下来跟草民一起用饭?”沈半枝连忙手脚麻利的掏出饭盒底层的两碗饭:“不嫌弃不嫌弃。能吃口饱饭我就谢天谢地了。”
秦末盯着那两碗米饭,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提出来的邀请收不回去了哟。
得偿所愿的沈半枝心情大好,一不小心吃撑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秀色可餐。秀色不仅可餐,还很下饭。虽说之前她说的话有些夸张,可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事实。她一个七品县令陪着皇子龙孙用饭,自然是没法吃得畅快。
这边沈半枝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待在县衙被半强迫着看戏的叶成夕已经在台上的浅吟低唱中顺理成章的睡着了。他手肘撑在桌子上,侧着身子,发冠有些歪,大片的黑发散下来遮住小半张脸,露出尖俏的下巴和淡色的唇。不离手的扇子被他搁在桌上,扇子旁喝了一半的茶水有半边杯底悬空,摇摇欲坠。
沈半枝想到之前赌场的旧恨,再加上眼前秦末的新仇。如此良机,她若是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台上的戏换了。一时间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改刚才的靡靡之音。熟睡的叶成夕被巨响声惊醒,他倏忽张开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沈半枝却已经笑嘻嘻的凑过来,扯着嗓子问:“殿下!刚才的那出唱完了,下官擅自又点了出。有点吵,没吵着您的好梦吧?”她态度恭谨,眼里的幸灾乐祸却出卖了她的本意。
叶成夕慵懒的拨开脸庞的发丝,顺手抄起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睛:“沈大人说哪里话。不吵,不吵。”他借着扇子的遮掩,小心翼翼蹭掉了唇边口水的痕迹。仿佛浑然不觉沈半枝的险恶用心。
二皇子殿下吃了个哑巴亏。不仅没睡多久就被吵醒,还在巨大的噪音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不过,如果你觉得他会无声无息自认倒霉,那你真是大错特错。
一下午叶成夕都不知所踪。沈半枝也不在意,顺水推舟让如意戏班的人回去了。堂上的案子积了几天,她忙着处理。东家的牛丢了得派人去找,西家的夫妻吵架要调停,不顺父母的逆子要教训……沈半枝在鸡毛蒜皮中度过了漫长的一下午。
入夜,有赌局的人找上门来。说有位叶公子赖了赌债,让来找县太老爷讨。边说还边扬着手中的折扇。沈半枝怎么看那扇子怎么眼熟,赫然就是午间叶成夕放在手边那一把。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黑着脸问:“他欠了多少?”
那人一见赌债有了着落,连忙道:“不多不多,二十两。”
沈半枝简直就要咬牙切齿,她才不信凭叶成夕的本事,竟然赌钱会输!可对面的人言之凿凿,说是她不掏银子就要无限期扣留叶成夕并且残忍的虐待他。如果叶成夕不是二皇子殿下,那沈半枝倒是巴不得他被扣留。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若是不闻不问,那是大不敬啊。
为人臣子,心酸无尽呐!
沈半枝哭丧着脸回屋数银子。虽然她是县太爷,可她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县太爷。每月的那点俸禄还不够她养活这一大家子的,根本攒不下钱来。想来想去,她把脖子上挂了十几年的翡翠佛像顺下来,让铃兰去当二十两。
铃兰有些犹豫:“这……要不然咱们去求求姚公公?”沈半枝心灰意冷的挥挥手,“找什么姚公公。二皇子摆明了这是跟我过不去啊……记得活当,回头我当了贪官,总还有赎回来的一天。”
还贪官呢。她才来一个月就把李家得罪了,想当贪官都没了路。混得真惨。
晚上叶成夕神采奕奕的回来了。看来赌场的人倒是把他照顾的妥当。沈半枝见着他,皮笑肉不笑:“殿下总算回来了。下官还得谢谢你啊。”她顺势行了个礼,“谢谢您没输个二百两。”二十两,总算他还给她留了条活路。要是二百两,把她当了都凑不出这么多钱。
叶成夕笑眉笑眼,显然小小报复了下沈半枝让他心情大好。
“瞧沈大人这话说的,好像输多少我自己能做主似的。”说完,他打着哈欠向寝室走去。留下沈半枝站在原地咬碎一口银牙。
第二天,沐县就多了一条新颁布的条例。
——“禁止聚众赌博。违者罚银二十两!”
一行字在阳光下橙光闪闪怨念四射。
新颁布的禁赌条例仿佛一颗巨石,扑通一声毫无征兆的落入大海,溅起一大片浪花。首当其冲的便是经营赌场为生的李家。李文才本就对沈半枝有了偏见,如今这么一来,他连犹豫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和她势不两立了。
二十两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偶尔小赌怡情的人纷纷放弃了这一兴趣爱好。街上随性摆起的小赌局几乎已经绝迹,李家赌坊的生意渐渐萧条。李文才千里传书给京中的哥哥去了信,简单扼要的讲述了下沐县生意冷清的现状,并且委婉的询问了下如果他派人绑架了沈半枝并且把她毒打一顿,出了事哥哥能不能摆平。
李怀才的回信很快来了。意思很明白,虽然沈半枝只是个七品,可毕竟是父母官,把人打伤了,他在女皇面前不好交代,毕竟,她姓沈嘛。不过,小作惩戒还是要的。
李文才抓着信,细细的琢磨了下,“毕竟她姓沈”这句话的含义。想着想着,还真给他想到点线索,先皇,也就是现在女皇的哥哥在位的时候,出过位权倾朝野的丞相。那位丞相,好像姓沈来着。不过后来沈相爷获了罪,一家子都没有好下场。
难道说,这位沐县的沈大人竟然跟那人沾着亲?
唉,想那么多干什么。管他呢。先绑架个人杀杀沈半枝的威风再说吧。李文才叫来了管家。
叶成夕这几天格外消停,对沈半枝一气之下为表不服火速颁布的禁赌令没什么异议不算,他还忽然良心发现办起了正事——扫墓。本来,他来沐县就是来给他爹扫墓的。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耽误了这么久。
如此一来,沈半枝也不能闲着,得帮着准备。
本来她每天借着送饭的名义频频去看秦末。如今秦末的嗓子养好了,她一下子失了探望的理由,不免有些失落。这下好了,二皇子殿下要去郊区扫墓,护卫不能少吧。县衙里的衙役人数太少,当然得从民间征集一些。秦末虽然正职是唱戏,可人家武功也不赖啊。
学成文武艺,售予帝王家。叶成夕勉强也算皇室的代表,所以耗点体力保护二皇子殿下是我们普通民众不可推卸的义务。
“我走不开。”秦末拒绝的很干脆。
沈半枝耐心十足:“怎么,你有事?”
秦末想都不想:“我有戏。”
“没关系。让别人替你。找人的活包我身上!”姜师爷闲时翘着胡子能唱两句呢。
秦末用眼角扫她一眼:“我武功不济,难当大任。”
沈半枝笑眯眯的好脾气:“整个沐县,除了铃兰,肯定没人比你厉害了!”她说的倒是实心实意。可是……这么直接真的不伤人家的自尊吗?
“沈大人实在过奖。秦某愧不敢当。”果然吧,语气变得阴阳怪气了。
不过沈半枝很高兴。本来秦末跟她说话规规矩矩别提多疏远了。如今一起吃了这许多顿饭,倒是好了些。
“敢当,敢当。没什么不敢当的。”沈半枝一锤定音,“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明天准时去县衙报道!”秦末拒绝的话硬生生梗在喉咙里。
无疑,沈半枝看叶成夕是很不顺眼的。他坑了她二十两银子,可她的反击效果却不大好。被报复的人无关痛痒,报复人的沈半枝一点也不好受。她只要想到还在当铺里躺着的她的玉佛,她就心痒难耐,特别想指使铃兰揍叶成夕一顿。
可惜,现实永远与梦想背道而驰。
她不仅不能揍他,还得给他保驾护航。沈半枝盯着他那张狐狸样的脸,默默安慰自己,看在这件事给了她理由接近秦末的份上。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