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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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那天，秦末没有来。
出发的时间已经过了，所有人都在等待。沈半枝骑在马上，遥遥望着城东的方向。他答应了的，他不会失约。叶成夕纵马赶到她身旁，跟她并立，说话直白得让人讨厌：“你等的人大概是不会来了。沈大人再望穿秋水，也照样不会来。”说完一骑当先，带头走了。身后的人马自然跟上，沈半枝咬咬牙，终是调头赶过去。
他为什么没有来？见她，真的让他这么为难？
扫墓的全程沈半枝都在走神。心里跟有只猫爪子挠着似的难耐，想要去看秦末。看他是不是病了，抑或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随行的姚公公咳嗽一声，扬声唤她：“沈大人？”他扬扬下巴，她便立刻看到那个一袭黑衣站在墓旁的人。为了扫墓，叶成夕穿得简单，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从不离手的扇子都没有带。黑发铺在背上，束发的玉冠是墨黑，几乎与发色融为一体，衬得他整张脸更加白皙。同样白皙的，还有他的手。此时，他正伸着右手，朝向沈半枝的方向。
护卫们和随行人员都已经退开散在离墓碑很远的地方，沈半枝也不例外。站得这么远，只能勉强听见叶成夕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有似无：“沈大人，你过来一下。”她连忙收拾思绪走上前，坟前的肃穆让她暂时无暇分心：“殿下有何吩咐？”
从叶成夕来到沐县开始，她和他之间的暗斗就没有停止过，一局连着一局，花样百出，各有胜负。扫墓，该是他在沐县的尾声，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扫墓完毕，他就该启程回京了。沈半枝不相信他会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她。据她观察，叶成夕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绝无可能让这场斗争半途而废。
“我叩拜父亲，沈大人也该祭拜下王夫。”
纵使沈半枝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此时也不由愣了。二皇子殿下的父亲可不是正经王夫啊，当今圣上的王夫还好好的活着，就住在京城的皇宫里……这么说，可是大逆不道！她惊疑不定的去看他的侧脸。尖下巴，肤色略显苍白，高挺的鼻梁下，那张时刻都像是在笑的唇紧紧抿着，仿佛在努力压抑什么。
不行！她不能跪。若是王夫驾临，身为朝廷官员她必然当跪，可是这、这墓里的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二皇子的生父，可无论生前还是身后，他却都是无名无份的。从来没有朝廷命官叩拜平民的道理，更可况这人跟她无亲无故……她脑子瞬时乱成一团麻。犹如被架上了火堆，跪与不跪都不是。
远处候着的人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姚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此时，身边的叶成夕已经跪了。沈半枝咬咬牙，只能随他跪下。她结结实实磕下头，抬起来的时候，清晰的声音伴着风声断断续续传到姚公公的耳朵里：“死者为大！沈某祭拜前辈，自是应当！”
回去的时候，叶成夕催马与她并行。
“沈大人，你觉得，李家如何？”
沈半枝勒马落后一步：“不过下官治下子民。”
叶成夕瞥她一眼，神情有些冷：“京中那位官拜大理寺卿的李大人呢？”也是你治下子民？装傻装得太假了。
沈半枝一笑：“下官对京中形势不太了解。不敢妄论。”
叶成夕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沈大人，你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日后反悔啊。”说完这句话，他再不停留，扬鞭纵马而去。
沈半枝默然。任身下的坐骑自由散漫的踏了几步，这才拉紧缰绳。权力之争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她无意步入战局。只想安居一隅，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明哲保身。
她眨眨眼，对自己说，今天你做得很好。已经很好了。虽然可能会惹得叶成夕不高兴，不过没关系，他们俩本来就不对盘，仿佛天生的克星。
还是去看看秦末吧。想到秦末，沈半枝的唇畔终于有了笑意。真心实意的，没有负担。
可她却扑了空。彩枫说秦末一大早就已经出门，而且特意说明是去了县衙。听沈半枝一问她也紧张起来：“怎么会？师兄说了去县衙就一定会去！他不会说谎。”
沈半枝也有些忐忑：“也许是有事情耽搁了？他总要回来的。我在这里等她。”彩枫瞪着她一脸不可置信：“大人你不办公务？”今天很累，什么都不想做。她在门口坐下，发呆。
她从没想过要青云直上。当初去参加科举也是迫于无奈。圣上登基大赦天下，她终得自由。可出来后一清二白，身无长物。怎么生活？只能硬着头皮上考场，所幸运气不错。更所幸的是，她姓沈。女皇陛下终有忌惮，才会特意下旨把她打发到沐县来。
不想这样歪打正着正中她的下怀。她一点都不想留在京城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沐县。做县令虽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和轻松，可是，这里有秦末。纵使他的名字变了，但公堂上匆匆一瞥，看清他右眉间小痣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他。这么多年没见，他冷清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手臂上的伤痕仿佛又在隐隐作疼。可当年放的那场大火，她从来都不后悔。
夕阳西下，沈半枝把所有东西都回忆完了，也没看见秦末回来。她不由着急，让彩枫继续看着，自己急急回了县衙。还是没有消息，秦末就像凭空消失了般，从早上离开戏班开始，就再也没人看见过他。
姜师爷说李府下了帖子，邀她明日过府赏花赴宴。春日正好，这倒是个好理由。沈半枝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她限了赌，李文才自然记恨她的。可没想到他另辟蹊径从秦末身上下了手。试问，放眼整个沐县，还有谁有理由有能力凭空绑架一个人？
怎么办。她虽然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可是没有人证物证，不知道秦末现在哪里，纵使她身为父母官也没办法动李家的。
这么晚了，叶成夕还没有睡。但他屋子里的灯已经灭了。要不然，沈半枝定然是要来叨扰他的。没错，秦末被绑架的消息，他已经听说了。仿佛为了印证大白天他的那句威胁似的。李家的动作可真快啊。不负他望。
今晚月色很美，他大开着窗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其实他是有点记得父亲的样子的。那时候还很小，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没有记忆，母皇也不例外。但其实，零零星星的，他记得那个温润得不容人忽视的男人……
第二天他头疼欲裂的被敲门声吵醒。沈半枝满面疲色，眼下青黑，眼神却亮得惊人：“殿下，不知可否请殿下帮下官一个忙？”她不顾他衣冠不整，急急道。见她如此急切，他反倒有些意外。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不施粉黛，大大的眼睛里透着焦急，黑眼圈浓重，该是一夜没睡。
那个秦末，竟然值得她这样关心。竟然……有些嫉妒呢。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他这样上过心。母上有两子三女，有江山天下，并没有时间对皇子公主们含虚问暖。可大哥有王夫关照，妹妹们有各自的父亲或父族照顾。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曾经，很小的时候，他尝试过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他寝宫外一座小小的假山里。他等着母上来找他。可母上并没有来。他亲眼看着贴身宫女去前殿禀告，又亲眼看着她带着大队太监宫女回来……
是不是父亲死了，母上也就等于是不在了？她有了其他的孩子，于是忘了他。忘了小小的他，没了父亲，就只有她。
他在假山里哭得睡过去。
后来还是宫女们找到了他，有个小宫女曾经见到他在假山处徘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悄悄爬进来。再后来啊，再后来那个小宫女死了。他宫里的所有下人，因为弄丢了他，被母上一句话，统统处死了。
从始至终，母上连脸都没有露过，更别说来看一看他。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奢望过亲情，再也没奢望过别人的关心。他就是一个人。
秦末……
他贵为皇子，若是失踪，一个真心为他担心的人都没有。这个秦末，低贱为戏子，却有人为他彻夜不眠，想尽办法。
他忽然就拉下了脸：“若是要救秦末。恕我无能为力。”不不，他不应该这么说的。这是个拉拢沈半枝的绝好机会。她自己也许不知道沈家在女皇心里的地位，可他却是知道的。如今沈家就剩了沈半枝一个。若是他可以获得她的支持，那么他未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可是，他做不到。他被嫉妒和不甘的情绪支配。他只想让眼前的人失望，只想让她跟此时的他一样难过。
沈半枝跪下了。她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殿下！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在沐县，只有他。只有他身份尊贵到可以直接找李家要人。只有他，身份尊贵到可以擅闯李府。把李府搜个底朝天，她不信找不到秦末的人。
“哼。”他竟然笑了，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想？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大张旗鼓的救一个戏子，我凭什么？就凭你求我？哈。沈大人，你别忘了，咱们的关系，好像不大好吧。”
他不帮。他说什么都不肯帮忙。他说过的，她会后悔。她此时的确已经后悔了。如果早知道秦末会身陷险境。昨日，她一定不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沈半枝再次看一眼笑得讥诮的叶成夕，终于放弃了。
凭她一己之力，要救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艰难一些。可是，秦末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受的池鱼之殃无妄之灾。
不能拖了。想到此时他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苦受难，她便心急如焚。之前的七日之灾尚在眼前，李文才连折磨人都这么的别出心裁。
当年京城青楼中，她可以干脆利落的向着欺负他的人砍下一刀，如今反而不能了。她是沐县县令，是朝廷官员，不能知法犯法。
外面的世界，有外面世界的规则。不再是当初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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