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公子寒

3、3

　　两人皆骇了一跳，细细辨听半晌，才知那喊杀声，皆尽是从戮情桥上传下来的。渔父颇是恼怒，仰头骂道：“黑天里放屁，骇死个人！”
　　话音甫歇，猛听纷乱喊杀中，一声大喝惊雷也似地炸响。
　　喊杀声登时登时被压下，一阵寂然后，又听那声音道：“奉，晴川大夫楚灵均御令：洞庭境内，所有壮丁，即日发往郢都入军！”声亮气足，山涧之内，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甫歇，复闻百十人齐声喝道：“违令者，杀！”继而金石齐鸣、刀剑铿锵，混乱厮杀响作一片，只惊得山涧轰鸣，碎石纷纷。
　　渔父停舟侧耳，神色阴晴莫定，喃喃道：“是……是他！”楚灵均微笑道：“你也听出来了？”渔父冷哼道：“他便是放个屁，老子也能听得出。”
　　楚灵均若有所思道：“既然羽剑来了，子兰必定也在左近。”渔父嘿嘿笑道：“子兰！子兰！好个越俎代庖之计！”
　　楚灵均摇头，淡笑道：“晴川大夫只管宗庙，无权征兵——他这不是越俎代庖，而是要借刀杀人呢。”
　　渔父哂笑道：“这鸟人！好好的令尹不做，偏到这深山里来搅合，如今连‘冥音死士’也一同唤来——晴川大夫，你当真好大的面子！”
　　楚灵均道：“我是区区流犯，他们杀我易如反掌，费得着劳师动众么？”一手摩挲着浑黑的琴身，若有所思。
　　渔父听着桥上震天的厮杀，点头道：“你爱惜名节，犹过性命，他们这才拿你名号四处招怨，无非是要迫你现身罢了。”楚灵均叹道：“这招可不新鲜！”渔父瞅他一眼，道：“你待怎样？”
　　楚灵均神色淡然，道：“你早知道的，何须多此一问？”渔父与他相交甚深，心知其意，脸色愈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清楚了？”
　　楚灵均不愿多言，只笑道：“泊岸罢！”
　　渔父叹了口气，正待摇动双桨，却猛听头顶一声惨绝惊呼，凄厉无比，压过厮杀之声，激荡山涧。
　　这声音来的着实突兀，两人循声仰望，却见一人竟从戮情桥上腾地飞出，赫然坠下，空中犹自四肢狂舞，挣扎惨叫！
　　想那百丈之高摔下，落势何其迅猛？待得二人反应，那人已落在眼前十丈高处。风声大作，那人的身躯，如万钧巨斧一般，正往小舟劈下！
　　这一骇当真非同小可。亏得渔父应变奇快，抓起桨头，猛向前一推，小舟登时飞箭也似窜出数丈，脱开那下落之域。
　　还未及喘息，便听涧水忽地响动，眨眼之间，数丈方圆内的碧波水面，登时嗤嗤地水泡翻腾，有如煮沸。
　　渔父的诨号叫“洞庭蛟”，常年行舟，老于江湖，甫觉脚下暗涌阵阵，便知情形有异，忙命催船。
　　楚灵均正待摇桨，却瞥眼见那水里，一道粗黑影子隔船咫尺，鬼魅也似倏地闪过，月色之下瞧得清楚。心念一动，登时惊叫道：“快走！”
　　话音甫歇，便听得水下扬起刺耳的嘶叫，水面轰然炸开！
　　溶溶月色下，遥见三丈开外，一条漆黑的闪电，猛如旱地拔葱般窜起身来，顷刻间水光四溅，波浪卷起，仿佛那涧水竟要翻腾过来。
　　待得舟上二人看清那物，登时惊得毛发皆竖——
　　原来那竟是一条水缸粗细的玄黑水蟒！
　　那水蟒眼如鬼火，齿若钢刀，森森骇人，黑窟般的巨口豁然张开，血红的信子嗖地弹出，正将人缠住，猛向回拽。
　　那人濒临死境，凄厉惨嚎，疯狂挣扎，不料胸腹正撞在蟒口寒森森的獠牙。
　　只听噗地一声钝响，惨嚎戛然而止。
　　那人的体腔被水蟒的上獠牙戳穿，登时肠飞肚烂。无奈他一时不得就死，四肢兀自痉挛地去推水蟒上腭。飞溅的血花、青黄的肝肠染得山壁一片眩晕。
　　水蟒电光也似地一击得手，双颚一合，嚓地便将那人咬成两半。硕大的三角脑袋一扬，吞了那人上半身。
　　下半截残肢正自下落，那水蟒呼地弯身，扑下去追。蛇头入水，激起两丈高的巨浪。
　　这月色下一瞬，端的是诡异凄惨，常人受之不得，饶是楚灵均和渔父见多识广，却也悚然。
　　渔父回过神来，立马奋力摆舟，边叫道：“这湘水道，果然诡异得紧！快些走！”
　　正说着，便听左下腰间船舷处，“咚”地一声脆响，四只白森森的事物，铁钩般扣上身畔船舷。
　　渔父一瞥之下，骇然大惊，原来映入眼帘的，竟是半截腐烂的人身。
　　那人两臂肌肤腐白，胸腔白骨翻出；左臂粘着残布，白晃晃地竖起，四指死死扣在船舷，右臂兀自在水中乱晃，恍似欲将小船拽翻；深凹的眼窝，正与他直直对视，似笑非笑，诡异之极。
　　念及身后有怪蟒，情形着实凶险，渔父无暇怖惧，当即深吸一口气，扭头不再看它，兀自奋力棹桨。然而，还未抡两下，却听楚灵均叫道：“还有！”
　　渔父心中一惊，放眼望去，骇然只见眼前翻滚的水面，不知何时浮起数十具白骨尸身——一个、两个、三个……
　　那些腐烂尸身，皆尽仰着腐白的脸，伸出白森森的手臂，如沸水煮烂肉一般在水面缓缓飘散，恍似舒演着曼妙的水舞；一双双黑漆空洞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死盯着苍茫的夜天，又仿佛下一刻，便会皆尽立起身来，爬上船舷。
　　饶是渔父见多识广，这回心中也是吓的砰砰乱跳，当下只奋力催桨。扣在船舷的浮尸，也被到拽着前行，冲开眼前死气森然的水面。
　　没过多久，他竟觉桨上愈发凝滞沉重。瞥眼看去，原来双桨上竟不知何时又扣上了两具浮尸。
　　它们随着桨起桨落，兀自在水中腾跃，黑洞洞的四张眼窝，阴测测地笑着，盯着舟上二人。
　　渔父啐骂道：“邪了！”楚灵均忽盯他身后，脸色突变，叫道：“追来了！”
　　话音甫歇，便听尖利嘶鸣，飞箭也似贴着水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