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归》末路黑羊

9、蛮子的离开

　　韩紫的专辑卖得很好，新歌的MV大受好评。虽说顾亦岚觉着自己没出多大力，就画了一下分镜剧本，但还是收到邀请，参加公司的庆功会。
　　马伦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不认识娱乐圈的人，所以留在家中。西行乐队与韩紫交好，双方经纪人似乎还是师兄弟，所以也都在受邀名单上。萧秦作为特派记者受邀前往。因为莫萧二人在公共场合一般都是尽量避嫌的，所以萧秦干脆跟顾亦岚结伴前往。
　　说是庆功会，不如说是酒会或者交际会。随处可见，水晶灯掉下来就能砸死一堆的歌星、影星；公司负责人、经纪人、宣传；各大报社记者、媒体……当然，还有，美食和美酒。
　　覃道和莫辰御走在前面，不约而同，东张西望。夏城和陆离对视一眼，无奈耸肩，给他们指一个角落。萧秦低头给顾亦岚理后领，顾亦岚张着手笨拙地站着，有几分无措的样子非常可爱。
　　于是覃总攻和莫大爷都吃醋了。
　　覃道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但是心里就是堵得慌。和上司们寒暄一阵，又恭喜了韩紫，他下意识地在场内找那个影子。这次他看到的顾亦岚是一个人，指间捧一杯香槟，悠哉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他记得以前顾亦岚不会喝酒，沾一点点就会醉。不疯不闹，脸红红地缩在沙发上睡着。一直到酒醒也起不来。
　　他看到有人向顾亦岚搭讪，人们围上去，有男有女。他发现自己又在担心。顾亦岚却依旧游刃有余地同人周旋。
　　覃道这才意识到，一切都不同于从前了。
　　再见面时，他已经不是那个穷穷的多才的小画家，他也不是那个四处卖唱攒钱买吉他的歌手。
　　他是芬兰归来的设计师，有能力有财力高格调，画一手好画。
　　他是当红乐队的主唱，谱曲悠扬深入人心，作词诙谐批判现实。
　　覃道仿佛回到了六年后第一次见顾亦岚的时候，那人的脸像是笼在了薄烟里，他怎么也看不清，很远很远。
　　陆离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覃哥，你注意一下。”
　　他这才如梦初醒，见无人察觉，迅速敛了眼中的湿意。这是第三次。他此生为了同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曾有两次如此的失态。第一次是在六年前，那人对他说分手，第二次也是在六年前，两个好友骗他那人死了。
　　他苦笑一下，自己是栽在那人手上了。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掠过，覃道整晚都在追逐这个身影，直到顾亦岚离开。那时，他站在露天阳台上看顾亦岚步步远去。门口有一个高大的外国男子，只能看清一头棕发和结实的身材。那人迎着刚出来的顾亦岚走上前，揽着顾亦岚的肩，两人乘上出租车，很快就消失在覃道的视线里。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双拳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原来，看到顾亦岚跟别人在一起是这么让自己难以忍受的事。他恍然记起六年前自己为了逼走顾亦岚而干下的荒唐事——是吗，那时你的心情就是这样的啊——扼住心脏般的疼痛，丧气和烦躁沉重地压迫在头顶——你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苦苦撑了两个月吗？
　　对不起，亦岚。对不起。
　　亦岚。
　　亦岚。我的亦岚。
　　他不知道自己再回到会场里时是什么表情。他对自己的情绪一向控制得很好，他相信自己的脸一定如以往一样淡然。然而他失算了。那个外国男人自然地揽住顾亦岚的动作不断回放，覃道脸上的肌肉越绷越紧，眉头拧起，熟知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在生气。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躲在角落里试图摆脱负面情绪。
　　后来夏城讥笑他：“你也不用沮丧成这样吧，要不要去追啊？”
　　那时他已经冷静下来，漠然地抿了一口酒，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覃道没有料到，会和那两人那么快再见。
　　不知是那之后的第几天，他戴了墨镜去苏禾酒吧。成名之前乐队一直在这里驻唱。他跟老板很熟，打过招呼后就坐到角落的预留座位去了。这个位置比较隐蔽，而且能看到酒吧的全貌——墙壁上挂了很多顾亦岚的画，都是六年前的作品。每一幅画，他都认得，甚至记得那人画画时的表情。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顾亦岚和那个异国男人走进来。
　　昏黄又暧昧的灯光里，那个异国男人的轮廓尤其好看，覃道看不清那男人的瞳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双眼睛里的爱慕神色。顾亦岚和那男人笑作一团。他们喝颜色诱人的鸡尾酒，相互开玩笑。顾亦岚指着墙上的画给男人看，满眼的得意，那样的自在开朗。
　　男人的样子，就像只大狗。这让覃道想起顾亦岚家的截尾犬。也不知安叔现在过得怎么样。大狗除了掉毛时打扫起来有些麻烦，其他各方面都还好。覃道长长地吁了口气：其实这样也不错吧，顾亦岚这样温柔的老好人呆瓜，是该有个热情又爱惜他的人在身边守着。像自己这样的孤僻家伙，什么也不能给他。
　　只是心里，总归是不甘的。独自一人，已经走了太久太久。因而顾亦岚的温暖，只要尝过一次就忘不了。对他来说，如同毒品。得到之后失去的东西，才是每个人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人类强大的欲望中，有一种叫占有欲的，时刻缠在脖子上，扼住呼吸，贴耳嘱咐：那是我的。是我的。
　　曾经是我的。所以现在和未来，也是我的。
　　“顾亦岚……”覃道的声音低哑，化开来消失在酒吧的嘈杂喧闹声里，“亦岚，你是我的。”
　　他给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醉眼朦胧中那两人不知何时已没有了影子。再然后，莫辰御来了。覃道猜是老板给他打了电话。
　　我的样子看起来有那么糟吗？脸上是干的，醉得也不厉害。覃道想着，去看莫辰御眼中的自己。看不清。
　　看不清，却辨出对方焦急忧心的神色。好像确实挺糟啊。他恍惚地想着，听到莫辰御说：“老大，你现在的样子……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六年前知道死讯的时候一模一样。你眼中已经没有光了啊！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有恋人了……”
　　“老大，覃道，这不像你！这不像你……”莫辰御揪着他的领子，说：“他没有忘记你！信不信？你一开口，他就会回来，信不信？”
　　“你知道，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你去说啊，把当年的事跟他讲清楚！”莫辰御手上连青筋都起了，跳动着，关节“啪啪”响，他说：“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做。顾亦岚那家伙是很软弱没错，但是只要是为了你的话，他什么都会去做的，你为什么就不肯为他放开手脚一次？”
　　覃道张嘴，喃喃说：“他……连你都觉得当年我是为了乐队安全出道不爆丑闻才逼他走的。你们都不知道，呵呵……我还有什么资格跟他解释……”
　　莫辰御一僵。难道不是这样？他看到覃道眼中转瞬即逝的希冀，觉得懊恼已经开始从脚底吞没他。

　　***

　　蛮子走了。
　　马伦放心不下顾亦岚，本来还想多留一段时间陪陪他，但是芬兰那边的工作室已经积下了太多工作，不得已必须回去了。
　　顾亦岚仰躺在地板上。好好地带蛮子玩了一圈。去了大学城后面的小吃街，在偏远的庙宇里求了佛，也去了川菜馆和湘菜馆，以前卖画的、看覃道演出的苏禾酒吧。还有安叔的墓——有人笑他给一只狗买墓地，他回应道：“那是我大爷。”
　　他送这亦师亦友，同时又是爱慕者的男人上飞机。回到家才发现屋里是这样冷清。像牛皮糖一样，又黏得恰到好处的人，已经离开。
　　他消沉地躺着，决定玩玩手机。那破行动电话却在他举到眼前的时候铃声大作，吓得他一抖手松开它。手机重重地砸到鼻梁上，顾亦岚眼睛都冒金星了。
　　“喂————”他揉着鼻子接起电话。是萧秦家的大爷。老萧的生日快到了，这只渣攻想和自己策划点什么吧？
　　“顾亦岚，你听好。如果我说，老大当年不是为了乐队而逼你离开，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
　　顾亦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手机掉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知道一种疯狂的情绪席卷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