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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番外1 ...

  •   九十八番外1 顺儿
      我叫罗顺,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出了意外,母亲也染了产后风不久便死了,于是我被同乡人当做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唾弃着长大,一个朋友都没有。养我长大的人是姑姑,她因为我一生未嫁,但她从不迁怒我,反而对我很好很好,在我心里姑姑就是我的亲娘。
      只是,也许我真的是个扫把星,就在我六岁时,姑姑竟也身患恶疾匆匆过世,罗家就剩了我,一路乞讨混吃等死。也许我命不该绝,就在我乞讨的路上,遇到了用一个肉包子就换了我多年劳力的人——丧葬班老板宋三弟。他当时给了我一个包子,问我愿不愿意跟他,绝对有吃有住,我当然巴不得,那时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正横躺在官道边儿等死,如果再多一天,可能我也真的要去见姑姑了。
      跟着丧葬班,慢慢我发现老板并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好人,我们班儿里有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其中九个是祭祀中跑边角的“小鬼儿”,一个则称为“不祥人”。刚进班里的时候,我曾羡慕过一阵“不祥人”,他明明就是个侏儒,什么活儿都做不了却总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我们却不行!他吃糕点的时候,我们啃冷馒头,他吃鱼肉的时候,我们喝菜汤。虽然他分到的吃的也不多,可却比我们高级的多,我们最多就是管个饱,他却十分滋润。只不过“不祥人”都是被锁起来的,我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不多想,还只是一门心思羡慕他的食物。可这种羡慕才持续了四天便打住了,当我第一次看到“不祥人”的活计时,我总算明白了他为何总是吃的好——那样的鞭打啊,没有掺一点儿假,阴阳师用手里的鞭子狠狠抽那个侏儒的时候,纵使他喊得震天动地,我甚至还是错觉那趴着的根本就是块木板子,哪里还是人啊?当老板冷眼看完一场戏,从死者家人手里接过我们演戏的血汗钱时那欣喜的表情,我终于明白我做的到底是什么事了。
      后来慢慢才知道,“不祥人”就是给人祭祀用的惩处之物,健全人做不得,只有十五岁以下身患残疾的孩子才能担当。班里比我早来的孩子告诉我传说中少儿时便身带残缺的人是老天派下的冤孽煞星,谁家有这样的孩子便不吉利,若是遇到戾气极重的,更是会给整个村子带来灾难,因为传言这样的人是地狱罗摩,是因孽债被打下人间给人警示用的。为了抵挡这些人的煞气,就得封住他们身体里的恶神,所以,很早以前每到初一十五这些孩子就要被当众体罚,鞭笞、火烧、水淹……残忍到极致的甚至挖眼割鼻直到他们死去,便可带走煞星。这项风俗已经流传很久,只不过到了这些年,“不祥人”已成了一种标志,逐渐为丧葬所用。若是谁家里死了人,尤其是意外横死都是因为这家风水冲了吉利或者沾染了晦气,这时就得有这么个触了霉头的人出来被人封杀晦气,而那逝去的魂灵摆脱了黑煞便可直升九霄位列仙班,不必担心他下了地狱更不必担心由此带来的戾气在活人中延续下去,所以“不祥人”这样的人慢慢就成了被当做作吸收满屋煞意,封杀一世戾气的挡煞“人板”。
      我老老实实的做着我的“小鬼儿”,虽劳累却只是些演戏和搬搬抬抬的琐碎活儿,比起要饭要好的多。只是从第一看到“不祥人”的遭遇我便打定了主意,若是遇到能养活自己的机会,我一定得离开!宋老板不是好人,手下的“小鬼儿”也没几个省油的灯,我刚进班,他们抢我的饭,还欺负人,当我学会了反抗,他们似乎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成帮结队的打着我吃食的主意!我们的饭定量供应,一个人吃的少,其他人就多些,我们都是饿极了的穷孩子,抢饭成了每日必备的活动,我每天都在抢,都在争,一开始我以为那侏儒并不参与在内,谁知没几天我便发现他们竟是连受了莫大苦难的“不祥人”都不放过!这些事就算是告了状也不管用,就算挨了老板的打也抵不过饥饿的折磨,告状后的结果是告状的人不仅没饭还得挨大家的打,所以日子久了,大家便在抢夺中相安无事。我们与阴阳师不一样,阴阳师都是有名望的,而丧葬班只和他们有合作的关系,“不祥人”并不好找,只有有了他们的丧葬班才能接到更多阴阳师的活儿,挣到比其他草台班子更多的钱,所以老板给“不祥人”喂养的越好,则说明那段时间的虐待他就要受的更多!终于,侏儒跑了,硬是在一次火燎后佯装烧死趁我们所有人不备藏匿的无影无踪……老板十分暴怒,这样一个一无所有残疾少年的生命虽在他心中不值一提,可那是他的饭碗啊!
      半个多月,我们都没接到过生意了,老板很着急,恨不得将我们骨头打断伪装成“不祥人”,可他人虽不好,也不至于坏到极致,几次他抓起一个女孩儿的手想放在车轮下轧断却终没下的去狠心,又这么等了十多天,就在我们战战兢兢的害怕被他挑到弄残废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不祥人”——那个长相清秀,十分倔强的瞎眼男童。
      遇到他纯属巧合,我们只是跟着老板漫无目的的找寻下一个合作阴阳先生的时候,竟在山道上看见了那个跪在一个死人身边的孩子。他脸上虽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就那么静静的跪着,守株待兔般等着询问的人。老板是不是早都发现他是个盲人我们不知,但他确实立刻走下了车,盘问那孩子。我们在车上趴着看,只听他淡淡的回应老板:“将我师父安葬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他说话时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冷的吓人,可是老板的脸上却终于摆上了满意的笑颜。
      我们合力找了地方将那死去的男人葬了,那盲童冷峻却哀伤的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毅然上了我们班子的车,他甚至没问一句我们是做什么的。当他刚一上车,手腕脚腕立时被铐住,虽然有短暂的发愣,却很快安然下来。不知别人怎么想,总之他刚刚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长大后想来,竟是一种自惭形秽的压抑感。总之,我们没人找他说话,他也那么冷淡的坐着,一点儿也不像个孩子。
      班子里来了新人,那八个孩子就找上了我,要我与他们合伙引开老板夺盲童的食物。原来他们竟是这样的,联合旧人欺负新人!我虽不齿,但被连续抢了几天的饭,我真的饿极了,也没多想便点了头答应下来,饭点儿刚到,老板碰巧被一个阴阳师叫了出去,我们终于找到机会了……盲童的饭十分好抢,他甚至比侏儒还不如,侏儒起码看见后还能护着他的饭,瞎眼的人压根儿不知,我们变抢为偷,当他摸到那只还带着温热的空碗时,表情冷的能刺痛人,却依然一言不发,第一顿,他颗粒未进。第二顿是老板看着他吃下些东西,因为这顿饭吃完,他就要经历他人生中第一次做“不祥人”的境况了!我清楚的记得那家的死人是因溺水而亡,阴阳师说要封印水鬼,就要先由“不祥人”历经一遍溺水的过程引出死者身上的鬼来再由“不祥人”引渡进水里。我们亲眼看着那盲童被阴阳先生一次次按进水塘,待他刚一挣扎,又被死死按下去,这么十多次之后,那孩子几乎溺死过去,直到老板收了钱他都没有醒来,就算这样,老板还是将他拷在大车厢里,根本不在意那四根粗重的铁索是不是会压坏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晚上他便发起了高烧,可老板只是草草给他喂了一点儿药便不再管他,因为药草太贵,老板不愿还没从他身上挣到钱就先花出钱去。他与我睡在一起,晚上我硬是被他身上的烫热醒了,我实在不忍,去河边打了冷水给他换帕子,就那么迷迷糊糊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他的烧居然退了!我想这病应该是由惊悸所生,纵然外边淡漠,心里还是怕过了。老板看有我照顾他,就没让我跟着去城里扛东西,我们在一起呆呆坐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身边有一个我。
      “我叫温默涵,属马,四月生。”他忽然说道,原来他也九岁,跟我一样大。
      我一惊,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总有种威慑力,可能是因为他比我大吧,我吭吭哧哧的说:“我……我是罗顺,也,也九岁,十月生。”
      他没回答,只是点点头算作知道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发起呆,忽然又听到他说:“谢谢你。”
      我有些茫然,忽然有些不安,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是‘不祥人’?”
      他低下头去,摇摇头,有点点头:“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可我不知道是这样的……但我没有办法,我要安葬了师父……除了那个人,前面过去的都不愿意帮我葬了他……我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没人愿意买我。”
      “可是你跟着这个班子会吃很多苦。”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明白我说什么。
      “我知道……那个人说这个班子一路朝向京城,我要活着去京城!”
      “为什么?”
      他没说话,又只摇摇头,这时他的脸上没了冷漠,而只是一丝难过,我不再问,和他也不再说话,但那天中午我放弃了自己的饭,护住了他的食物……
      后来的日子,一如往常,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死人,在被烧死的人家,温默涵就要被阴阳师踩在脚下用火锥一下下刺进身体里……可若是遇到生意好的日子,这场火焚做完,下一场鞭笞又要接着,明明满身都是水泡,阴阳师却视若无睹用马鞭道道抽在他的身上,水泡全被打破,背上的肉全烂了!这些都是轻的,最难以承受的一次是一家老爷被马帮抢劫刺死,当温默涵被阴阳师用剔骨小刀片片划伤整个躯体的时候,我们竟像看到了凌迟,而那家人似是疯了一般将所有怨气全部对准他,连阴阳师都不知道,那家的姨太太不知何时从厨房端出了那么大一盆盐水,竟整盆扣在他浑身新旧创伤更迭的身体上!那是盐水啊……他的喊声到了最后都能将嗓子喊破,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是真的“小鬼儿”,而温默涵则是真的鬼煞,似乎每个人都恨极了他,他越是撕心裂肺那些人就越觉得是鬼被禁封的凄厉,旁观众人全是冷眼……因为做“不祥人”,他的身体一天天差下去,到了如今已是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好的了。那段日子没有人将我们当做真的人看待,可是除了行内人知道,谁还能知道我们根本就是以此谋生的普通人啊!和温默涵在一起的两年间,我对他的同情超出其他感情,我甚至时常充当他的保护者,因为只有看到他,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
      十一岁那年冬天,夜里十分冷,我们备着的柴火用的差不多了,老板便让我们几个“小鬼儿”去山里拾些枯枝,温默涵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车里锁着,他身子在那两年间已经被摧残的十分虚弱,第二天还有法式,他要充分休息。不多久我便采了不少枯枝,可回程时我才发现好像迷路了,周围再没有别人。情急中,我一脚踏空跌下山去,那山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只是我好像被挂在树上,竟没落在坚实的地下。天那么冷,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冻僵了,“小鬼儿”不值钱,曾经有沿路病死的、遇到危险的、失踪的,老板从来都不管,我知道他们不会理会我了,我真的以为我就要死了!正绝望中,忽然山间亮起了火把,他们来救我了!当我被拽上来时才发现,温默涵竟也来了,粗粗的铁链套在腰上被老板抓着,摸到我还活着我似乎看到了他脸上从未有过的一丝笑意。再看他,虚弱的身体许是累的很深,在一旁不停的喘息着。
      后来从老板骂骂咧咧中我才知道,当温默涵发现所有人都回去,唯独少了我时不住的要求老板带人去寻找我,他意料我是有了危险。可老板和其他“小鬼儿”都懒得去跑懒得受冻,只是死个孩子而已,在他们眼里并不值得焦急。温默涵不买账,翻身坐起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威胁老板,说如果不找到我他就自杀,寒冬腊月本就没有几个“出煞”的好日子,若是“不祥人”再没了,老板的生意更难做!老板不想节外生枝,拗不过他,只好带着口口声声要亲自去找我的温默涵一起进山寻我……温默涵第二天被打晕在车里时,居然平日欺负我们的几个大孩子都感叹的说从没见过温默涵像那晚那么暴躁过,这个连虐打的死亡都强忍的孩子,竟然因为我的失踪而激动万分!看着咬牙忍痛的他,我心里全是要更好对他的誓言。
      十三岁那年,我们都大了,班里的四个人一起跑了,老板很生气,另买了四个孩子和一个“不祥人”,却将我们更加严格的看管起来,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过来,他看不住我!而温默涵却一直被锁着,似乎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当他知道我要跑,并未多说,只说他不会忘了我,要我多加小心。我放心不下他,想趁乱带着他一起离开,四年了,四年“不祥人”的日子已经使他满身疮痍,他还要继续吗?我不甘心,想尽办法偷老板的钥匙,为了带他跟我走,老板看管“不祥人”比任何人都严格,我几次被老板捉住,都打的我下不了床,终于有一晚他于心不忍要我自己跑吧,也顺带对我说了一个故事,一些实话——那个九岁时死在他身边的人是他的师父,那个人曾带他走遍全国找寻他的父母,可慢慢的他们察觉到不仅他们在找人,也有人在找他,只不过与他们不同,这些人找他是为了要杀他!他们去往京城的路总是多有阻碍,直到这些障碍要了他师父的命!他师父临死前说过,他一定不能高调,只有在最下等的世界里混迹才可能躲过要杀死他的人顺利到达京城,他还有很多事要弄明白,这一切都要到了京城才能找到答案。“不祥人”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他能坚持下来基本上是因为这份活儿昼伏夜出,每次露面都以白布裹着全身,根本无人知晓他的样子,平日还有樊笼一般的大车厢挡住他与外界的联系,况且这样的班子,平日连进出城时的官兵都是不碰的。当年老板提起这车是一路走向京城的,虽然慢,但这样一个移动又隐蔽的地方确是最合适的!
      “没有一件事更适合现在的我做了。且不说万一被要杀我的人遇到,你每天都朝不保夕,况且就算安然跟你走了,一个什么忙也帮不上的瞎子还要从你辛苦的血汗里夺食,你还怎么生活呢?”当温默涵说完这句后,我决定不走了,起码有我在他身边,他能在日复一日的伤害中得到照顾,起码他受到的欺负能少就少些。
      可是“不祥人”的生活还是在温默涵的心上烙了一道巨大的疮疤,他每晚都做着噩梦,白天看似没事,夜里却总是被各种疼痛弄的呻吟难忍,后来的一次我们在因巨石意外砸死的人家做法时,阴阳师本已练好的技术失了准,那石板落在了他的腰上,此后他的腰便无论冬夏都一直浸泡在刺痛之中,要不是不久后图鄂先生发现他,我甚至都不知他还能再活多久……
      图鄂是香纱公主亲生父亲的部下,他和草阳公虽都从属温家,但图鄂从不参与温伯尹的事儿。他只听香纱公主的吩咐,只不过温家没落后图鄂便解甲归田做开了生意,香纱死后他接到的最后一封信是香纱公主布置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找到温默涵。于是在找人这方面图鄂和草阳公最终联合到一起。我们的玄天阁起初成立是有两部分,“辟玉谷人”是图鄂的从属,而“潇云百骑”则属于草阳公。当我们终于进京,图鄂还远在大漠,可“辟玉谷人”留在京城的人在一个葬礼中发现了温默涵,于是草阳公声势浩大的追寻便有了下落——当温默涵穿着我们曾一辈子都奢望不上一件的绸缎白衣被人簇拥着从偌大的府中走出时,我总算是知道了他的身世,明白了他为何一直从内而外丢散发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气息。
      我知道,也许是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天壤之别都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我还没走出城,一个叫唐韵的人将我拦了下来,他交给我一个装满银票的包裹,又给了我五张地契,说这是温公子给我的。他说公子带话给我,若是不嫌弃请和他共进温府,有我帮助他更安心,但我若心有芥蒂,他不勉强,这五家店铺是给我的礼物,并无其他意思,笑纳便好,因为挚交同在京城,就可互相常常来往,银票只是店铺的周转,更不是为了其他,若是怕我心有想法,可以算作拆借,店子打理好,还回去也可以,只要见他时一定是我自己去,他不想因为外面的一切失去共患难的朋友……我知道,温默涵对感情十分敏感,他是怕我屈居昔日朋友之下自尊受不了,看了这五家店的地契,竟无一不是我曾提起过的理想之地,朋友为了自己着想到如此,哪有屈居一说?况且,这个叫唐韵的家伙又不了解他的喜好,能照顾的好他吗?我不放心别人照顾他,因为他们没人比我更了解温家少主这光环背后的温默涵曾遭受过的一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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