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送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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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当玉红苏再次见到雀翎蓝，她正坐在温默涵床边，含情脉脉的抚摸着他毫无知觉的脸，神情哀伤。
“你回来晚了……你终于知道回来了？”雀翎蓝并未回头，已知道是玉红苏来了。
“他呢？”玉红苏似乎也无知无觉，呆呆的问。
雀翎蓝站起身，复杂的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拉开门向后堂走去，两人并无交流，穿过一道道缥缈的白纱进了正厅，可这白纱在玉红苏看来就像千斤巨顶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正厅中或站或坐全是人，却十分安静，韵儿正站在桌前朝香炉中插进一炷香，看见二人进来，本就静寂的厅堂中竟是一丝声响都不再有，寂静的肃穆。众人都注视着玉红苏，她总算是回来了，在棺椁即将下葬的前一天，终于回来了！
玉红苏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人，一步一顿向厅堂中那具黑色灵柩移动过去，扶上它的那一刻，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头磕在棺椁边沿上，竟一点儿疼都察觉不到。“敬麟，我回来了，苏苏回来了……不是要你再给我点儿时间么？不是让你再等等我么？怎么你就一点儿也耐不住？”玉红苏细细抚摸着黑的发亮的棺椁，眼前就像敬麟的脸，笑盈盈的任由她轻抚着。
“玉姑娘，敬大爷是为了救我们才走的，他最后藏着火炮筒进去我们谁都没发现，他拖住草阳公的时候，我们才知道……玉姑娘，节哀啊！”韵儿俯下身子在玉红苏身边哽咽着。
玉红苏却像没听见一般，不理会韵儿，自顾自的将脸贴上棺椁，还在喃喃说着话：“记不记得你喜欢的牡丹被我全弄破了，可是我自个儿种了，种了你的‘朱砂垒’种了你的‘绣球叠’，你起来看看，真的漂亮呢！它们在我的园子里那么难长我都让它们长出来了，就为了赔给你，把我也赔给你……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特别爱说话么？你一刻都不得闲，为何这会儿见了我还要假装安静？讨厌的你……你说过打败了敬印你还安然的话，就和我生好多的孩子，过逍遥的生活，那你看，你赢了，我也回来了，你起来，我们回京好不好？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呀，你睡在这个盒子里干什么？是我不好，我任性，我干什么都会迁怒你，你起来，起来骂骂我，起来生生我的气，就是不要不理我，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不理我的啊！……你知不知道，我在海里打渔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也在，看到海天相接时我捕到的大鱼，你会不会傻乎乎的夸赞我，会不会很雀跃的抱起我，你的方式都那么孩子气，可是，我好喜欢……你起来吧，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想好好想想过去的事，我只是不慎知道的太多，你这样都不能理解吗？都要用不理我来惩罚我吗？敬麟，你不会的，你对任何人都爱的热烈，难道就独独忘掉我了吗？”
玉红苏一个人说的忘情，在座众人却难以释怀，不忍再听。雀翎蓝的泪行行滑落，一改刚才的冷漠，抽泣的走到她身边，不理解的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每一封都告诉了你他在人后孤寂思念的样子，你就是石头也该化了！你们经历了那么多，你还要质疑什么？当时若是有你在，他们至于像今天这样吗？你我明明可以帮他们避过这一劫的！你知道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他那么声嘶力竭的要我们好好照顾你，要我们好生安排你一世的生活！”
“蓝儿……”玉红苏的泪扑簌流下，一把抱住雀翎蓝嚎啕起来：“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我总是很害怕，我用了太多的时间，我为什么要这么久才来？！我放不下，可是我更放不下他啊！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我了？他经过那么多要命的事，都可以躲过！为什么偏偏在我不在的时候他就躲不了了？！他的死是因为我对不对？如果不是抱着死的决心，肯定不会有人能伤了他！是我，都是因为我……蓝儿，我好狠的心呐！”玉红苏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如果看过雀翎蓝的第一封信后她就回到敬麟身边，如今即使死的是自己，也不会心痛到如此，可为何自己心里就有那么多的放不下？他是游僧四子的孩子又怎样？他是刺进了自己母亲心中一刀的人又怎样？他不堪的身世又怎样？他自小夺去了自己的母爱又能怎样？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他自愿而为的，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如果知悉一切，他又怎会夺人母，害人命？他一定也痛恨死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自惭形秽到生无所恋，了结了自己的一切了吧？如果，如果自己能多给他一点儿希望，他也不会连死都带着遗憾，带着不安……
玉红苏忽然起身，用力敲打棺盖，使劲抬着那根本纹丝不动的盖子狂乱喊起来：“你出来！你起来！你不可以现在就走，我们还没有孩儿，你连一点你的痕迹都没留给我，你出来啊！你不要睡！”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拉开几近癫狂的玉红苏，她无助的伸着胳膊用尽气力去够那个裹着敬麟被炸毁尸体的灵柩，嘶喊到无力……
“红苏！红苏……”抱着玉红苏的雀翎蓝感到肩头一沉，她已当场昏死过去。
那一晚，白纱袅袅，香薰空灵，空旷无边的大厅里只留下玉红苏一人，她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一切与敬麟相关的感情点点滴滴萦绕在阴阳两隔的灵堂之中，连站在门外一直看着她的雀翎蓝都一刻不停的黯然落泪，玉红苏那一刻的绝望已然刺破了所有希望，冻到冰点！
一天后，敬麟下葬，地点就在玉带之首，大洱山高崖之边。玉红苏站在崖顶望向远方，雀翎蓝的抉择没错，京城带给他的终归是一份凄凉，他不应回去，那里不是他所渴望的归处。况且，若是他的本意，也不愿自己惊了圣驾，让给过他满满父爱的清帝途添一份伤悲。他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这里南向大海，地处高山，玉带的这个“玉”字曾牵引了他一生的情思，到了死时，还是和这个“玉”两两相连，也算是给了他一份安然。
“景致很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玉红苏对着落日轻声叨念，就像橘色的夕阳中藏着敬麟满溢的笑脸，她也微笑了，却是，凄凉……
…… ……
“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么？”雀翎蓝拉着玉红苏的手担心的问。
玉红苏摇摇头：“不了，我会一直陪着他的，有他的地方就有家。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这个玉矿是他发现的，我会好好看着，完成他的事业，你们也不用有后顾之忧……只是温默涵一直未醒，我帮不了你太多，你要操劳了。”
从那日受伤到现在半个月过去，温默涵一直昏迷不醒，他出来时身上被刺四刀，头上也汩汩向外冒血，大夫说还能气息尚存全靠了坚韧的意志，但他身体本就积劳成疾又伤势过重，能不能回转醒来不仅靠用药，也要看天意是否成全了。
“只要他能醒，我就是累死也甘愿！”雀翎蓝用力压了压玉红苏的手，又说：“明天是敬麟‘出煞’的日子，过完后我们也要回京了，本想多陪陪你，可是公子……”
“他一定能醒来！”玉红苏紧紧握住雀翎蓝的手，真要离别，以后这样的日子，不会多了。
滇南的最后一天——
阴阳先生算出敬麟魂灵“出煞”的日子，温家驿站中除了温默涵，所有人天还不亮都早早排列整齐站在祭祀大厅里，阴阳师长久一番法式做过已是日上三竿，忽然一队“小鬼儿”抬着一个被白布裹住的小人儿进来，法式这算是做到最后一步了。谁知，只是刚见了几个孩子，顺儿忽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喝道：“为何还有这个？松开他！”
人群骚动，阴阳师神情凛冽，举剑上前：“莫要冲撞了‘出煞’的魂魄，回去！”
顺儿不管众人，端直跑向被白布裹着的孩子面前，抽出匕首三下五除二的扯了布带，扮成“小鬼儿”的孩子们似被吓住，退后老远，不安的望着顺儿。
“你在干什么？顺儿，为何如此？”雀翎蓝担心的看一眼玉红苏，匆忙到顺儿面前几欲拉开他。
“这是‘不祥人’！”顺儿生气的喊起来。
“这就是‘不祥人’？”雀翎蓝还从未做过整套的祭祀法式，过去她身边人的死都必须隐蔽，她不曾见到过。但“不祥人”的风俗却自小便知，只是朝廷立法她极为熟悉，愣了一下回过神向阴阳师道：“朝廷早已废除‘不祥人’祭祀一环，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时，人群里一个当地采矿官忙出来低声惊恐的说：“不可惊了魂灵啊！朝廷废除这个是不成的，民间祭祀必须有这一环。‘不祥人’不受到惩罚，大煞之气还会留在当下，他们的血是给阎王爷的献礼，惩处这些生来就积攒不详之气的冤孽就是用来洗煞的！”
“可他们只是孩子啊！”雀翎蓝看一眼被顺儿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他已经在包裹中憋晕过去，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也于心不忍。而顺儿不知为何，虽没言语，却气愤难当，连嘴唇都咬破了。
“夫人不知，这不是一般童子，他们都是冤孽，是用来吸取死人晦气，代活人惩处戾气的挡煞“人板”，是可以不用当做人来看待的。”丧葬管事在一旁解释。
“胡说！混账！”顺儿一下跳起，揪住丧葬班管事的领口，周遭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几个“小鬼儿”更是吓得聚到一起瑟瑟发抖。雀翎蓝心下奇怪，拽开顺儿问：“你是怎么了？今儿是敬麟的大日子，风俗就是风俗，朝廷也是禁不住的……红苏也再受不起折磨了，你有什么是不能克制的？”
“我……”顺儿气急，却扫一眼众人硬忍了下去，手却不撒那孩子。玉红苏见状，也心中诧异，又看到一旁的韵儿也强忍怒气，于是劝道：“大师还是按朝廷要求严格去做好了，我们这里的人和朝廷都有些关系，平日也不好乱来，更别说驾鹤西去的人了，这步就跳过吧。”
“红苏，你没关系吗？”雀翎蓝又拉住玉红苏的手担忧，心中却不再专注法式，而是看着顺儿韵儿和那孩子发呆。阴阳师闻言，虽沉下脸，却还是点点头，直接进行没了“不祥人”的祭祀，不再理会已被顺儿韵儿抱远了的的孩子。
礼成已是下午，法式做完，阴阳师离去，众人也悉数散了，丧葬班草草收拾东西正欲离开，顺儿便前去要人，一旁的雀翎蓝大惊失色：“你们要买下那孩子？”
“嗯！”顺儿冲雀翎蓝点点头，给阴阳师开了一个天价，玉红苏也有些愣怔。价钱太高，多过给做法的阴阳师数百倍，这是地位低下的丧葬班子从未有过的事！班子管事虽不理解，却也不再二话，拿了银票驾车便走，顺儿一下松了口气，朝东厢走去，韵儿正在里面照顾着那个孩子呢。
“到底怎么回事儿？”雀翎蓝拉住顺儿，顺儿看着面前的二位姑娘，思忖片刻，终于叹出口气：“跟我来吧。”
房里的孩子已经醒来，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儿。只是这孩子太过安静，转着一双大眼睛没有丝毫畏惧的望着面前四人，可再仔细看去，这孩子双腿瘫软无力，竟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少儿！
“你叫什么？”顺儿一改刚才的暴怒，温和的笑着问。
“灵玉。”小孩儿答话也像个大人，没有丝毫奶气。
“唉！”顺儿叹口气，沉重的望向雀翎蓝：“姑娘曾问过我们为何公子身上有那么多伤痕……因为公子曾就和这个灵玉一样，是个‘不祥人’。”
………… …………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送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