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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静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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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温默涵坐在府中的池塘边,手里轻轻攥着一只莲蓬悄声呢喃。屋中憋闷,散心到此处,正遇见韵儿带着丫头小子们采莲,众人见了他都收敛笑声,他心中过意不去,强装一丝笑意让他们随便,自己则要了一只莲蓬避开众人坐在塘边凉亭的角落里暗自伤怀。
“这是形容爱人离世了的,你这么说多折蓝姑娘的寿啊?”突然敬麟爽朗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自己一味想着心事,竟没听出有人来了。
“王爷随便坐吧,我就不和你客套了,今儿又有空过来,那些烦乱事儿忙完了?”
“什么王爷,早都是草民了呵呵!”敬麟兀自乐呵着,一屁股坐在温默涵身边拨弄着他手中的莲蓬。
那波涛汹涌的一日过去后,雀翎蓝、玉红苏和木家两父子就像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清帝派人到处去找,连各地的庵堂寺庙都找过,依然没有她们四人的消息,而敬麟第一时间被关进了天牢,直到温默涵在宫中由太医调理的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恳求守了他三个日夜的清帝赦免了当日所有人的欺君之罪,就当是对他的褒奖。清帝考虑多日,只答应放出敬麟,而那四人他承诺不会痛下杀手,撤了通缉的名义,但判罪的事还要等寻她们回来再论。雀翎蓝当日下手十分重,温默涵本就体虚,那一剑后更是难以恢复,清帝极力挽留,还想让温默涵在自己殿中再多休养几日,谁知他却执意要走,清帝拗不过,只能在他离去前深深的拥抱住他,那一刻,他们只是普通的父子,那一个拥抱,只有亲情血脉间的味道,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清帝还将自己贴身令牌交到温默涵手上,叮咛他一定常进宫看看,虽然这段父子情难以为天下所知,但常去见见,享受天伦却并不会被外人诟病。只是当温默涵回到府里后,大家奇怪的发现他竟不再主动提起雀翎蓝和雀翎蓝有关的一切,连每每要路过雀翎蓝曾住的房间时也会绕道而行,那里他是再也不去触碰了。同时,刚回来那两个月温默涵一声都没笑过,却并不是冷漠,而是由内而外透出一股苍凉,直到第三个月清理完自己和朝廷一切瓜葛的敬麟来府里探望他后,温府的人才又在他脸上见到了一丝和煦,虽少,但还不至于绝望。
“盐城金矿安稳了,听说你又在滇南发现了一条玉带,可是真的?”温默涵问道。敬麟被清帝打为庶民之后又被褫夺一切,只留下曾经的宅子,却连“韶华府”的匾额也摘下了,想来想去敬麟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能挂上“麟宅”二字,十分清冷。可他表面似乎并不在意,很快在频繁和温默涵来往时学会了一些采金、辨玉的本事,温默涵发现其确实聪慧,又一时茫然无措,便留他在温家矿做大管事,好的是,没几个月,敬麟便适应了一切,连往日需要温默涵到处颠簸的复杂事宜他都可以安稳拿下,温默涵身上的担子轻了很多,二人间的配合也更加默契。
“诶呀,知道你是我大老板,可我刚忙回来,能不能不再说这些啊?你最近身体怎样?刚听顺儿说我在滇南的一个月你是见天儿的咳嗽,怎么,这么久了那伤还没好么?”
“别听顺儿乱说,我还好。又不指望这身子能长命百岁,没什么可担心的,生死不过是过眼烟云,从八岁后我就每天都做好准备了,只是没想到居然到了现在这身子似乎比那时更好了。”温默涵自嘲的笑笑,又抱歉的说:“反倒是连累了你,本来滇南的事不用你这么操劳,现在只能害得你两头都顾上。这段时间你太累了,还好这两天天气很好,我身子也利落不少,要不然你先歇歇,我去处理矿上的事便好。”
“说什么呢?!我还能怕累着?我谢谢你给我找了个这么适合我的事儿做,只是咱俩都够难过的,俩老爷们儿期期艾艾的干等着俩冷酷的女人!呵呵……”敬麟说笑间还是触动了二人的伤心事,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忽然敬麟想起来刚才在温府前看见的事,往栏杆上一靠,又戳戳温默涵:“给你带回来一个消息。”
“嗯。”温默涵知道敬麟的为人,没跟他认真,听他说就好。
“这么没反应?岂……蓝姑娘要知道你这么不关心她一定怒了!”敬麟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布团,向上抛玩起来。
“蓝……”温默涵身子僵直,愣住!这府里只有敬麟敢和他提起雀翎蓝,但也是少之又少的,今儿几次三番提起她来,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又猛醒过来,似是逃避一般站起身,点着盲杖走出凉亭,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要不留下来就好。
“喂!你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这大半年都从来不想她的!那你刚才吟诗是为谁?”敬麟追上温默涵扯住他,不解的说:“她没有消息,你心下焦急,可如今她真的给你带了消息,你现在又要逃避,何苦?呐,这是刚才在你门前飞过的那只大鹰丢下来的,被我捡到了。温默涵,你骗的了你自己都骗不了我,你哪有一刻是没有想过她的?快一年了,这两个女子离我们真的太远了,可是你比我幸运,雀翎蓝总算是给了你消息,可我呢?苏苏是真真切切一点儿都不会原谅我的!跟我比,你好多了!”说着将手中叠的四方的布团塞进温默涵手里,没好气儿的说:“拿去!我刚看了,这里的字都是她用极粗的线绣了好几层上去的,字也没有生僻的,你应该可以自己读的出来……我走了!”敬麟不再看他,小跑着走远。
温默涵捏着布团的手猛烈颤抖,那布里隐隐传来一阵雀翎蓝独有的苗疆香料的味道,像太阳一般温暖,真的很好闻……耳中都嗡嗡作响,料想不到他以为此生无望的事居然出现了!他踉踉跄跄回到书房,喝下许多定惊茶后才稳定心神慢慢打开那张布,紧张的摸上去——第一遍时,他笑了,欣慰;第二遍时,泪不由自主滴落下来;第三遍时,隐忍了十个月的痛楚喷薄而出,竟是连心都烈烈的痛起来;第四遍时,只剩下呵呵的傻笑……那张绢布不知道被他抚摸了多少次,几十次?上百次?都不止……
“蓝儿,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蓝儿……谢谢你!”温默涵明明满脸是笑,泪却一刻不停的往下落。他将绢布贴在脸上细细抚摸,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绢布上只有六个字:吾好,勿念,海上。
那一晚,温默涵在梦里又回到了十个月前的某个早上,雀翎蓝为他按摩着双脚,他很感动也很恳切的要求她:“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要去哪里,哪怕……你要离开,都不要不辞而别好吗?如果你要走,请你至少告诉我你在哪儿,是不是还安好……”
记忆中的那个吻在他唇边渐渐融化,没有任何离别的气息,满满都是雀翎蓝身上的阵阵馨香。十个月来,温默涵第一次睡熟了……
敬麟走进冷寂的宅子,又直奔书房开始练字,过去有玉红苏为自己研磨,再后来是木真,现在,这二人都离自己远去了,而且,还一个消息都没有,敬麟叹息一声,苏苏何时才能再回来呢?那插在姜宝言心上的一刀,在玉红苏知道真相时一定痛在她的身上,那是母亲呀!再怎么说,女儿对于母亲的眷恋外人是感受不到的,没有人知道玉红苏二十多年来对母亲的思念是怎样隐忍的,或许她还怨过,可人性是很奇怪的,即使怨过恨过,当真相充满温馨时,全都可以幻化成渴望和爱恋,血缘就是如此,纵使不见,也铭心刻骨。可是,他还是不甘,心有疑虑,纵使千万般不对,玉红苏难道真的连他们之间的过往一点儿都不在乎了吗?
“苏苏,在你心里真的将我当成杀母的仇敌了吗?”敬麟因雀翎蓝送信给温默涵心里泛起一丝羡慕,心下烦乱,扔了笔走到天井外看着黄昏的落日,橙的发红,就像玉红丝在风中的样子,衣带飘起,美丽又高傲。
直到月色升起,敬麟才又走回房里,拿起家仆刚刚放在他桌上的一沓信笺拆开用心看起来。那日过去,木仲恩到底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他心里总觉得木仲恩最后那段故事前的一句“难得糊涂”专是为他而说。十个月来只要有时间他便亲自查探,当时玉红苏派出“辟玉谷人”连姜宝言所在坟岗的当地人都问了个遍,一定得出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她才会在那一刻突然出现,她和木仲恩的对话也像是知道了什么,却还是瞒了过去。此事看样子不能大肆去查,除了委托可靠的朋友,敬麟出狱后只要有时间便亲自去跑,隐隐的,他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可不到最终答案浮出水面的一刻,他是怎么都不敢去无端猜测的。
来信的除了往日挚交,还有一封是“辟玉谷人”中一个与敬麟往日关系极好的人,此人精通各种鸡鸣狗盗之事,也认识各路人等,十分义气。敬麟出狱后委托他帮忙调查二十年左右各地王族发生过的各种大小事宜,从上一次报信到现在已三月有余,这封信虽不长,却正中要害,敬麟举着信回忆过去调查出来的种种信息,忽然一阵眩晕袭来,他总算是知道为何玉红苏会绝情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