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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割袍断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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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容家百年庆典,各路政客、名流、江湖豪杰共聚西门大桥容家宅邸,人声鼎沸,歌舞升平。雀翎蓝跟在二师兄身后头晕脑胀的和这个行礼,那个赐教。昨晚的闷酒喝的有点儿多,今早要不是六师兄不顾礼数的冲进百雀阁拉她起来,今儿这胜景她怕是以后很久都难以看到了。不过说起来早上神捕门的人看见她都表情怪异,尤其是二师兄和六师兄情绪都明显不高,她问四师兄,四师兄只说她昨晚喝醉后是被一个姓温的瞎眼公子送回来的,除了六师兄和他能搭上话外,其他人一概都不认得这个人。但在路上,六师兄还埋怨了她几句,责备她天黑还和男人喝酒,不懂礼教。雀翎蓝本来就头脑发麻,见二师兄也一直不搭理她,便不再做声,只撅着嘴跟着,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朝阳王此时一身华丽锦袍出现在雀翎蓝面前,神捕门的人全部安静下来低头拜见,朝阳王谦和的扶起众人,一一和蔼问询,到了雀翎蓝这里,两人眼神流转,只一瞬均已明白互相通报的信息,耽误不多时,朝阳王便和侍从转身朝其他人那里去了。
“韶华王爷到!”一声传报,热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都转过身来眼睁睁的望向来路。雀翎蓝也立刻精神起来,因为他是玉红苏最后一票买卖,玉红苏的失踪一定与他有莫大的关系。没想到,就在小王爷敬麟踏进容家那一刻,雀翎蓝差点背过气去,她竟然看到玉红苏华服美冠的搀扶着敬麟巧笑嫣然的走了进来!
玉红苏虽然平时深居简出,接的买卖也不多,但容家庆典邀请的也不是普通人,光在玉红苏帐下接见过的也不乏几十人之多,看到玉红苏和敬麟如此亲密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举座震惊,什么时候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居然和清帝最宠爱的皇子结交在了一起?
“这、这不是玉大人嘛?真真好久不见了。”容家长子容嘉曾重金礼聘玉红苏除掉另一官盐世家的大掌柜,玉红苏捏着他杀人的把柄,容嘉的脸色极不自然。
见玉红苏只是点头并不答话,敬麟笑嘻嘻的高声向大家隆重介绍:“这位想必有不少人都见过吧?玉红苏,就是那个罗煞堂的玉堂主!哎对,今儿呢,就是跟大家当众说一下啊,苏苏是我的美人儿,大家没什么事儿,别来烦她啊,烦她就是烦我,你们都知道,我这人,最嫌烦了,一被人打扰烦躁了,我就不是我了。这事儿得跟大家说清楚,我们苏苏气性大,惹着谁那我也没办法哈哈。那什么,该玩儿玩儿啊,不用在意我们啊。”说完,敬麟又笑嘻嘻的将玉红苏用力一搂,一派亲密无间。
众人内心哗然,但表面却都表现的淡然大度,好像玉红苏只是敬麟平日的一件普通玩物,没什么不同,只有朝阳王平静的踱到敬麟和玉红苏面前温婉平和的说:“十弟手段果然不一般,品位也与众不同,能收玉堂主这样的美人儿于帐中实在可喜可贺,只是不知道父皇是不是清楚这件事儿,十弟纵使有千万般能耐,可再怎么说父皇就是父皇,那钦点的幽兰公主还没过门,玉堂主这边是不是急了点儿?”朝阳王话是说给敬麟听,但眼神却一刻也没从玉红苏的脸上离开,玉红苏心里已是虚火直冒,但面上还是一副傲然于世的样子,昨晚敬麟已经提醒过她,不是十万火急,不能应对自如,千万不要开口。
敬麟瞅了一眼玉红苏,大大咧咧的搂住她的肩,向自己身上倚靠:“三哥多虑了,敬麟谢过三哥的提点,不过我和苏苏早已实至名归,再说那个幽兰公主也不想嫁我,我派去的帖子迟迟不回,我想父皇还不至于眼看着我就独守空房孤独终老了吧?”说完,促黠的一笑,贴近朝阳王耳旁悄声说:“三哥,您呢,也多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儿考虑考虑,父皇点的您都不要,是不是也挺让他老人家操心的?起码我这儿还有个苏苏,您呢,就别整天日理万机了,国是父皇的国,这主还轮不到我们来做,轻松下,玩玩女人,喝喝花酒,日子一天天过的才是舒坦呢!嘿嘿嘿~”
朝阳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雀翎蓝远远看着,心内矛盾的要滴出血来,玉红苏如此一般,竟成了众矢之的。
一个时辰后,众人进入客堂观礼,雀翎蓝借口丢了贺礼沿路去找,一个人飞奔出容府,从后面跳上敬麟送玉红苏回府的马车,不由分说将玉红苏扯出,带进密林深处。
“你怎么回事儿?”雀翎蓝大声质问。
“没事儿!你别管了!”玉红苏不耐烦的回答,敬麟知道的太多,但对雀翎蓝他好像还不清楚,玉红苏不想把雀翎蓝也牵扯进来,如果敬麟不值得信赖,起码还有蓝儿在朝阳王身边。
“我不管?!你忘了师父的嘱托了?你忘了朝阳王和我们之间的情谊了?你说你是不是被谁威胁了?是弦夜魔君还是敬麟还是他们其实是一伙儿的?你给我说清楚!你不回我信,你把我晾在老地方,我担惊受怕还以为你都死在弦夜的手下,你又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蛊惑你说呀!”雀翎蓝觉得自己就要疯了,她们二人除了这些年任务所需,这之前还从未分开过,以她的了解,玉红苏绝对不是会背信弃义的人。
“你想太多了!雀翎蓝我告诉你,我是你师姐,你少在我面前耍无赖!”
“狗屁师姐!我还比你大呢,我是你姐姐!你快实话实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你身上还有我的锦囊呢,你知道,它可以救你,也可以杀你!”
“那你就试试!雀翎蓝,你杀不了我,我是王爷的人,我死了,朝阳王就脱不了干系,到那时,为了我而害了他,你就对的起师父了?雀翎蓝,你好好回去帮朝阳王,至于我,你就当我死了!”玉红苏一边大骂雀翎蓝,一边恨不得万箭穿心而死,对着这个比自己大只大一个月的师妹,玉红苏向来不忍伤害,而今日却伤她至深,玉红苏自觉就是有十颗人头也不够给她砍了去。
“玉红苏你这个卑鄙小人!你骗我!”雀翎蓝嚎啕大哭,抽抽噎噎的哀求:“苏,你别骗我了,求求你,你跟我说真话吧,我这辈子只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一个,你别骗我啊!!”
雀翎蓝软下来的哀求使玉红苏潸然泪下,但此地不宜久留,敬麟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必会底朝天的把京城彻查一遍,那时,雀翎蓝的身份也就保不住了。她转过身去擦干眼泪,一剑割断罗裙,怒吼:“雀翎蓝,我玉红苏与你今日割袍断义。我只能告诉你,敬麟待我好过朝阳王千万倍,作为女人,他是我心中所爱,作为细作,你我的苦衷任谁都不能说。请你以后避开我,过去的恩情我不想变成以后的兵戎相见!”说完,玉红苏大步狂奔,心里无数的对不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出。
十六
湖边,微风搅起的水波飘洒出点点雾气笼罩在温默涵周围,他凝神屏息独立于湖堤之上,脑子里回想着早上韵儿带来的信息:
今日一早,韵儿疾速跑来,报告道:“公子,容家庆典中传出消息,玉红苏竟是韶华王的宠妃。”
“哦?敬麟?”温默涵着实吃了一惊,敬麟低调华贵但从不入仕途,却和罗煞堂主彼此暧昧,如今竟高调的协同而出,看来这个敬麟是才是朝廷中最隐蔽的主事人。
温默涵眉头微皱,韵儿看到,迟疑一下,但还是吞吞吐吐的说:“公子,还有一个消息……请公子听后不要太介怀。”
“还有什么事?”韵儿的口气不同以往,温默涵猜出必是坏消息,心里泛出一阵凉意。
“草阳先生……去了。”
“什么?!”温默涵只觉脑中一阵炸响,颤抖着问:“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回事?!”
“刚刚收到江浙一带传令徒子的消息,据称,杀人者玄一堂贯道一。”韵儿扶住脸色铁青的温默涵,着急的劝道:“公子息怒,草阳先生的后事我已命人好生照看,只是现在公子不好出面,请公子务必稍安勿躁,此事顺儿已经在跟进,一定给公子一个准确的答复。”
温默涵紧握双拳,浑身发抖,胸脯剧烈的起伏,片刻后,只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命令:“杀贯,无赦!”
……
温默涵想到这儿心里一时窒闷,抚着胸口微微发抖。一脸忿怒的雀翎蓝正巧走出林间,看见他,略略吃惊,发现他身子好像不好,于是上前招呼:“温公子,你没事儿吧?”
温默涵听见雀翎蓝的声音,收起怒容,点头问:“是蓝姑娘?”
“嗯,是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韵儿呢?”说罢伸手摸摸温默涵的额头,不烧。没想到温默涵却被雀翎蓝的动作惊了一着,下意识的躲闪开,赶紧换了话题:“我还好,不碍事,只是蓝姑娘声音沙哑,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雀翎蓝的伪装已经很好,却不想这盲人的耳力好于常人数倍,暗自吃惊,赶紧说道:“啊,说起昨晚,谢谢您了,听师兄们说,是你们送我回去的,真是不好意思。”
雀翎蓝的话使温默涵蓦然想起昨晚一直牵着的手,心里一热,忽然局促起来:“恩……不、不碍事,只是下次少喝点,于己于人都不好。”
“是哦。”雀翎蓝昨天已经晕了,想不起那么多,今天的情况又超出她承受的范围外,其他事已经不是她有力气去想的了。
雀翎蓝反常的一言不发,静默好一会儿,温默涵试探的问:“蓝姑娘?你……还在吗?”
“嗯,在。”雀翎蓝脑海里还是玉红苏,心不在焉。
“姑娘若是有心事,在下就不打扰了,请姑娘告诉我往东去的路,在下这就告辞。”温默涵不是能够参与其他人生活的人,不好多说,走开便罢。
雀翎蓝这才回过神儿来,抓住温默涵的胳膊央求:“别走,你陪我坐会儿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雀翎蓝的话不知为何刺的温默涵十分心痛,这种害怕寂寞的样子,曾几何时也是天天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不忍拒绝,点头应允,不由自主的问:“遇见什么事了?”
雀翎蓝看着温默涵关心的样子,委屈起来,问:“你的生活中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
温默涵一怔,心中一阵凄凉,今早刚刚失去啊。他呼出一口气,轻声答道:“很多。”
雀翎蓝没想到温默涵居然如此回答,看他样子又十分认真,迟疑的问:“你的……亲人吗?”
温默涵点头,脸上却丝毫没有表情:“如果我说只剩我一个,你会不会吃惊?父亲、母亲、师傅、兄弟一个不留的失去了,你会信吗?”温默涵空洞的咧嘴笑笑,这种惨淡的笑容令雀翎蓝感到心如火焚般的灼痛。“我甚至记不起他们的样子,因为我从未真切的看到过,模模糊糊的声音也只有在梦里才能想起,你懂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吗?当你每天睁开眼,身边的人说天亮了,可是你的周围还是一团漆黑,你的世界从来没有天亮过,甚至你的至亲都不曾告诉你天亮是什么的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师傅带着你走街串巷,说是要找到你的亲人,可是一切还没等开始,那个恩重如山的人就死在你的身边,那种感觉你知道有多恐怖吗?然后就是无数的等待和猜测,等待着死亡,猜测着死亡,当你终于有一天可以驾驭死亡的时候,那个给你帮助,给你能力不再惧怕死亡的人居然也死了!这种感觉你能有多明白呢?”温默涵的手攥紧了盲杖,痛心疾首却隐忍的向天一笑:“失去了这一切,可能你反而就不会哭了,懂吗?”
雀翎蓝震动了,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她好像看得到他撕心裂肺的痛,也看得到那笑容下的落寞,但最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他明明哀伤到了极致,却从内而外渗出的凌厉和凛冽。
“哦,话说的有些多了,蓝姑娘都心烦了吧,真不好意思。”可能意识到说多了什么话,温默涵忽然解释,面色稍许有些不安。
雀翎蓝心中一动,走近温默涵,一把扯下腰上系着的香囊塞进温默涵手里:“呐!这个是我娘死前绣给我的,我也不知她放了什么,这十年来香味儿一直都在,丢了两次我都翻遍京城找了回来,因为只要有这个我就做什么都安心。可是我觉着你更需要它,我还见过我娘,你却没有,我分一半我娘给你,你就不要硬撑了,想哭就大声哭,想难过就使劲难过,不要等到都不会哭不会难过了才追悔莫及,因为这种不需要隐忍的恩赐是娘给孩儿最大的权利。”
温默涵捏着香囊怔怔的听着雀翎蓝的话,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直到韵儿将温默涵接回了府,他记忆里的声音还一直停留在下午的湖边,只是自此每每想起这一天,他都心如裂帛,隐隐的,却生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