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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Episode 8 ...

  •   Episode 8 The stern was formed, a gilded shell
      爱丽丝菲尔 1941年10月

      夏日的炎热还没有退尽,法国的秋天依然暖和。同英格兰潮湿的海风、浓雾比起来,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爱丽丝菲尔坐在船尾的甲板上,望着河岸边不知名的野花微笑。阿尔托莉亚就在她身旁,一只手稳稳地掌着舵。一身黑衣的久宇舞弥站在另一边,紧紧抿着嘴,手里摆弄着相机。她对这些小东西很有一套,拍照侦查的事也都由她来负责。卫宫切嗣一个人坐在船头,嘴里叼着烟,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右手警觉地按在枪柄上,时刻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这个点子也是他想出来的,租一条观光用的小船,扮成到乡间来散散心透口气的城里人,打着钓鱼、看风景的幌子,观察德国驻军的动向,顺便估量这支部队的实力。
      打眼一看这个任务不算困难,不是什么要豁出命去才能办到的事情,但实际做起来才知道,有一大堆烦心事儿在后头。光是找到德军的驻防部队,就足够他们忙活半天的了。同和平时期不一样,为了不给偷偷降落的敌军□□提供便利,各处的交通路标都被拔了个干干净净。没了指示牌,要想在这么一大片旷野里把那支军队找出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根本无从寻起。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开上辆小汽车一路跟在军车后面,直到抵达军营为止。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且不说在这种什么东西都要严格定量配给的时候,上哪儿去才能搞到车子和汽油,现在法国各处的显眼建筑物上都挂满了招贴画,绝大多数是用“禁止”这个词开头的——禁止在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清晨五点之间外出,禁止在家中私藏武器,禁止收听外国电台,禁止进入军事禁区,等等。每张招贴画上都印着一排加粗的黑体字,标语下面还画了两道刺眼的横线:“违者处死”。虽说开战以来他们几个人的所作所为早够被枪毙上百八十回了,但这种自己往枪口上撞的糊涂事,只有傻瓜才干得出来。
      不过这些小麻烦根本难不倒见多了奇怪事情的前佣兵,切嗣皱起眉头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子,马上改打起了乘船的主意。这片地方河网密集得很,内河水路的长度比公路短不了多少,更何况坐船还有许多方便之处,可以让小船漫无目的地随水漂流,就算在乡间四处转悠上好几天也不会招人怀疑。水路上还能独来独往,只要向船舱里一钻,就可以避开旁人好奇的目光。开车的话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随时可能被秘密警察拦下,他们身上还带着发报机和好几把枪,不必要的盘问和搜查自然是能省则省,免得节外生枝把整个计划打乱掉。
      走水路的短处在于,公路容易靠近军用机场和部队营房,河流就不好说了。在不方便乘船侦查的时候,他们就找个地方把小船泊下分头行动,阿尔托莉亚和爱丽丝菲尔留在船上看守东西,切嗣则带着舞弥上岸钻到军事禁区里探险,绕开巡逻队、越过铁丝网,试着给德军的营房和武器装备拍几张照片,摸清楚这支部队的底细。
      对去年夏天那场大逃亡,不少人还记忆犹新。在黑压压的德国钢铁部队面前,一向以人间天堂自居的法国成了地狱。整个国家都像是被无情地挖开又浇上一壶滚水的蚁穴,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人流乱糟糟拥挤在路上,动弹不得。没有吃的,出大价钱也买不到必需品,有的只是饥饿、热浪、绝望和随时都会降临的死亡。但是一年多过去,这个国家似乎已经恢复过来,又重新打开了化妆盒,用浓丽的妆容遮盖面颊上的憔悴和伤痕,看看那些满身鲜丽衣饰挂在德国军官手臂上咯咯直笑的法国女人,和一本正经地把满是虫眼的李子干加上至少三倍的价卖给德国大兵的小生意人就知道了。
      大难过去以后,有钱有闲的家伙们又开始忙着四处找乐子,像是打算把之前吃过的苦头都补回来一般。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几个租船的时候才没有引起多少疑心。能有生意做,船坞上的那些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闲心去问东问西,自己把送上门来的赚钱机会白白挡出去。
      也不是完全没遇到过盘查,但她们早就准备好了,把那些会惹麻烦的东西藏到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夹层里,让爱丽丝菲尔坐到那上面,彬彬有礼地和那些进船舱搜检的德国兵说上两句话,再毫无心机地对他们甜甜笑一笑,就轻松过关了。她悠然自得的神情是最好的保护色,对这种看起来完全无害的年轻女子,占领军一向放心得很,根本没心思多管。

      这次的侦查行动一如既往地顺利。等到破晓时那支小分队才回来,切嗣的头发似乎更乱了些,脸上的表情却放松了一点,不再绷得那么死紧死紧的,看在别人眼里都替他觉得累。跟在他身后的舞弥珍重地护着肩上的小包,相机就藏在那里面。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必是挖到宝了。爱丽丝菲尔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忙活了将近两天,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回程的路上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太阳越升越高,温柔的金光倾泻在河面上,宁静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浮动着一种粉红和银白的光辉。一阵风吹过,有朵冰蓝色的野花从岸上落到河心,和小船一块儿随水向下游漂去。爱丽丝菲尔玩心大起,把手伸到水里,试着去够那朵花。
      没想到会这么凉。指尖触到河水时,她不禁一颤,微微缩了缩身子。刚才真不该一时心血来潮没事乱淘气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简直要命,寒气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
      一个温暖而厚实的东西突然落在肩膀上,爱丽丝菲尔回头看时,发现原来是身边英气的女孩脱下外套裹到她身上,还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衣角,清秀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嗔怪和关切。“多谢。”爱丽丝菲尔微笑着拍拍阿尔托莉亚手背,骑士抿着嘴低下头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翡翠绿的大眼睛里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
      能遇上这么好的搭档,当初决定加入秘密战线时还真是没想到。爱丽丝菲尔怀念地笑了笑,在报名成为“贝克大街非正规军”的一员之前,她连家门都没踏出过几步。她的身份看姓氏就能猜出来一点,冯•艾因兹贝伦一族是家系能往前追溯好几百年的德国名门,像不少旧贵族一样,上次大战后德皇垮台,他们也跟着失了势,举家流亡到了英国。虽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但是对爱丽丝菲尔来说日子并没有太大变化,从她出生起就是如此,像是玻璃温室里的一株花,在一潭精致而有讲究的死水里沉沉浮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又一次战争的枪炮声打破了这种阴郁的沉寂,也让她看到了转机。两国开战以来,英国列出了一份名单,里面包括了几乎所有“一战”以来入境的德国侨民,挨个儿排查他们的去向,以免这些人被对手利用,成为隐藏在英伦三岛上的潜伏间谍。
      爱丽丝菲尔就是那时候进入英国情报机关的。因为她的德国血统和出色的语言能力,训导官们决定让她接受一段时间的培训,然后派她回到欧洲大陆,在无线电战争中做一名电台报务员,成为这张覆盖上千英里的绵密网络上的一个小小绳结。
      在几乎与世隔绝的老宅子里待了那么久,突然踏进一个凛冽而充满刺激的世界,见到的每样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除了孩童般的好奇,在她心头萦绕不去的还有种说不清的惶惑,因为这个新世界实在太过险恶和陌生。可是见到派给她的搭档以后,爱丽丝菲尔心里一块石头马上落了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清爽如山间溪流的女孩子,一头亮丽的金发高高束在脑后,那双透澈的绿眼睛看似冷淡无波,但是和她对望时,里头洋溢着她绝不会看错的信任与友善。
      在这一批招收的学员里头,阿尔托莉亚•彭德拉贡完全称得上佼佼者。好几个训导官都称赞过她在训练中表现出来的果敢,以及同年龄、外表都不相称的沉着和坚毅。但是也有些不一样的声音,听说曾经有长官觉得阿尔托莉亚不合适,试图撤回让她和自己搭档去国外执行任务的指令,不过没有成功。他们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似乎是因为觉得她过于天真、固执,脑子里又塞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就这么走上凶险重重的第一线的话,搞不好对别人和她自己都是个大隐患。更何况对过分欣然接受这种差事的候选人,上头那些老军官一直都持疑惑和保留的态度,不情愿太过干脆地录用他们,免得日后悔不当初。
      连爱丽丝菲尔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她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以后的反应,居然是小小的欣喜。也许正因为如此,她们俩才是同路人。如果阿尔托莉亚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完美的谍报人员,冷静到吓人的地步,从来不轻易动感情,反而就不见得能像现在一样同自己这么合得来了。

      那天下午的情景,爱丽丝菲尔一直记得很清楚。英格兰五月的午后已经有点热了起来,天空是澄明的水蓝色,没有一丝云彩。自从开战以来,晴朗的天幕上多了几个古怪的点缀物,巨大的银灰色防空气球在头顶摇摇晃晃,充进里面的气体不是很足,看起来像几头没睡醒觉的大象。她和阿尔托莉亚从那幢作为联络点的不起眼楼房里走出来,今天她们正式接到了上面传下来的指令,一等负责搭载情报人员的战斗机准备就绪,她们俩就要踏上凶险莫测、与危难和荣光同行的征途了。
      不远处是个公园,里面很安静,空气里飘荡着玫瑰和忍冬的浓郁甜香。不知道下一波空袭什么时候会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花间的长椅上,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低下头去出神地凝望着开得正盛的花朵,用力吸吮着花香,苍白疲惫的脸上一双双湿润的眼睛格外深格外亮,好像在说:“这就是玫瑰花,这就是玫瑰花香,我们在黑暗中一定不能忘记。”
      爱丽丝菲尔弯下腰去,伸手挽过一朵红玫瑰仔细端详着。说不出为什么,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有种莫名的酸痛感觉狠狠堵在胸口,连气都快喘不上来,却几乎是甜蜜的。
      不是不紧张,不是不知道前路难测,但一定不能把害怕写在脸上、讲出口,她咬着牙对自己说。这场战争还没有真正开始,不管要打多久、有多难,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轻易认输。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在她捏着玫瑰花的那只手上,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握着,半句话都用不着多说。阿尔托莉亚的手很暖和,似乎能感觉到她的勇气源源不断地从手心里涌出来,流淌到自己身上,心里立马就踏实了。爱丽丝菲尔回头感激地笑了笑,正好对上阿尔托莉亚坚定的眼神,日光下那双眸子是幽绿的水色,一如上千年里无数次把英格兰和对岸的来犯之敌阻隔开来的大海。
      不晓得是谁带头唱起了歌,是支拿战时灯火管制找乐子的小调。不知不觉地,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越唱越忘形,能看到有人悄悄擦去眼角迸出来的泪花。打了败仗以后用歌声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就像一个人走夜路经过墓地时荒腔走板地哼歌给自己壮胆一样,这种歇斯底里的热潮很快把在场的人全给吞了进去,充满友爱的激动在人群中一波波扩散开来,像触电似的让人浑身颤抖、热血沸腾。
      爱丽丝菲尔仰起头,更紧地回握住了阿尔托莉亚的手。如果这就是战争,把之前素不相识的她们推到一起来的战争,那么她并不后悔。

      卫宫切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向她们走去,皱着眉头把阿尔托莉亚招呼到一边,似乎有些事情要和她商量。他很稀罕地没有叼着烟,还和刚见面时一样不修边幅,深黑的眼睛里能读出毫不掩饰的阴鸷和锋芒。从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他冷峻的侧脸,黑色长风衣被迎面扑来的风吹得鼓鼓的,像一叶张满了的帆。
      这个人的名字爱丽丝菲尔在训练营时就听说过,只要能够想出来的,最近十年里世界上的几大纷争地都有他的足迹。卫宫切嗣没有英美等国的国籍,因此不能正式参军,像他这样的人也不适合在正规军中作战,于是他便加入了“贝克大街非正规军”,成为活动在敌后的破坏分子中的一员。
      在这以前卫宫切嗣是个佣兵,或者说职业杀手。他把杀伤和毁灭演练成了一种精确的艺术,靠着这个大发横财。没有人说得清他为什么会替情报机关效力,在什么东西都紧缺的战时,一个雇来的特工根本捞不到多少油水,如果说他是为了钱才肯卖命,那就真是个笑话了。
      还是个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暗杀者的时候,切嗣的高效率在那个小圈子里就是远近知名的。同样有名的是他的心狠手辣与不择手段,为了完成预定的任务,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繁华酒店里,这个人也敢动用炸弹大搞破坏。如果能成功清除一个重要目标,就算要搭上几十条平民的性命,他都在所不惜。在上头那些人看来,切嗣无疑是一杆烫手的快枪,如果使用得当的话是能取下心腹大患的脑袋没错,但是一个搞不好,它瞄准的就是自己的喉咙了。
      之前被告知要和卫宫切嗣搭档时,阿尔托莉亚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颊边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爱丽丝菲尔担心地望着她,事情已经定下,就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了,如果一上来就彻底闹僵的话,只怕对阿尔托莉亚也没好处。
      阿尔托莉亚总算还晓得分寸,没有在训导官面前多说什么。可是一出房间她就忍不住了,激愤地压低声音开了口:“我们想的是要守护一些东西,对不对?这么一来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做的,哪怕打仗的时候要把一只手绑在背后也没办法。如果像他那样无恶不作一心只想着赢的话,那和我们要打倒的敌人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拿到了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思?”
      很少能看到阿尔托莉亚这么激动的时候,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篇话,她整张脸涨得通红,连气息都有些不稳,一双翡翠色的大眼睛亮得出奇,里头似乎暗暗燃烧着烫人的火焰。爱丽丝菲尔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才好,只能安抚地拍拍她手背,转过脸去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跟着说切嗣的坏话,因为她觉得事情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果单单是为了报酬的话,他完全用不着接那么多在死神眼皮子底下钻来钻去的活儿,那样做的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反而像是……有意去接近死亡一般。
      见到卫宫切嗣本人以后,爱丽丝菲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看似冷酷也不求人理解的家伙为的一定是某种更深、更高远,也更难以捉摸的东西,虽说她现在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阿尔托莉亚对切嗣的态度也缓和了一点,不像只听说过传闻时那样,一见到他就没了好脸色。但是抱持着孤高的骑士信条的这个女孩子,说到底在精神层面上和前雇佣杀手还是无法相容的。而自己的任务,也许就是尽力弥合矛盾,不让他们俩的冲突影响到这支小分队的战斗力吧。爱丽丝菲尔感怀地笑了笑,随即又伤脑筋地摇了摇头。好在四人小分队组建以后的大多数时间里,切嗣和阿尔托莉亚都是分头行动的,根本没什么当面吵起来的机会。

      碰头会很快就开完了,可能是因为两个人没事都不想和对方多说话。阿尔托莉亚紧紧咬着嘴唇回到爱丽丝菲尔身边,斩钉截铁地说了句:“要打硬仗了。如果不出问题,下星期就行动。”
      几个字冷不丁砸过来,几乎吓了爱丽丝菲尔一跳,立在不远处的舞弥也迅速朝这边转过头。“对。”切嗣伸手到外套口袋里去找烟,冷淡地补充道:“伦敦那边已经同意了,在日常的秘密情报工作之外,可以参加破坏行动。下星期计划的是炸掉一班运送弹药的军列,回头对着地图再细说。”
      这句话一讲出口,船上的气氛突然肃杀僵滞起来,像是大战前夜一般。爱丽丝菲尔往两边看了看,取出提前备下的三明治和盛在水壶里的茶,笑着出来打圆场:“先吃点东西?”她调皮地向阿尔托莉亚瞥了一眼:“放心,我准备的时候就有数了,管够!”
      放任小船随水漂流不去管它,几个人都低下头忙着吃早饭,谁也不说话。和冷风吹散雾气似的,之前几个月里无忧无虑轻松甜美的假象突然退去,世界开始在她面前显出严酷荒寒的本相。爱丽丝菲尔暗暗握了握拳,心头突然掠过一阵冷冽的兴奋感觉,像是被初春的溪流冲洗过一般。野营已经结束,真正的战争马上就要打响了。
      搁了这么久的茶居然还是温乎的,真不错。她小口抿着茶水想,哪怕一场恶仗就在前头等着他们,也总是能遇上些值得开心的小事的,这样子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Episode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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