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靥双倾》潋筠溪

35、素梅娆滟芳意阑（1）

　　宫宴的不欢而散再加夜寒风凉，一路上直觉着饿寒交加，饥肠辘辘，遂一返岚欣殿，便嘱了玉嬷嬷去备些暖胃的夜宵。

　　碧荷一边为我围上一件盘锦镶花茜红披衣，一边道：“今日宴会再无人比公主穿的更薄了！”

　　我笑笑：“从月之带来的衣服全是些夏末秋初的绵薄衣…”

　　她微微释解，又为我斟了一杯热茶，我将茶盏紧紧握于手心，顿觉着指节的冰冷之气在一分一分的褪逝。

　　不经然瞥见她似一副想问又煞是拘谨的神态，不由锁眉道：“碧荷，有话就说吧！”

　　她略略迟疑，方道：“公主今夜为何要帮鸢王讲情？”

　　我轻呼着热气，抿了一口茶水，不答反问：“你真觉着皇上会治鸢王的罪？”

　　她满是确信的答：“是，皇上向来不喜鸢王爷，而王爷的母妃又出身卑贱，她之所以能坐上婉昭仪的尊位，完全是因鸢王手握重兵，皇上不得已才迁就她！这次皇上好不易寻个大破绽，怎肯轻易的饶过鸢王？”

　　“正如你所说，倘若皇上真下了狠心要处办鸢王，又怎能凭我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的免了鸢王的罪过？”

　　“公主的意思是——”

　　我轻轻放下茶盏，注目着她道：“不管皇上再怎么的不喜欢鸢王，可鸢王毕竟是皇上的血脉！当自己的儿子与他人发生冲突时，当父亲的首先维护的还是自己儿子！本宫帮鸢王讲情，也不过是揣摩皇上的心意，给他一个台阶下吧了！”

　　她急忙垂眸道：“是，还是公主思虑周全！”

　　我淡淡一笑，正恰嬷嬷寻了进来，翼翼的端来一碗燕窝。

　　我些许诧异，记得刚入西圣国皇宫时，别说是燕窝，就是泡茶的茶叶都不曾见内务府拨送，平日冲泡的茶水还是惜芜在月之赠予我的夜兰独思花茶，玉嬷嬷还曾为此向内务府理论一番，结果却是攥了一肚子的火气。

　　碧荷已悄然拉下殿内的第一层纱幔，将我与她们从中隔开。

　　我独自坐在纱幔后，撤下面纱，用银匙轻缓舀了一匙，含于口中，笑问：“怎么？我这个战败国的人质也有资格品尝这上好的白燕了？”

　　隔着纱幔，玉嬷嬷神采奕奕的笑回：“内务府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一瞧公主受到太子的庇护，再也不敢私自苛扣岚欣殿的月例了！再加今晚宴会上皇上对公主的礼待，想必日后也无人敢看低咱们！”说罢微微松一口气，“还好韩小姐再也无法入宫兴风作浪，公主大可安心了！”

　　我仔细的品着香滑的燕窝，未抬头，淡道：“出了风头的人一向无宁日！”

　　玉嬷嬷微惊：“公主何出此意？”

　　执手绢轻轻沾了沾唇角，敛上面纱，一袭动作甫落，碧荷便已撤离了纱幔。

　　我凝着嬷嬷，肃道：“皇宫的荣誉既可使你受到无上的尊崇，亦可使你身不由己的沦为他人的棋子！嬷嬷，今夜的宴会咱们已然毕露锋芒，又何言安心呢？况且韩小姐只是个替罪羊罢了，真正害我的幕后杀手犹未浮出水面！”

　　玉嬷嬷郑重的点点头，一副戒备的神色：“公主所言极是，咱们以后是得愈发当心了！”

　　我微微动唇：“好了，天儿也不早了，大家也收拾下早早歇着吧！”

　　“是！”

　　语毕，她们便上前伺候一番，不多时，伴着袅袅的帐中香，我便深深的沉入梦乡。

　　迷迷蒙蒙中，耳畔缓缓注入一袭轻灵婉丽的翠笛声，时而如轻柔的溪水汩汩欢畅，时而如清冽的白瀑飞流直下，时而又如晶白的玉珠碎落山涧，行云流水般的曲音一寸寸抽离着我的睡眠…

　　我蓦地睁开眼眸，惊叹一声“莫悠曲！”

　　父王？肯定是父王！

　　我急撞撞的闯出寝殿，一路紧随曲声，探入梅苑。

　　一弯凉月低垂穹幕，夜色清冷，几日不见，梅林已稀稀疏疏一片，枝梢乍见光秃，落了一地的寂寥孤影，与那枝桠零错交织间，一袭颀长的白衣好不扎眼！

　　我踩着地上枯落的梅叶残骸，一步步的靠近白衣人，揣着一丝的疑惑，十分的期冀，是父王吗？

　　半首笛曲戛然而止，一阵冷风吹拂，卷起林间的几许残叶，叶片犹如暗夜的精灵，戚零零旋转于穹空，纷纷砸落我身。

　　立于那人背后，哑着嗓子哽道：“父王，是您吗？”

　　白衣人轻缓转过身，一瞬间，心如疾瀑直落千丈，失落中夹杂更多的是愠怒：“鸢王？怎是你？你怎会这首曲子？”

　　琥珀色的瞳中溢满了玩味，他走近一步，道：“公主真是思父心切啊！”

　　我冷丁的后退三步，迫道：“你为何会吹莫悠曲？”

　　“公主也知道这是莫悠曲？你父王还告诉过你什么？”

　　我灼灼的盯着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欺声笑了笑，蕴含碧波的瞳子似在凝注着我，又似在无限回味：“是一个女孩教会本王，可惜…只教了本王半首曲——”

　　“那个女孩是谁？”

　　他深深锁着我，幽道：“她…已经死了…或许，也没死！”

　　我疑惑：“为何只教了你半首曲？”

　　他的凤眸一缩，透出微微的凉意：“皆因一人的阻挠！”

　　“那个女孩认识父王吗？为何父王与她同会这首曲子？”

　　“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谁？鸢王到底何意，请讲清楚些！”

　　他轻轻一笑：“公主家的私事，本王一个外人怎好肆意妄论呢！公主若真想知，大可询问自家人！”

　　自家人，如今在西圣国的哪有自家人？不，还有一个——木之然！可，木之然还算是木家人吗？

　　我沉吟的半晌，忽觉两颊一凉，面纱已瞬间被他攥于手中，身子不禁地猛然怔住，忿然道：“鸢王大半夜的将我引出，就为扯下我的面纱？若将染疾传染给鸢王，那我岂不成了你们西圣国的罪人？”

　　他的目中溢满了笑意，指尖轻挑我的下颌，促狭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般的一个美人，纵是真能感染怪疾，本王也绝无一丁的怨悔，本王倒是情愿带你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可惜…怕是公主要让本王失望了！”

　　我猛地挣开他的手，避退几步，侧身道：“瑾儿不知鸢王何意！”

　　他粲然哂笑：“不知何意？你以为本王看不出你与他的牵连？好一句‘无关风月，只为真心？’，公主可敢对天发誓，你们之间…是否真的无关风月？”

　　我冷嗤道：“鸢王管的还真宽，我与太子间的事劳烦您惦记了！”

　　“公主无有染疾的事，恐怕太子早知道了吧？”

　　我暗暗一惊，强装镇定道：“鸢王说笑了，瑾儿不幸自小就身染怪疾，鸢王又怎说瑾儿无有染疾？难道瑾儿还无病装病不成？”

　　“是吗？无有染疾的事，恐怕连公主自己就很疑惑吧？”

　　我决然转身，盯着他道：“若鸢王还不信，大可喊来御医为本宫细细的诊脉一番，探探本宫到底是否患有染疾！”

　　他笑了笑，信道：“不必！在月之的皇宫与公主相见第一次时，本王已然为公主诊过脉象…”

　　原来在长岁殿的那一次，他握住我的手腕，是为了——

　　不由怒道：“你——奸诈！”

　　他笑的甚是妖孽：“奸诈？公主对本王向来不温不热，如今竟能冲本王怒发脾气，难道公主开始对本王另眼相看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本王希望公主能离太子远些，独观即可！”

　　我轻蔑一笑：“鸢王觉着瑾儿会答应吗？”

　　他晃了晃手中那块洁白的丝纱，轻轻一嗅，笑道：“明日本王让天下人目睹一下公主的倾城之颜如何？说不定一朝内，公主便能成为父王最宠爱的贵妃，而月之又要忙于替公主准备一份‘厚礼’赠予西圣了！公主觉着可好？”

　　“你威胁我？”

　　“本王怎舍得威胁公主？本王是在询问公主的意愿！”

　　我冷冷的睥睨着他，良久，抿唇一笑：“鸢王之所以让瑾儿远离太子，无非是怕瑾儿的月之国公主身份破坏您的大计！不过，敬请鸢王放心，瑾儿与太子间的情意绝对单纯，并未牵扯到两国间的一丝政治！”

　　他的神色渐渐冷凝，正色道：“本王早就说过，凡事勿要过早下结论！公主并非生于寻常百姓家，竟还痴心妄想得到一份纯净的爱情？”

　　我近前扯过他手中的丝纱，迅速掩好面，冷道：“不管生于何家，瑾儿不悔一试！所以，鸢王所言，恕瑾儿无法做到！”

　　“你，真确定自己爱上的人是他？”

　　心一跳，疑道：“何出所言？”

　　他泯然笑笑，不作任何的回答。

　　我凝了他一会，转身道：“不早了，鸢王请回吧！不过，事先要提醒下鸢王，莫要将我无有染疾的事情抖露出去，否则对你我都没有什么好处！”

　　“哦，怎么说？”

　　“鸢王何必明知故问？‘解除兵权、圈禁皇宫’这一切都是鸢王自己一手策划的吧？原本我大哥与西圣国相商迟一月交接宁城，孰知王奎竟领兵提前五日进入宁城。我月之的南宫将军责怪贵国不守信提前几日交接宁城，而贵国的皇帝竟不知晓‘一月之约’，而此番的瞒天过海之计除了大名鼎鼎的边城守将鸢王，他人还未能所及！记得那日王奎亲口说是在您的命令下才挥兵进入宁城的，可传到皇上这，却成了他是在刘副将的指令下才去交接城池！然而，您并未替自己辩解一句，可见你根本就是故意受罚！恐怕宁城的那一出戏，也是鸢王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以此当了我的面杀了王奎！紧接着，您又引土匪去攻击我们，然后再趁机解救我们，不过是想让我承受您的恩惠，以待事后皇上问起，好替你抹去诛杀朝廷命官的这一罪责吧了！”

　　忽而，我的身后响起两抹脆响的拍手声：“不愧是瑾公主，竟如此聪明！不过既然公主已经知晓了本王的目的，为何还要帮本王？”

　　“因为你减少了宁城二十五天的沦陷日！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我都要谢谢你！”我的音丝渐低，瞥了一眼天边轻淡的牙月，径自离去。

　　“公主既然心惦月之，更要远离太子才是！”

　　身后的语音扯了一下我的脚步，我微微侧了侧首，又绝然的离开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