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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比夜更深的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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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阵怔仲,简柏延觉得心上某处,跟着她低垂的墨色的眸子,沉了下去。
她终究是忘了。不过是孩童时代的戏言,恐怕只有他自己,才傻子似的做了真。
他沉默着转身,背影冷酷挺拔,一如当年离开时的决绝,而这中间究竟有何不同,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沙小觉的嘴唇动了一动,终于鼓起勇气,“冰块儿,小谦失踪了。”
他因着她的呼唤而停,却终是因为后半句,心中生出巨大的失望来。
简柏延不带表情转身,语气也是冷淡的,“跟我走,我帮你找他。”
她迟疑了一下,“等凌郢风回来,我去找你好么?”
她看不清他冷锐眼眸里一闪而逝的情愫,十年之后再见,他已不同,她已读不懂。
他示意龙井轩等人到门外等他,目光森冷看了她几秒,问:“你爱他?”
沙小觉摇摇头,连番的变故让她在看见儿时故人后,突然觉得委屈。纵然时间久远,她却仍然信任。
他看见她眼里的夜色蒙上了升腾的雾气,她说:“冰块儿,你不知道,这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小谦失踪了,我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凌郢风,他有点像他,你不知道……要不是他,我恐怕撑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低成了喃喃,像对他说,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光影一暗,她被拥入他冰冷的怀抱,这一瞬间,她和他似乎都回到了久违的少年时光,那些孤儿院相互扶持的日子。她是悲喜掺杂的,而他,以为这样的贴近,终于扯断了那些时间翻过的空白书页,像一部经典的续集,虽然等待良久,却终是令人疯魔的值得。
“冰块儿?”
“对不起……”他只淡淡说了这三个字,便不再说话,双臂却仍有力的桎梏着她,不让她有分毫脱离或想要脱离的机会。
直到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他才惊觉似的放松了她。她拍了拍他的背,这么多年过去了,冰块儿已经成了帅气沉稳的男人,却还像小时候一样孤单么?
他因为她的轻抚颤抖了一下,良久后终于放松她,眼底换上细细的温柔,“我会救他。”他说完这句话,有些不悦的眯了眯眼睛。
她的黑眸泛出期冀的光亮,“真的么?你能帮他?”
他以为多年来无情打磨的钻石般冷硬的心,微微的痛了一下。然而他却仍然点了头,“不只是他,还有小谦。”
她突然抱住了他的腰,话语里隐隐带着哭腔,“冰块儿,幸好你来了,幸好。”
一种酸涩的欣喜从被她环住的腰间蔓延开来,被她拥住的,似乎是那颗多年僵硬死寂的心脏,那些坚冰随着她微小的力量和妥帖的温度迅速崩裂融化,转瞬之间,恢复久不曾见的雀跃鲜活。
扑通……扑通……原来,活着竟也这样好……
他牵起她因惊恐而微微冰冷的手,“先去我那。”
沙小觉顿了一顿,她知道是不妥的,但刚才的变故的确吓到了她,平日的小屋突然有了危险不安的感觉。她看看他,终于点了点头。
她被简柏延带到丽宫酒店的豪华套房,早有人准备了一应衣物。他安置好她,怕她受了惊吓睡不安稳,索性叫人在隔壁开了房。
“冰块儿,他没事了以后,能带他见我么?”
他低低“嗯”了一声,回身时,神情冷酷。
沙小觉洗漱一番,看着简柏延叫人准备的夜宵,却一口也吃不下,得不到凌郢风平安的消息,她能做的,就只有等。
百余个频道已经被她按了个遍,她泄气地关上电视,躺在巨大的牛皮圆床上,看金色天花板上华光四溢的水晶吊灯发呆。很累,却睡不着。
歪头间,无意见着酒架上放着红酒。她赤足下地,在抽屉里寻了开瓶器,费劲打开酒瓶。
她安慰自己,喝醉了,就能睡着了,醒来时,说不定凌郢风已经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换着法儿损她不像女人。
小谦以前总笑她逢酒必喝喝酒必醉,光醉不说,还是完全没酒品的主儿,唯一好的,就是酒疯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很涩。
小谦还说,她是生活不能自理的EQ零蛋,没有他,她估计都长不大。
她对着顶灯嘿嘿笑笑,晃晃着酒瓶说:“没有你,我不也活了这么多年。”
咕咚咕咚,半瓶酒下肚,“只是,活的一点儿都不好。”
她看着晃动的顶灯想,自己想要的,惯来就是以前那种简单平实的生活,凌郢风再像小谦,却终究是不一样的,等他平安回来,她就告诉他答案吧。
她又喝了一口,手一麻,瓶子掉在雪白色的长绒地毯上,绯红四溅,像纯白的雪地里开了梅花儿,盛夏的夜竟生出冷意来,沙小觉不禁打了个寒战,终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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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级酒店的床就是不一样啊——又软又滑弹力十足,连温暖都恰到好处。
沙小觉迷迷糊糊想着,吸了吸腮边的口水,恍惚中感觉头顶有轻微的呼吸,咋然抬头,对上一张冷峻的脸和水波不惊的眸子。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蹦起来,指着赤裸着上身的简柏延,“你……我……这……”
简柏延的注意力似乎只停留在自己胸前那一小滩口水上,他盯了那儿一会儿,终于皱了皱眉,拿过手边的蚕丝薄被把身上的水渍抹去。
她从床上跳下地,一把掀起他身上覆着的被子,终于吁了口气。
还剩一件,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完好,该是没什么事吧。
“你,没做什么吧?”她仍有些惴惴。
他淡淡扫过她,毫不避忌从床上下来,吓得沙小觉慌忙闭起眼。
“现在知道羞了,昨晚脱我衣服的时候,也没见你害臊。”
“嗄?”她睁开眼睛,看见他刚穿上灰蓝银丝的衬衣,胸前一片蜜色的肌肤,在灯光下泛出鎏金般的光泽。
她脸上一红,别过头去,“那……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简柏延听着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若是告诉她,她喝醉后直嚷嚷热,不仅把他给扒光了,还要接着脱自己的衣服,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想到昨晚,心里仍难免一响悸动。幸好他及时按住了她,纵然他对自己的定力十分自信,也不敢保证面对她时,十年相思倾巢而出,是否仍能自持。
“怎么,不打算负责?”话一出口,他眯了眯眼,不悦于自己的语气。这样的戏谑随意,本不像他。
沙小觉听他这样玩笑,反而放下心来,“切”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盛夏午阳洒落一片绚烂,她微微惊讶:“都早上了?”
“中午了。”
她本想问他怎么没上班,想到醒来时自己趴在他身上睡得酣畅,脸上又是一红,没好意思问出口。
她苍白的脸上盛放出桃红色的光晕,像淡墨渲染的花朵书画于柔软的宣纸,清洁潋滟,却不亚于妖冶的蛊惑。
简柏延有些失神,这样的日子,他等了多久?或者说,挣了多久?他想问问她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出口却只变成简单一句“饿么?”
她摇摇头,“凌郢风有消息么?”
简柏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让她一直惴惴的心不安的狂跳起来。
“沙沙,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她笑的坦诚,“好人。”
“你太单纯了。”他说完,拿起房间电话拨了一个小号。不到一分钟,龙井轩送了一叠资料上来。
沙小觉忽然觉得有点冷,她撇过头,任灼烈的阳光把眼睛晃出昏花的耀斑,“我去把空调关了。”
“逃避,是改变不了事实的。”他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像一把锥,瞬间在某处刻出一个黑洞来,让她感觉身体某处空荡荡的有朔风回旋。
是啊,她本来就猜到了凌郢风是什么人。昨天傍晚,她还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她都愿意相信,他是身不由己的。怎地事到临头,自己反而退却了。
她从简柏延手里接过那叠资料,觉得自己只手拉开了一场帷幕,却不知那之后,是怎样一出短剧。
手,终是微微颤抖的。
2004年9月16,浩气盟新任掌事人在就任仪式上遭到枪击,警方高度怀疑凌郢风,后因其提供不在场人证释放。
2005年1月1,嘉兴会前任老大雷军在和妻女庆祝新年时在位于衡廷花苑的半山豪宅被刺身亡,雷军及其妻子,包括不足十岁的两个女儿,被极其残忍的手法杀害,警方事后逮捕嫌犯一名,为乔七社团凌郢风,后因证据不足释放。
2005年7月23,天宫夜总会两名性工作者在包房内遭到奸杀,警方逮捕嫌犯两名,汪晟东认罪伏法,凌郢风无罪释放。
……
照片上肆意流淌的殷红让她眼里的太阳耀斑迅速扩大,直到聚成一片漆黑袭来。沙小觉跌坐在床沿上,一叠资料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简柏延屈膝蹲了下来,他一直深谙这样的道理,人,宁愿相信文件、相信照片、甚至相信牲畜,却不愿意相信人。所以他想做的事,从不亲口去说,他只用证据、利益,抑或契约。
他执起她的手,“去吃点东西。”
她止住上泛的眩晕,声音抖动,“我要见他。”
他眼底的冷冽更加彻骨,“不过是认识一个月的人,真的需要吗?”
“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不是他做的。”她执拗地看着他,却没有说下半句。
只要他说,她便相信。只是,不管答案是什么,她和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了。就算这些散落满地的血腥不是他亲手所为,可是,真的和他丝毫无关么?
简柏延说得对,她太单纯了。
可是,既然有了决定,为什么仍不死心的想听个解释呢?
或许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明知道错了,却抵死推搪寻找借口,不肯承认那些逝去的时间和感情是令人懊悔的,宁愿自欺欺人、一错再错。纵然听到了真相又怎样,耳朵听见的声音,终究大不过心底的呼喊。
“法官判死刑前,也要给犯人一个申诉的机会。我想听听他的解释。”
他的眸子眯成了狭长,像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狮子,貌似慵懒的打着盹,却暗中翻卷着猩红的舌头,准备捕获性命。
“我会带他来见你。”简柏延说完,让服务员整理了房间,并送了午餐上来,却没留下来陪她吃饭。
沙小觉看着面前红嫩多汁的樱桃肉,胃里泛上一阵呕恶。
和凌郢风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们像真正的亲人一样互相包容、互相依靠。她清楚的感觉到他那些不亚于小谦给她的发自内心的关心呵护,她愿意和这个陌生男子生活在一起,不只因为他时常流露出的属于小谦的气息,更因为她由始至终坚信着他善良真诚的本性。一个对流浪狗的饥饿心怀不忍的人,如果是这些血腥杀戮的始作俑者或旁观者,那么沙小觉面前的世界,还能像她一直认为的那样,清洁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