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第58章 ...
-
连天阴雨,清爽的空气被潮润附着,变得混漉漉,黏嗒嗒的。水洗过的草木萋萋郁郁,一眼望去,那绿浓透了双眸,溢满了心田。
好容易盼到太阳露了脸,绿树花植都争先地享受着日华的恩泽,向那明烈处舒展着身形。
五月的宣安殿并不比两安花园寂寞,虽然塘中小荷才刚刚崭露头角,并不能算是有景儿可赏,但庭院之中芙蓉木兰清远飘香,四季海棠紫牡丹炫异争奇,还有那些金银藤子爬山虎,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殿边搭起的门庭爬满了架,早早将暑热时的乘阴纳凉之地给围了出来,连正对殿门的金鱼缸内都重新换养了几尾肥硕的锦锂,此时正在欢快地畅游。
几处繁芜,几分丰茂,愣是把偌大的宣安殿给妆点得勃勃又生动。
杨及站在窗边的书桌前,看着庭院之中美不盛收的班班艳好,没由来的安逸非常。
余光扫到还在埋案的人儿,杨及不自觉放松了唇线。他从来没奢望过,会有再回到宣安殿的一天,不是因朝事觐见,而是堂堂正正的在这皇后宫中行走。
想到这儿,杨及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起眼前这个柔软却聪慧非凡的女子。她懂得韬光养晦,身处险境而毫无惧色,等待时机以雷霆之势将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她知道要如何利用掌握的讯息,将可能会危害到自身的人逼退到翻不了身;更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惩责那些背后弄谋的人;还光明正大的将朝臣要到身边辅佐,而令御使言官都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这一切,都让杨及刮目相看,让他敬佩不已,更……是心安的源泉。
初音一道一道地将折子都看完了,可轻颦的眉一点都没松散的迹象,依旧堆集着……只因,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儿:太保的按兵不动,是在拭探承泰,也可以说是在揣摩她的意思,想看一看当权者会在目前眼花缭乱的党派之争中偏向哪一方……
这让初音很不舒服,臣子间权势的此消彼涨,你强我弱,这本是皇家制衡朝臣位高权重后会操握权柄危及皇权的手段,所以历朝历代的君王,就算阖朝臣工相处融洽,也会或多或少地分化出些党派来,这是亘古不变的御下之术。
可这位李太保聪明过了头,竟然妄想着让当权者和自己的敌对方相斗,期望在这场没有成本的党争中静做渔翁……这当然是初音不能释怀的。
经过两天的盘算,那些游丝般的念头一点一点拼凑出来了整副脉络,对于事情要如何解决,初音也有了大致的打算,不过凭她一个深宫女眷,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开口跟承泰要了杨及来帮自己。
杨及现在任御前给事中,专职审核各部呈上来的折子,抄录谕令,监督诸司,同为言官,与御史互为补充。这样一个承泰身边的近臣,初音之所以能不必顾及的开这个口,只因现在她与承泰共同临朝,如果算上皇后玺绶的话,她在前堂的威旺还要高于定南王,所以……要处理军国大事,将给事中召至内宫就成了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后来听承泰的贴身小太监说,王爷下这令时,当场就有几位白胡子大臣要出声反对,最后不知怎么就忍下了,可那一张张涨得通红的脸,可是持续到退了朝都没见缓和。
听着小太监眉飞色舞的比划,连一向持重老成的碧桃都乐得地直抽抽,初音也是抿着嘴笑没了眼睛,心说也是,让后宫女眷临朝也就罢了,却没想到还使唤起臣子来了,这肯定让一大群人始料未及。
不过,谁让那些混官场的老油滑们,只会明哲保身,遇到真章总是长篇大论地摆事实讲道理,却不见半点解决之道,以左右逢源四个字就想一辈子高官厚禄……现在也是应该让那群满口仁义礼智的卫道士们明白明白了,朝庭不纳无用之人!
将这两天关于张景臣的折子全看过了,初音瞪着堆得老高的明黄,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这其中只有几个四五品的官员指责张景臣罪无可恕的,还有监察院集体上的请罪折子,顺带批评张景臣的放荡不羁,更多的就是一些和稀泥的人,看着那满页满页的蝇头小楷,初音就感觉头都跳着疼。
一气之下将那些没用的东西全都推得老远,手抚着额角问杨及,“平素你就是整日与这些为伍?”形式工整,文字华丽的奏章,根本就没有实在的内容嘛,真弄不懂帝王怎么会几十年如一日地批阅这种东西,这简直是糟蹋了民脂民膏。
有那么一两册受了外力滑下书案,掉到杨及的脚边,他弯腰拾起,将它们整齐地叠好,“如今天下安泰,国库丰沛,纵使缝灾遇患亦可无忧,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居安思危的呢?再有,锋芒过盛还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家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初音想想也是,已经出了位被斩的一品大员了,午门的血还没干透呢,当今皇上又捉摸不定,谁还会以项上的人头再去博帝王那不知有没有的情面呢?谏臣再硬的铮铮铁骨,在斩刀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啊……
想到这儿,初音也就不再计较百官的缄默了,既然没有人可以指望,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这样也好……也省得人多嘴杂,还许坏了事儿。
初音将两枚铜钱样的东西递了过去,待杨及端详了片刻之后才说:“这是言众去寻三哥时在那深山中所获,老将军当时搜山也得到一枚,听说这是西康皇族中执行密令的信物铁券,也就是因为有它……世人才相信三哥的死是西康的细作所为……”
杨及长眉一挑,打量着那圆形的生铁片,形状薄厚都与时下的铜板相差无几,只是少了中间的方孔,一面光滑一面似是有什么纹路,拿到眼下仔细看,却看不出上面所铸的到底是什么,“这是图腾吗?可是它们两个又不一样……”
初音摇摇头,“我猜应该是一种密不外传的文字,可是言众深入西康一年多却并没有查明……若它们的不同代表着两个出处,那么那一夜的偷袭之人是不是分属于不同的上司?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之前下的结论未免苍促了些,我总感觉把它解读出来,三哥的死就能真相大白。”
杨及目光深遂地落到铁券上,感觉它就是一把钥匙,能打开那段不为人知的密秘,也许在意料之中,也许……“要我去查什么?”
初音抬眸直望进他的眼底,“十日后西康派出的使团会进京来贺定南王大婚……其中有位托托王子……”
杨及明了地点头,“我会想办法弄清这上面的字……”说着攥紧了掌心,将它们包裹起来。
初音淡淡一笑,唇边生出一抹无奈,“如今两国交好,行事还要谨慎再三。”
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杨及狐疑地打量过去,感觉这明明是话中有话,可是看她脸上的表情,又读不出什么。
“边关起冲突时,战败国就要进皇子到胜利国为质,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可西康除了岁贡来珍宝金银外,连个美人都没有献,这难道不奇怪吗?”
倏地,杨及明白了她的意思,阵阵寒意立时涌遍了全身。
“我问过了承泰,当时西康来递降书顺表时,朝中有人曾提过要西康皇子进京为质,可后来不知怎么了,竟不了了之了。”
是了……林叔言作为补给运粮官,所处的位置是前线的后方,又是扎营在隐密的深山腹地,才不过一两天的时间,这就被西康袭了营,而且行动迅速整齐不说,还将所有退路封死,若不是有言字军的训练有素,得以在恶劣的情况下保全了一条命,怕是那夜的事儿,会永远成为一个迷,石沉大海。
现在逆推去想,这其中必是有“自己人”的通风报信吧……
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好怀疑谁,反正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慢慢去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在这一点上,杨及与初音还是心有灵犀的,他小心地将铁券收进怀里,“使团来京后,周大人应该会代表王爷去驿馆宴客,到时我想办法混进去……”
初音点点头,“如果在承泰大婚前一天还得不到消息,那你尽快来报给我……”
杨及不明所以地看她,初音微微一挑唇角,“西康离京城有两千里路,总不好要人常常跑去,所以实在不行……只好将人给留下了。”
杨及一愣,随后明白了她的意图,忧心地凝结了面色,“你刚刚也说了,现在两国交好……”
初音轻轻笑着,放松了身子靠向椅背,将眸光拉得又绵又长,“有些事,女人做起来会更妥贴些……”
目光凛然地对视一会儿,旋即就柔化了,杨及眉宇间全是快意飒扬,明明脸上没有流露,可眼睛里淌满了笑意。
这回换初音奇怪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你不问我?关于贵妃的事儿?”
杨及抿着嘴摇头。
那饱满潋滟的唇瓣上闪着晶莹的光泽,看得初音一阵失神,然后融化在了他的盈盈目光中。
是啊……四哥不懂的,承泰不懂的,他都懂,再继续追问,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