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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5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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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绯色映满了半边的天空,远远地与地面的万物融为一体。
初音站在殿基之上,对着那一片瑰丽的霞光凝眸,总感觉这红浓得像血,提鼻又都是湿嗒嗒的气息,更加重了她的不安。
“小姐,您还是进到殿中歇着吧……身上还有伤呢。”碧桃在一边劝着,心说别的贵主儿都是能躲在屋子里的时候决不出门,像这六月天,就算不被阳光直接晒着,风一吹都会变黑呢,可自己的主子却不以为意,还跑到光影里发起了呆。
“碧桃,我为什么会感觉这么乱?”
碧桃一愣,随即甜甜地笑了,“您忘记了吗?今日王爷大婚,保圣夫人请了几拔戏班进宫来唱戏呢,这依依呀呀胡琴儿,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都是来贺皇家大喜的。”
抚着额头,想让发懵的脑子清明一点,可却发现做不到,只好无力地垂下手,叹了口气,“我们去散散步吧。”也许是清静惯了,被这满城的喜庆给扰得失了方寸,应该不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初音这么对自己说。
碧桃小心地陪在主子身边,慢慢地往西走,今天宫中开了几台大戏,有给内外命妇看的,有给朝中官员看的,保圣夫人还自己掏了银子,请了几个唱曲的班子在福寿殿里让深宫中的内侍们见见世面,所以皇宫虽大,被喜乐一围,还真没什么地方可以躲清净了,也只有冷宫那边依旧萧索,所以今天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随着主子往那边去。
“小姐,王爷大婚这不是您的心愿吗?怎么您反倒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呢?”采女随侍们远远地跟在后面,所以碧桃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吗?初音眨了几下眼睛,心说也是,承泰终于要成婚了,虽然只是个侧妃,可在皇家一正两侧的妃位是要同入玉牒的,所以操办起来也是极为隆重,又蒙皇上恩准可以在宫内筵宴,要知道,这可是国之储君才有的殊荣,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在高兴之余,还存着隐隐的躁动,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在焦灼,却没想到竟明显到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
于是她也不再一个人烦恼了,索性说出来问碧桃,“今天早上承泰去奉迎之前来宫里请安,你看出什么来没?”
碧桃听得云里雾里,迷糊得紧,只得摇头。
初音轻轻一叹,几天来有心事是不假,可也都被宫里的喜气沾染得心情还不错,真正让她沉重起来的是今天看到的承泰的脸色,那不应该是一个新郎倌应有的神情,毫无笑意不说,竟还隐隐地泛着阴暗,没等她弄个明白,承泰就被奉迎的人们簇拥着走了,所以这一天初音都没再淡然过,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他那不知因为什么而起的脸色。
正胡思乱想间,就感觉碧桃停下了步子,望过去,看到了她正皱着眉看向前方,遂也跟着瞧了去,却见着了一片杏黄色的院墙……
没由来的,初音一阵释然,也罢,没准经声佛号能淀清心头的斑驳吧。
也没理碧桃那明显不愿意再前行的眼神劝阻,执意跨进了庵堂。
日暮时分,是修行人做晚课的时辰,初音也没有去打扰蒋氏的讼经,只是屏退了众人,只身进了佛堂,盘膝坐到蒲团之上,也开始喃念起《心经》来。
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所以再做不来佛前礼拜时的淡淡如水,初音开始有些怕了,怕没有清晰的头脑,缺少了澄明的眼光,会不会做出什么悔之晚矣的决定来?现在的她不再是与世无争一心向佛的无能皇后,而是成了手握生杀大权,威名远播的一国之母……这就更让她日日自醒,时时忐忑。
突然感觉清风一片,之后就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初音微睁开眼睛,见是蒋氏,又重新闭合眼皮,“做完晚课了?”
“是……”
回答得很轻,却是不卑不亢,这让初音十分好奇,打量着她平淡的脸色,脱去了世俗,那精致的眉梢眼角显现着祥和,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这让初音松了口气,明知这看透一切的淡然不是能假装出来的,可初音还是问了,“会不甘心吗?”
蒋氏轻勾唇角,那笑真的很美,相比与脂粉修饰的美艳,洗尽铅华的她更多了份风雅的空灵,她不答反问:“你会允许我不甘心吗?”
几曾何时,她们之间有过这样对等的谈话?身份地位上的差别让人不得不矮着身子,躬卑地面对着皇后娘娘,也只有这不在凡尘的佛门弟子,才能不必再顾忌什么了吧,蒋氏没由来的很轻松。
“会放不下三皇子吗?”问过之后,初音诧异地一愣,什么时候与蒋氏有这样的默契了?只以问句就能读懂对方……不过,这感觉真好!
这回没在推委,蒋氏认真地看向她,回道:“只要我远离,他就会过得很好……”
“他现在养在马贵人的身边,你不怕吗?”
“我需要怕吗?如果容不得他,你有得是机会除掉一个稚子……以前不明白,总是被功利心蒙了眼睛,现在放下一切,才算是真正能读透了你……你是个心怀天下的人,自是不屑那些妇人用的笨招数,不是吗?”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放松了坐姿,面向了门外。
蒋氏手里捻着持珠,放远了目光,“贵妃并不简单,她能把我逼到绝路,也会有法子对你使坏,要小心……”
天边灰蒙,菩提婆娑,风吹树叶在地上洒出一片暗色。
盯着那片跳动的斑影,初音幽幽地说:“我惩责了她,你没听说吗?”
前几天在长安殿,皇后罚荣宠加身的曦贵妃跪,这可是被宫侍们传了几天的新鲜事儿,初音不相信蒋氏没听过。
“我是跳出三界的修行之人……”语气是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喜乐,可是她脸颊微微的堆集,还是可以看出心悦的成份。
她一定很痛快!初音心里这么想的。
罚冷桐的理由很牵强,只是因为她所佩的香袋中混有合欢花,本来也没什么,可这味香料有医治□□寡淡的功效,以皇帝现在的身体来说,就是祸害了,所以初音当场罚了冷桐的跪。
宫中之人都在以为这是皇后立威的表现,要打击贵妃的气焰,连林季言和承泰都这么以为,甚至还似有似无地说是她鲁莽了,只有杨及一个人懂:她这是在气冷桐将张景臣殿上的言论渗透给了皇帝……
害张景臣身陷囹圄不说,还把党派之争推到这不可收拾的局面,怎么不让初音恨?
短暂的静寞之后,蒋氏又说:“既然身上有伤,怎么跑到这庵堂里来了?”
“胡琴唢呐响得头疼,出来走走,没想到就走到了这里。”初音脸上挂着丝哂意,看吧,刚刚还不识人间烟火一样,才一会就露了馅吧?不过,既然蒋氏装得圣洁端庄,初音也很有心情地配合着。
被斜倪得有些发窘,蒋氏讪讪地解释,“佛檀的浓郁都遮掩不住的草药味道,定是身上有了外伤……”
初音继续但笑不语地看她。
对视中,读着那眼底满溢的坚信,蒋氏最终妥协了,反正在与林皇后的相较中,她从来都没占过什么上风,所以也就不在乎什么了,“西康王子冲撞了皇后娘娘,这里虽处在静僻角落,也不可能一点都无查觉……”
初音高挑着眉尾,欣赏了片刻她见面后头一次出现的慌张后,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又没怪你什么……”
颇有些吊儿朗当的语调,听得蒋氏这个没好气儿,不由地也嗔怨道:“那次在宣安殿中算计我是为了全身而退,这次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初音脸上的欢愉一点一点地退掉,然后极慢地将视线又调到那一片在沙沙作响的菩提树上,“算计……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蒋氏垂着眸子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是与不是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随着她的话锋一顿,抬起的目光中隐现着些什么,“刚刚的你冷静坚毅得不似常人,以前总是迷恋铁血男儿红颜伴的佳话,真想看一看,你这样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子,会为什么样的男子柔软……”
还没等初音回什么,就听得婢女怯生生地报:“师傅,斋饭好了……”
看着那几乎躲在门框之后的身影,初音唇边漾起一抹嘲意,“你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竟还相信那所谓的情爱……”
是啊……蒋氏心中一酸,帝王本就无长情,将幽幽潺潺的女儿情谊相托这本就是件很傻的事,道理懂的不比任何人少,可却总是存着幻想,以至最后把幸福,恩爱,名声,美满,甚至是儿子全都弄丢了……
不理她的伤感,初音站起身来,抚平裙裾上堆集的褶子,她来庵堂是想涤清身心的,可没有工夫陪人伤春悲秋,悼念以往……
蒋氏恍惚地看她,“你要做什么……”
初音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饿了……”
蒋氏的眸子被那片飞扬的裙角填满,人明明是越走越远,可眼前的飞舞却还在翩翩……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也许是少了那些世俗的羁绊,那个人才会这般洒脱,也就是有了这样的胸怀与气度,她依旧是那个尊贵无双的皇后,而自己……却已落幕。